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關禾站在停屍房的鐵門外,已經扒拉完晚飯了。
當時他都掏出鑰匙來了,心裏天人交戰,盤算着該不該開門進去。
醫院裏有規矩,停屍房不是外人随便進出的。
由于他覺得,提溜着晚飯進停屍房,挺敗胃口的。于是他蹲在廊道邊吃完晚飯,這會剛站起來掏鑰匙,就見咻地穿進大鐵門的人又咻地穿出來了。
關禾條件反射性地後退一步,後背抵住了牆。
但是關禾氣勢未減,以一種仿佛問別人晚飯吃了什麽的口氣說道:
“停屍房未經允許,外人不能進。”
對面那個穿門進出人家醫院停屍房的人,仿佛沒料到被人撞見,此刻表情有些奇怪。
關禾沒能徹底領會他那一瞬間閃過的複雜表情所表達的內在含義,但總覺得那短暫的一霎那,這人從驚詫轉為了驚喜,又硬生生地溢出些後悔來。
此時,對面的人正尴尬又不失禮貌地保持着微笑。
徐飏确實後悔了。
他就不該再打這門出來。
這會兒徐飏冷靜下來了。有些玩味地看着對面提着飯盒穿着白大褂的關醫生。
“我是來除邪祟的,總可以進吧?”
“……”關禾沉默,看着眼前的人勾了勾嘴角。
“而且剛才你不是也看見了嗎?我又不是人,不滿足遵守你醫院規矩的前提條件。”徐飏覺得好笑,這家夥就是好奇裏面發生了什麽,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種鬼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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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關醫生有空常帶妹妹來光顧敝店啊,走啦,拜拜。”
徐飏看關禾見怪不怪的表情,也沒矯情,直接又從門裏穿進去,打算走地道了。
就像絲毫沒有留戀過一樣,說走就走。
這會兒,關禾冷漠地靠着牆,表面上對這徐飏這種跑路行為萬分嘲諷,但內心卻明擺着淡淡的失望。他覺得這個人有一點奇怪,就像明明在用邀請的語氣,說出來确是拒絕的态度。
可惜了,他猶豫了一會,什麽都沒看到。
關禾身為一位二十一世紀的青年,而且還是那種從事醫學的唯物主義者,理應信奉科學,抵制封建迷信,但說實話,大多數老百姓多少會有點精神寄托。
可是,他因為自身的因素,甚至會比廣大人民群衆更加地相信那些鬼呀神啊的。
都說眼見為實,很多他是看得見的。
看得見死人屍體上的白影,看得見一些東西上煥發的不同色彩的絲縷狀的光。
這導致了他對這些玩意兒的矛盾态度。
既好奇,又想讓自己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曾經在他年幼的時候,就像患了被迫害妄想症般怕那些獵奇之物,于是經常被吓得半夜鑽爹媽的被窩,偶爾被有正事要幹的大人忽悠出去,就只能躲被子裏熬到天亮。關家夫婦發現自己孩子經常神魂颠倒,眼裏常常飽含淚水,父母是斷然不會相信孩子看得見奇怪的東西的,但是無論怎麽看心理醫生,都沒法撫慰小關禾脆弱的小心靈。
關禾其實也陷入過自我懷疑。他有過一段時間,分不清這些東西究竟是客觀存在的,還是僅僅是他神經兮兮的臆想。
只是,随着關禾年齡的增長,這個問題好像在某一天解決了。關家夫婦驚喜地發現,他們總是精神失常的兒子,終于恢複正常了。
他們不知道,那一天,七歲的關禾,跟着一只眉心會發光的黑貓,跑進了街邊的一家小店,
關禾現在依然記得清楚。
他一路追着貓,沒發覺自己進了小店,回過神來,他發現那家店是真的破,也是真的舊,就像一家沒啥生意的兩元店。
但是,這些貨架上的東西,在關禾眼裏,都發着光。
