第11章 (終)
一個月後,洛黎披上了嫁衣,空洞而豔絕的臉上,無悲無喜,在若琳的哭喊聲中上了喜較,從曾經嫁給祈謹然的地方,嫁去了越國。
所有人都以為,較中的乃是大齊國君的洛曦貴妃,而宮中的那個,乃是一國之後洛黎。
洛黎在嫁過去以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将一把匕首藏進了袖中,而這把匕首,正是當初祈謹然送他的,後來又要了她一碗血的匕首。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情況會糟到這種地步。
到越國的那天晚上,秦聰意圖侵犯洛黎,洛黎手起刀落,卻沒能傷到對方半分,竟反過來被秦聰一巴掌打得腦袋犯疼。
就在同一天晚上,她從秦聰的嘴裏得知了足以讓她崩潰的消息:“我知道你是洛黎,不是洛曦,你知道為什麽嗎?那都是因為你得罪了你家姐姐,你姐姐恨你恨得要死啊,不僅要我污蔑你老爹叛國通奸,致使滿門發配邊疆,還要我把你弄出宮來,叫我...想怎麽對你就怎麽對你,你要怪,就怪你姐姐惡毒,你夫君無情了!”
那時的洛黎,早已沒了魂魄,連感覺都沒了,只有瞎了的雙眼裏不斷湧出淚來,她似乎連什麽是絕望都感覺不到了。
當一個人已經嘗過數次絕望的感覺後,是不是就麻木了。
當晚,洛黎被秦聰侮辱了,她想要自盡,卻又被秦聰阻了:“要死!也得等老子玩膩了再死!祈謹然的東西,我還是第一次得到呢!”
當洛黎聽到祈謹然三個字的時候,她方才腦中有了一絲清明。
這個男人曾經說過,他會來接她,那她便不能死,她想要再見他一面,不是因為遺憾,而是想親口問他一句:“祈謹然,你究竟有沒有心?”
于是,她咬緊牙關忍着,忍着一次又一次秦聰的折磨,甚至是其他任何男人的侵犯,她都忍着!
實在忍不下去了,就想想祈謹然,想想那天的桃花雨,想想那天他手把着她的手舞劍,舞他們初見時的那套劍。
然而,她也只想這些,其他的,也沒什麽值得她去想的了。
想得多了,她便開始疑惑了,她為什麽會喜歡他,怎麽就喜歡上他了呢?如果當初沒有對他一見鐘情,那如今又是怎樣一番景況呢?
她似乎漸漸開始明白了什麽,或許,她喜歡的祈謹然,也就只有八歲時的那一眼吧。
秦聰對她施暴的時候,曾經這樣諷刺過她:“洛黎!小時候你清高自傲,眼裏除了祈謹然便放不下任何人,你那時候不是對我挺橫的嗎?你現在怎麽不橫了?”
洛黎自己又何嘗明白。
一眼,一生,一路,一人,她是怎麽變成今天這樣的,她再也無力去深思了。
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洛黎沒有等到祈謹然,她便繼續等,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那個約定,但至少,她希望他能來。
又過去了不知幾個月,亦或是一年,還是兩年,她依舊沒有等到他,卻等到了逃出生天的機會。
秦聰和宮裏的男人們,終于厭倦了洛黎,好心地将她放出了宮來。
可是,一個瞎子,只身一人,要如何自處啊!
