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其實老五幹正事還是很穩的。
比方說,現在它就在一個破得不能再破的小胡同巷裏。這裏有它讨厭的氣息,但是它還必須向着那氣息發出的位置移動。
路邊要不是星星點點的垃圾,要不就是肮髒的臭水溝。這裏應該是個偏僻得返璞歸真的小破地方。這兒附近有一個菜市場,道路兩旁的樓房已經舊得像上個世紀的老東西了。被拆遷隊不小心忽略了這麽久,估計也快壽終正寝了。
這裏的街邊還是開了些小店的,只是更多是空了的門面賣不出去。
老五沿着街走,仔細辨別着方位。
然後它在一個曾經賣鍋碗瓢盆的店前停了下來。猛地一躍,上了人家屋檐。
別看老五這只貓身材短小,但是總能完成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老五悄咪咪地繞着人家屋檐游走了一圈,然後跳上了窗臺,黑貓的身體發生了一點小變化,它像是投影一般,仿佛失去了實體。于是就可以在鋼筋混凝土之間随意穿梭了。
老五從關緊的窗戶悄悄穿進去,昏暗的屋裏,一個場景映入眼簾。
大白天的,這戶人家窗子關着,裏面有一對老人正吃着午飯。
實際上,只有一個老婆子面前有碗,老頭不過是一個清晰過頭了的白影罷了。老頭的輪廓被一圈不易察覺的黑線勾勒着。
這有些年月的小屋裏,屋牆已經有了裂紋與黴斑,老電視安置在牆中間,左邊放着神龛供奉着觀音菩薩,右邊是供着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正是那老頭。
老婆子看不見自己老伴和貓,但老頭和貓卻看得見彼此。
老頭很快就發現了狹小的屋子裏多出來的貓,他看老伴毫無反應,于是也明白了,站起了身子。
“你……是什麽東西?”老頭有些緊張,看貓朝自己走來,直覺有些害怕。
老五與老人保持了一個合适的距離,坐下來看着他,“老人家,人死之後該去投胎才對,你為何要留在人世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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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魂魄快要變成鬼了,已經開始散發出讓老五惡心的氣味。但是它還不能動手,規矩擺在那裏,随意打散人魂魄不道德,于它前途不利。魂魄在世間留不長久,最後都會變成鬼魂。打散鬼魂那就沒什麽不妥了。
“我不想走,我想陪着她……”老人對上那雙碧綠的貓眼,不由往後退,嘴裏小聲念叨着。
“她聽不見也看不見,你留與不留有何區別?”
老人看了一眼依然自顧自吃飯的老伴,眼中閃過一抹沉痛。“他們……和我講的,是可以看見碰到的,我不知道為什麽……”
老五站起身,額頭上的光閃爍了一下,帶着安撫意味地道:“他們是誰?讓你做了什麽?”
正午的陽光将窗簾映得很亮,老五發現,這個狹小的房間,其實被收拾得很幹淨。
那個老頭,被迫給老五提供了消息後,老五和他耗了半天,抵不住這種性情中人,怎麽都舍不得離開,老五最後只能給了他一爪子,便宜從事了。
老五拍散他的時候,那老婆子正在黑白相片下換新鮮水果,嘴裏自言自語着,大概是些家長裏短的念叨話。
不是舍不得,就可以永遠不用離開的。
下午,徐飏正坐在家裏的陽臺上,沐浴着難得的陽光。
突然感覺到腳邊多了團毛。徐飏掀開眼皮瞟了貓一眼,又閉上了。
“老大,我覺着吧,這種事以後還是你多去幹,我一只有前途的貓需要注意的太多了。只能和那些一根筋的魂兒們瞎扯半天,等着人家成鬼了再動手,太麻煩了。”
“你還得多鍛煉鍛煉,到光憑嘴炮就把人家說去投胎時,你就算修成正果了。”徐飏閉着眼,陽光打在他睫毛上,在臉上映下一小塊的陰影。“所以,鍛煉的機會該多留給你,你要感謝我。”
貓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
徐飏沒理會它。
貓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倒,開了口:“這一個是個老頭,看他虛的那樣,估計是個病死的,看不見聽不見摸不着,和一般的魂魄沒什麽兩樣,就是散不掉罷了。”
最近,他們發現世間出現了一群魂魄,不會自然的消散,可以長期在人間游蕩。這些魂魄在人間待到一定時候,便會變成鬼魂,污染人間的陽氣。那天徐飏在醫院燒死的那些魂魄,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這些事情,一般如果是陰間的惡鬼出來搞事,那問題就簡單了,要麽捉回去,要麽就地解決;可要是涉及到是有人在搞鬼,那就有很多東西要顧忌。
二十一世紀,法治社會的建設,讓處理這些事情變得空前複雜起來了。
這次,徐飏覺得出問題的人數比較多,再加上他在醫院放跑了的那惡鬼攻擊力挺強的,他覺得這次問題有點複雜。
老五:“我問了問他怎麽變成這樣的,那老頭說,他發現自己得病快狗帶後,就到處尋醫,其實我覺得他找的大多是偏方,可能沒錢去醫院治吧。然後他收集到一個傳單,根據傳單找到一個網站,打着長生的旗號。”
“長生?”