店裏有一個叔叔,正擡眼看他。
那天,關禾沒撸到貓,但是得到了一個小吊墜。
是那叔叔順手從身邊貨架上拿的。
帶着碧藍色的熒光。
那叔叔一邊幫他挂上,一邊勾起嘴角對他說着些什麽,大概是什麽我知道你看得見些奇怪的東西,不要害怕,只要你做個乖孩子,它們就永遠碰不到你啦。這個小吊墜可以保護你的。
然後,稀裏糊塗回到家的小關禾,開始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個乖寶寶。以至于他的叛逆期,都比同齡人溫和得多。
現在,關禾回憶起來,感覺做個乖孩子有一定的哄人的成分。
關禾對當年的細節,有着即清晰又飽含着童年感性的認識,可唯獨,黑貓的誘惑萬分鮮明,
他反而對店老板沒了印象,就像不小心忽略了一樣。
就記得那個叔叔聲音夾雜了笑意,哄孩子似的。
今天是老板的班。
所以,老五幾乎肆無忌憚地“橫屍”店門口。反正,這會兒這破店已經不會再有人來了。
旁邊學校正放了周末,平時喜歡來閑逛的學生們都回家去了。
老五享受着落日的餘晖,從它的腦袋開始,慢慢移動到尾巴尖上那一撮白毛,鍍上一點橘黃。
它家老板徐飏,正坐在臺前數錢。這是準備關門了。
老五伸了個懶腰,扭着貓步扭回店裏,正要準備準備和急着提前打烊的老板往回走。
只不過,這會兒人貓都不能如願了。
“叮咚”一聲,門口的貓仔玩偶叫了。
徐飏暗自想,幸好他數錢數得走了好幾次神,捱到現在都沒早退。
老五從貨架邊冒出個腦袋,選好了位置看戲。
店裏進來一個穿着整潔的男人,鼻梁上架了個細框的眼鏡,給人一種近乎強迫症般的簡潔清爽感。
正是關禾。
徐飏克制住想站起來的沖動,只擡眼看着關禾:“嘿,歡迎光臨,關先生。有什麽需要?”
關禾的目光在貨臺上晃了幾下,然後看到當時關佳語挑福袋的那個籃子。
“我妹妹托我幫她來買個福袋。”
徐飏看着關禾用手撥弄着那些個盈盈閃閃的福袋,修長的指節勾起紅線,拿起來看了一眼福袋上面的字兒,又放了回去。
徐飏看了半天,還是起身了。
“挑什麽字兒的?還是給生病的同學,和那天一樣嗎?”
關禾點點頭。
徐飏掃了眼貨框,發現正沒有祝身體健康、早日康複那類的。
于是,他蹲下來,從貨架地下抽出來了個紙盒子,剪膠帶拆開,裏面躺着各式各樣的福袋。徐飏在拆還沒擺上架的貨。
關禾低頭看着他的動作,那紙盒裏的福袋和籃裏的應該一模一樣,只是沒有亮亮的光彩。
徐飏抓出一個,遞給關禾。
紅福袋,上面繡了金線,繡着“早日康複”。
和那小姑娘買回去的一樣。
關禾接過,道了聲謝。
店門外的天很快就要黑了,路燈早早地亮起來,氤氲得這傍晚的氣氛很是寧靜。或許是周末,或許是秋意漸濃,街上來往的人步履沒那麽匆忙了。
老五無聊得打了個哈欠。
“一個十塊。你妹妹這麽相信這個的嗎?不如多買幾個備用?”徐飏道。
關禾搖搖頭,看着手裏那個已經亮起了淡淡光亮的福袋。
“我妹妹從小身體不好,得過重病。當時已經情況不斷惡化,我們都以為妹妹就這樣了,我媽媽舍不得放棄,還去什麽寺裏祈福,求了個長命鎖給妹妹。”關禾邊掏手機邊講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妹妹帶着那個長命鎖,就真的有了好轉。于是到現在就一直把它帶在身邊,也變得有些信這些有的每的。”
關禾看着徐飏的嘴角笑意加深,問道:“可以掃微信不?”
“可以。”
“這些東西信者自靈,你妹妹是個可愛的小姑娘,老天會保佑她的。”徐飏收了錢,對關禾瞎講道。
關禾離開時,老五已經眯起眼快睡着了。
老五:“那個被你改了命格的小姑娘要是死得那麽早,你說你和他還見不見得着了?”
徐飏啧了一聲,關店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