洛黎便拄着拐杖,一路問,一路走,沿途餓了,便向人讨些吃的,總會有那麽些好心人,看她可憐,便送她許多幹糧,于是,沿路便能吃上好幾天。
有時候運氣好些,還能碰上順路的,便捎她一段路。
而她的方向,正是齊國,那個有他的地方。
她想,如果他會來接她,那總有一天,她會碰到他。
也不知走了多久,洛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時候,走在路上,說昏厥便會昏在路邊,等醒了,便爬起來繼續走。
洛黎聽着擦肩而過的路人,慨嘆的口氣一日勝過一日。
她知道,她現在的模樣,一定比鬼好看不到哪兒去。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等他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吧。
這一日,洛黎從雜草堆裏醒來,鼻尖聞到一絲春的氣息。
她的心情便很好,拄着拐杖繼續趕路。
一路鳥語花香,春陽和煦,微風柔和。
她不知怎麽會莫名有一種感覺,他離她好像越來越近了。
洛黎鼻尖竄過一縷桃花香,腳下便駐了足,停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容漸漸在臉上漫開。
她閉着眼睛,帶着笑,漸漸倒了下去。
耳邊傳來馬匹的嘶鳴聲,然後有一人下了馬,踏着青草往她這兒走來。
身子被抱起,感覺幹裂的唇有水灌進來,她便就着多喝了幾口。
洛黎睜開眼睛,盡管周身桃花灼灼,一地青翠,她卻只能沉淪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無法自救。
她笑着道了聲謝謝,然後問他:“請問,這附近,是不是有桃花?”
聲音虛虛幻幻,就快沒有了。
那人輕笑:“是,這裏是一片桃林。”
是個男聲,洛黎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很耳熟,卻怎麽想不起來是誰。
“您能幫我摘一枝嗎?”
男子輕輕将她靠在一棵柳樹下,半晌後,又回來了,将一枝桃花塞進了洛黎手中。
洛黎将桃花湊至鼻前,開心地笑了,不知是不是與男子投緣,她不自覺地便脫口問了一句:“公子可有喜歡的人?”
男子沉默了半晌後:“有,我正要去接她。”
語氣是那樣的堅定神往。
“公子是要去娶她了嗎?”
“是,我要去娶她。”
洛黎的眼睛越來越沉,低低地嘆道:“那位姑娘,真幸福!”
對方不知是不是在憧憬将來的美好,兀自沉默了半晌。
“姑娘要去哪兒?怎麽會...需要在下幫忙嗎?”
洛黎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去吧,別讓新娘子等太久了,她會着急的...”
緩緩仰起頭來,好像能看到蔚藍清爽的天空:“我也要去找人了,一個我愛了很久,卻不愛我的人,他說過...他要來接我,可是...他沒來,他不來,那我便去找他,等找到了他,我要問他...問他...”
祈謹然望着眼前的女子,頭發散亂,遮了大半污穢不堪的臉,一身褴褛,裹住一個瘦得快不成人形的身子。
他第一次,對一個路邊乞丐産生了憐憫之心。
前往越國的一路上,他馬不停蹄,沒有半刻的停歇,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擋他的腳步。
只有剛才,當看到路邊一位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人突然倒地時,他偏偏突然生了恻隐之心,想要為了她停留片刻。
聽着她嘀咕着不清不楚的話語,斷斷續續地聽不大懂,可他還是耐心地聽她說完了。
因為,他知道,她的時間不長了。
看着她握着桃花的手漸漸松了,桃花掉在了地上,她的眼也逐漸阖上了,臨前,嘴裏還在呢喃着什麽,語氣中是濃濃的遺恨和哀戚。
可他驚奇地發現,她的嘴角竟是笑的,笑得很解脫。
祈謹然站起身來,看了這個與一地青草和滿樹粉嫩完全不着調的污穢乞兒最後一眼,轉身走了。