老五眯了眯眼,可以看出它碧綠□□眼裏流露出的嘲諷來:“網站上說,只要根據他們提供的方法做,就可以長生不死。”
“老頭心裏沒底,但覺得上面說得很玄乎,而且有專門的人給他打電話指導。”
徐飏睜開了眼,“怕不是什麽邪教組織?”
“那這邪教可就太真了。然後老頭就真的試了試,發現自己還真成了,就是和他們說的不太一樣。”
“別人碰不到聽不見看不到?”
老五喵了一聲。
晚上,徐飏下樓買水果,順便給老五帶了一袋小魚幹。
晚風帶點涼意,他穿得有點薄,于是加快了腳步。
路邊栽的銀杏樹已經黃透了,人行道上稀稀拉拉鋪了一層落葉。風一起,有點“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意思。
他路過一個小區門口,門口沖出來兩個人。
徐飏敏銳地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于是,他轉頭望了一眼。
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姑娘,正扶着另一個有些虛弱的姑娘,快步攙扶着出來。而被扶着的姑娘,左手手腕處被毛巾捂着,已經被血浸濕了大半。
其中有個姑娘,徐飏認出來了。是前不久來他店裏買過東西的關佳語。
徐飏跑過去時,門口保安和幾個路人已經圍了上去。關佳語滿頭是汗,不知是着急還是緊張,但小姑娘還是比較冷靜,一邊求着路人去幫忙打車,一邊找人幫忙先想法子止血。
徐飏掀開關佳語用來捂那姑娘手腕的毛巾,看到那姑娘手腕處被開了個口子,看上去瘦弱的女孩對自己還挺狠,估計是真想割腕自殺了。
徐飏扯過毛巾折了幾下,用力按住傷口,然後把毛巾緊緊纏住手腕。擡頭問:“叫救護車了嗎?”
關佳語認出徐飏來,于是懸着的心無端落下了些:“叫了,但是我怕來不及,就帶一簡下來了,我止不住血……”
那個割腕的姑娘有氣無力地抽噎着,關佳語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一邊扶着,一邊和她講道:“一簡,你別怕,我們去醫院,會好起來的……”然後,小姑娘自己說着,也急得掉了淚。
那邊打好了車,徐飏幫關佳語把那姑娘扶上車,于是也跟着上了車。
徐飏轉頭看着抽噎着的女孩,嘆息地說:“這麽年輕,有什麽想不開的,能好好活着,幹什麽要這樣和自己過不去”
關佳語拉着她的手,一邊着急一邊哭着安慰道:“一簡,你曾經答應過我的,會好好的,你不許食言啊。”
本就有些動搖了的女孩,哽咽着拽緊身邊的好友,“我不想死了,我要活着,佳語,我好害怕。”
這個不久前一心想着逃離這個另她厭倦了世界的女孩,現在反悔了。
年少時不留餘地的沖動,有時會追悔莫及。只是現在,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