離開前,他嘆氣吩咐了一句:“挺可憐的,埋了吧。”
侍從們遵了命,将她草草埋在了桃花林邊上,從此,她便與這片桃林共生了。
天邊吹起了微大的風,一陣又一陣,天空中下起了桃花雨,就如那夜一樣。
祈謹然上了馬,執起腰間吊着的一塊紫玉蝴蝶,有幾片桃花瓣落在了上面,蝴蝶便生動了,翩翩然地似乎要飛走。
祈謹然不知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原來,那年十二歲重病,洛黎偷偷塞給他的紫玉蝴蝶,那塊她跪在佛堂上為他祈福了一天一夜的紫玉蝴蝶,自他收起後,便一直攜在了貼身處,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漸漸便成了習慣,習慣到忘了,這是誰送的了。
桃花雨洋洋灑灑,越飄越遠,似乎想要飄去遙遠的舊時光。
緊緊握住紫玉蝴蝶,祈謹然嘴角牽起好看的弧度。
他的聲音,飄渺而堅定,混着半空游離的花雨飄去了不知名的遠方:“黎兒,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練筆中篇《黎情》就此終結,初寫虐身虐心,也不知有沒有到位,作為新手自然是有許多要改進學習的地方,悸憶始終期待着,能有一些朋友的鼓勵與支持,給予一些動力給悸憶,讓悸憶有機會可以為了你們堅持到底。
好了,悸憶會繼續努力的!其他文見!(既然看到這兒了,不妨留個只字片語吧~)
☆、番外
齊國近來舉國歡騰,一派喜足之象。
要問為何,那自然是自家齊國國主率兵親征攻打越國,只經歷了一年戰亂便傳回了凱旋之音。
說來,這場仗打的有些突兀。
原本幾年前,越國國主前來齊國獻禮并突然上告國主祈謹然,相府一家通敵賣國意圖造反,甚至以此為由,提出索要皇上的側妃曦妃此等荒唐的要求,那時,越國國君便早已有了挑釁之意。
偏偏那時候,礙于越國與明國交好,要打便是一場惡戰,祈謹然竟還就答應了這個荒唐的要求,将自己的側妃嫁去了越國。
在民衆們看來,皇上只是送了個可有可無的女人而解除了子民們罹難的危機,這樣的舉動着實為明君所為。
在曦妃嫁去越國後的三年裏,齊皇致力于牽制明國,并将明國拉向己方,從而使得越國不那麽輕易地成為齊國的隐患。
當然這一切都成功了,以此,國與國之間便免去了一場戰亂之災。
而就在此時,這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後所生太子平安成長之際,齊皇竟突然向越國發起了戰争,并且勢如破竹。
然而,事實上,即使越國少了明國這麽個盟友,卻仍不是個好對付的敵手,這場仗并不好打。
無論過程多艱難,除了前線的将士以及祈謹然外,沒有一個人明白。
而衆人只知道一點,短短一年內,齊國将士在國君的帶領下,成功地滅了越國。
齊國勝了。
不日之內,在民衆的一片歡騰之中,衆将士凱旋而歸之際,領頭的卻不是自家國君祈謹然,他們一介平民自然不會知道,在一場苦戰勝利後,皇上怎麽會沒有回來?又去了哪裏?
皇城黎晨宮內。
一身華貴金裝的美人坐于上位,明豔的妝容下是一張絕色的容顏,可那眉間微蹙的褶皺卻宣示着這位貴人的不安心律。
堂下跪着一名身披铠甲的将士,俯首跪地,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如是報道:“皇後娘娘,皇上有幾件私事未了,近來不會回宮,特命末将前來傳話。”
“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這...末将不知。”
座上之人嘆了口氣,聲音輕微,不久後,朝堂下之人擺了擺手,那人便識趣地退出了門外。
美人執手扶額撐于座椅一側,莫測的神色突然閉上了眼。
半刻後,嘴角牽起一個弧度,卻是苦澀的。
“住的宮殿是你的,後位是你的,連名字也是你的...”
“費盡心機那麽久,好不容易搶到了一樣你的東西,呵...現在也是你的了...”
“那麽...妹妹,你還在嗎?”
唯獨一人的宮殿裏,空蕩孤寂,卻更托襯出那驚破人心的大笑聲,那仿佛是開心,是得逞,是嘲笑,是悲哀...
荒蕪的山地裏,□的石岩旁,有營地木棚,有兵有奴,這裏是人間,卻如地獄。
混合着慘叫聲,抽鞭聲,石塊碰擊聲,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不久後,一名身着黑緞衣的男子下了馬,向迎去的兵頭出示了一塊牌子後,便被迎去了最大的帳篷內。
黑衣男子坐于主座上,原本貴氣俊朗的臉上多了一道傷疤,進來的一群官兵跪地行禮:“參見皇上!”
“兵頭留下,其餘人全數退下。”
低沉卻極具威懾力的音調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還未歸朝的齊國國君祈謹然。
待帳中只餘兵頭一人時,男子并未馬上開口說話,使得帳內一室寂靜,卻讓兵頭愈加惶恐不安。
實在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兵頭一哆嗦便跪趴在了地上,顫聲道:“皇上饒...饒命!是否是...是小的做錯什麽事兒了?!”
“你不必驚慌,朕只是想與你一說,原相府一家上下,朕将全數赦免,恩準歸家...”
“皇...皇上...”
“他們過的還好嗎?”
“皇上請恕罪!宰相大人...他...在一年前就已患病逝世了!”
“你說什麽!”
兵頭被祈謹然瞬間擡高的嗓音吓得一動不動,繼續顫着聲求饒:“皇上饒命!饒命啊!小的們...自接了皇上的聖旨,便沒有虧待過相國大人一家,只可惜,這裏的環境卻并非小的們能左右,在相國一家來此一年後,相國大人的身子就已經...小的們已經盡力了!”
“那其他人呢?!”
“相國夫人因為受不了大人的離世,悲傷過度,神思受創,已經...變得癡癡呆呆了,還有...”
“夠了!別說了!”
祈謹然一聲怒喝切斷了所有突如其來的悲慘噩耗。
兵頭霎時閉嘴。
扶額沉默良久,他又開口:“虞風呢?”
“虞風一直照顧着相國夫人,從不懈怠,只是不知為何,似乎他的身子骨一直以來都不大好。”
“是嗎?去把他叫來罷。”
“是。”
不知等了多久,帳簾掀開了,進來了兩個人,一個青年扶着一名老年。
青年一身青布衫,仍舊一臉的書生氣,卻蒼白的令人驚心,一頭長發稍稍挽起,其中灰白色的發夾雜在不怎麽顯眼的黑發中便尤為觸目驚心!
明明不是該有白發的年紀。
他身側扶着的是一名灰布衣的老婦人,身材較過去消瘦了許多,一臉呆滞的神情早已無當日的高貴風韻。
在空地的中間站定,虞風的一雙眼直直地看着祈謹然,沒有絲毫過多的情緒。
“找我何事?”冷淡的眼神,冷漠的語氣,直截了當,完全沒有将眼前的真龍天子放在眼裏。
祈謹然并不惱:“朕決定将你們接回齊國安家。”
“那很好啊。”
“你變了。”
“應該的。”
兩者瞬間陷入詭異的沉默中,直到老婦人怯怯喏喏的聲音出現,才打破了寂靜:“小風,你不是說黎兒今天會來看我的嗎?”
捕捉到眼前這個男人的一瞬變色,虞風轉頭便換上了柔和的表情,笑着将老婦人扶着坐到了一邊的蒲團上,笑着遞過去了一塊糕點。
老婦人開心地接過,呆滞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笑容,眼神卻仍舊是無神的,卻也不再說話了。
虞風邊走回祈謹然眼前,邊問道:“你知道,夫人問的這個‘今天’是第幾個了嗎?”
祈謹然未語,只是皺着眉看着虞風。
“我也數不清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虞風走近祈謹然,曾經柔弱的氣息如今卻莫名地變得咄咄逼人了:“因為我給了她無數個明天,我每天都不會忘了跟她說一句‘明天黎兒便會來看咱們,她已經是當今皇後了!還給您生了個外孫呢’!”
“閉嘴!”
“你說,我是不是很殘忍?我都覺得自己可恨了!給了一個瘋子無盡的希望,到頭來,卻通通是謊言...”
“我說不要說了!”
“我多少次想要直接告訴她:別妄想了!黎兒她說不定已經...”
祈謹然奮力舉起的拳頭擦過空氣,停在了虞風的眼前幾寸處,力道之大甚至帶起了他發絲的舞動。
拳下的人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意,嘴角竟還帶了笑:“祈謹然,你怕了嗎?怕聽到這些你不想聽到的東西?怕這些由你一手造成的結果?你當真怕了嗎?”
祈謹然劇烈起伏的胸腔證明了他滿溢的怒氣與...恐懼?
他收回拳頭,側過了身子不再直視虞風的眼,卻換來身後的他一陣諷刺的笑聲:“還記得嗎?我提醒過你,希望你後悔的時候,她還能在你身邊...”
“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曾相信,今天的你,還是悔了?”
虞風收起笑臉,灼熱的視線望着那個顫抖的背影,施行着他最後的殘忍:
“那麽如今,她還在嗎?”
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紙,置于桌上,虞風扶起了一邊坐着的老婦人準備離開,在即将踏離帳篷之際,他還是說了最後一句:“與你,我其實早已無話可說,那上面有你想知道卻從來不知道的事,權當做你大恩大德,願意讓我們回去的謝禮了。”
決然的背影消失在帳簾後,帳內又重歸了寂靜,一時之間,便更覺得孤寂的很。
不知過了多久,祈謹然都沒有回過頭來的勇氣,即便最後還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紙,卻還是沒有打開的勇氣。
手中的信紙泛黃嚴重,祈謹然将握着信紙的手漸漸收緊,輕笑的聲音逐漸放大。
他在笑,嘲笑自己,連一個外人都早就猜到了他遲早會有今天,手中的信恐怕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為他準備好了吧。
可笑,最了解自己的人,從來都不是自己。
他騎馬離開後,依舊沒有選擇回朝,而是回到了那條他已經踏過了無數遍的路程——她回家來找他的路。
或許,心中還有着希望,總有一天,他會和她在明國與齊國的這條路上相逢。
一路走,一路問,一路看,似乎永遠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卻總能感應到她的氣息,仿佛,她不久前才經過。
可是,一遍,兩遍,三遍...無數遍,他還是找不到她。
手裏緊緊捏着紫玉蝴蝶,好像是希望它能給他希望,給他一個方向。
然而,死物,終究是死物,貼身再久,也不會有靈性。
那日,齊國大軍滅越的最後一日,他一腳踩在越王秦聰的身上,手上的四尺青鋒嵌入腳下亡徒的背脊裏,恨不能千刀萬剮了!
可那秦聰卻不駭,朗聲笑的震天:“祁謹然!洛黎和洛曦,你究竟愛的哪一個,老實說,我小時候就看的清清楚楚,只可惜你當局者迷,既然我和洛曦能如此輕而易舉地騙了你,你也心甘情願地将她送給了我,我自然要好好用,如今你倒怒了,怒得竟能一舉滅了我國,我也認了,可我倒想問你一問,你有什麽資格怒?洛黎無論死在哪兒,死得有多慘,那也是你害的!你哪兒來的資格...”
他的話并沒有來得及說完,腦袋已經被利劍削下,滾出老遠。
可祁謹然覺得,這不夠,遠遠不夠!也不會夠了。
行了不知有多久。
是夜,祈謹然于郊外偶遇大雨,便于一戶人家借宿。
人家是一對老夫妻,還有一個兒子在外掙錢養家糊口。
老夫妻很平易近人,即便家境貧瘠,依舊拿出家裏最好的食物來招待他。
晚上,外頭的雨依舊沒有停,淅淅瀝瀝,沒完沒了。
祈謹然坐在門口看着外頭的夜色,耳邊是老夫妻與他唠的嗑,大概是國家換了新主人了,也不知對平民們如何,對敵國的民衆又當如何處置雲雲。
當得知祈謹然是齊國人後,便不覺多問了幾句:“将來,齊國皇上會待民如子嗎?”
祈謹然默了良久,最後也只嘆出一句:“或許吧...”
老夫妻見他神思恍惚,便也不再多問。
聽着外頭的雨聲,祈謹然一時出了神,連一旁的老夫妻什麽時候進了內間,他也未發覺。
直到老婦人再次走出來,喚了他一聲,他才回了神,卻在看到老婦人手裏拿着的一柄金碧紅玉的匕首時,再次走了神。
老婦人說:“其實,在一年多前,門前也路過一位齊國人,是位女子,拄着一根拐杖,衣衫褴褛,瘦的過分,頭發散亂的遮了大半張臉,眼睛也看不見,讓人看着都心疼,問她要去哪兒,她說要回齊國找人,我和老頭子想幫她,奈何這荒山野嶺的也就只有我們一家人,只好留了她一宿,第二日給了她一些幹糧,他便繼續上路了,這把匕首就是她當時落下的,本以為她會回來取,這等了一年多了也沒等到她來,哎...也不知那姑娘怎麽樣了。”
祈謹然顫着手接過了老婦人遞來的匕首,腦海中似乎有一段記憶在漸漸蘇醒。
有一個人,只為了見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面,随便挑了件匕首敷衍了另一個女子,而她卻當成了寶。
有一個人,為了她心愛的男人,用這把匕首割破手腕,集了一碗血,只為了救男人的心上人。
......
有一個人,帶着這把匕首遠赴他國,替心上人的愛人出嫁。
......
有一個人,懷揣着這把匕首無數個日日夜夜,行走在尋他的路上。
......
天地一片黑寂,只餘無止盡的雨聲,淩亂了人世,破碎了人心。
身後老婦人的叫聲已經淹沒在雨裏,他不顧一切地跨上馬,奔騰在了泥濘裏,尋着記憶往一處疾馳而去。
或許,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
那片桃林竟然近在咫尺。
他跨下馬,在雨幕中蹒跚奔去,直到視野裏出現不遠處長滿雜草的一座墳堆時,他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走般,腳一軟便脫力地跪在了泥濘裏。
她問他:“請問,這附近,是不是有桃花?”
聲音喑啞極致,虛虛幻幻的,就快沒有了。
他輕笑:“是,這裏是一片桃林。”
她說:“您能幫我摘一枝嗎?”
他給她摘了一枝遞給了她。
她将桃花湊至鼻前,開心地笑了。
她問他:“公子可有喜歡的人?”
他答:“有,我正要去接她。”
“公子是要去娶她了嗎?”
“是,我要去娶她。”
“那位姑娘,真幸福!”
他問她:“姑娘要去哪兒?怎麽會...需要在下幫忙嗎?”
她搖頭:“不用了,你去吧,別讓新娘子等太久了,她會着急的...”
她緩緩仰起頭來,好像能看到蔚藍清爽的天空:“我也要去找人了,一個我愛了很久,卻不愛我的人,他說過...他要來接我,可是...他沒來,他不來,那我便去找他,等找到了他,我要問他...問他...”
那個頭發散亂,遮了大半污穢不堪的臉,一身褴褛,裹住一個瘦得快不成人形的身子的路邊乞兒。
那個他莫名為之駐足的女子。
那個他以為的可憐陌生人。
那個......他愛的,對不起的她。
他曾看着她握着桃花的手漸漸松了,桃花掉在了地上,她的眼也逐漸阖上了,臨前,嘴裏還在呢喃着什麽,語氣中是濃濃的遺恨和哀戚。
可他驚奇地發現,她的嘴角竟是笑的,笑得很解脫。
離開前,他還嘆着氣吩咐了一句:“挺可憐的,埋了吧。”
好可笑!好可笑!好可笑!
黎兒,你果真死在了有我的地方!
而我...卻沒能認出你來。
這是多麽的荒唐!
他膝行至連墓碑也沒有的土堆前,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躺在上面,任雨滴打落臉上,落進心裏。
空氣中有桃花的香氣,他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竟也能迷糊着睡過去。
他做夢了,夢裏,有個女孩兒,長的漂亮,性格明朗,手裏握着一枝桃花,用清脆零丁的聲音對他說:“黎兒的夫君,一定是太子哥哥!”
她笑着朝他走來,他急忙伸手迎接她。
最後,近了,他将要觸碰到她了,可面前笑靥如花的她,只在觸碰剎那,化作桃瓣随風而散,支離破碎。
他被晨光灼醒,夢裏的自己似乎以為他們之間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罷了,她還好好的活着,還依舊粘着他,叫他太子哥哥。
然而,适才那個漂亮,明朗,會笑的人才是一個夢。
這個夢,他等的太久,也太傷人了。
坐起身,環顧四周,經過昨夜的一場風雨,本是燦爛的桃花一片零落殘敗,簡直是種諷刺。
他轉過身,靠在土堆上,拿起那把金碧紅玉的匕首,割開了手腕,鮮血頓時彌漫開來,他卻覺得,仿佛是積蓄了萬年的悶氣,總算在這一瞬釋放了。
他放下了匕首,又從懷裏掏出一張褶皺的泛黃信紙。
這是虞風給他的,他幾乎沒有勇氣看,卻仍舊沒有舍得丢掉它。
他看着手裏的信紙,嘴角微微彎起:“該去見你了,如果還不知道自己所有的罪行,要怎麽向你忏悔,”他的笑容又多了些,“我啊,只希望,你別氣的要把我這個夫君休掉才好。”
手上的血在繼續流着,他穩穩地打開信紙,幸好沒有被雨水糊的很嚴重。
他邊看,邊笑,偶爾還會像是看到了有趣的地方而做些感嘆。
“啊,黎兒,原來你懷過我的孩子,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算算時日,這個孩子,應當是被我踢掉的吧...”
“三條疤,兩條是被我割出來的,一條是為我割的。”
“你的眼睛,也是因為我吧...”
“對了,你的家,也是被我給毀掉的...”
“還有啊,你和虞風是清白的,我竟然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給你!明明答應過你,生你氣的時候,要聽一聽你的話的。”
“哈哈哈...”
像是看到了什麽可笑的事,他笑的幾乎流下了眼淚。
手越握越緊,血便越流越快,地上殘敗的一片片粉瓣也被染成了血紅一片。
祈謹然的臉上愈加蒼白,臉上肆無忌憚的淚,卻清晰可見。
只可惜本人卻沒有發覺,仍在瘋狂地笑着。
看着信上的最後一行字:“我想,黎兒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便是從來沒有生過悔意至少對于喜歡上你這件事上。”
祈謹然笑的更是肆意。
“可是...黎兒啊!你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傻啊,你就連抱怨我一句也不願意嗎?你究竟對我有多失望?你究竟能容忍我多少?你究竟...”
他沒有再說下去。
放下手,信紙混着血融進了泥水裏
“算了,你本來就是個傻姑娘,我從小就知道。”
他半合着眼,仰躺着看向無際的藍空,就如洛黎臨前一樣。
身下已經暈染開了一大片血紅,他躺在血泊裏,眼前隐約出現了一個身影,恍恍惚惚,虛虛渺渺。
一陣風拂過,天空又開始下起了花語,落了幾片在他臉上。
半晌後,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而釋然的笑容,他對着虛空中的什麽擡起了手。
他說:“黎兒,能再見到你,真好...”
曾經,他錯過了她。
後來,他要去接她。
然而,他卻失去了她。
那是一個桃花翻飛的明媚日子,他接到了她,她找到了他。
他們相視一笑,于是,所有遺憾,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