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可是……唉,我們這些沒本事的人能幹什麽啊,總不能靠罵就把日本人罵回小島上去吧……”趙臨濤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神色有些落寞。“但是,總可以幹點什麽的……再微不足道,我也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
“……你們這些先進的知識分子,真是高覺悟啊!”徐飏眼裏有些晦暗不明的東西流動,但是很快消失不見了。後一句話幾乎聽不到聲音:“就是喜歡為自己心裏的高尚情操赴湯蹈火,殺身成仁。”
“什麽”趙臨濤茫然地問了一句,見徐飏沒搭理,于是就當自己幻聽了,自顧自地說:“老徐啊,明明不管是我的老師,還是我的爹,都和我講過,醫者,不單單是掌握了救人的方法,還要有一顆救人的心。”
“可是我爹不同意我去參軍,他……”趙臨濤沒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
“他老人家老了,接受不了你比他先走,你也莫要任性。”徐飏跟着嘆了口氣,想了想,繼續說:“其實上不上前線都一樣,你在這裏開好醫館,也不比上戰場差。”
“關鍵看你怎麽做罷了,別一天糾結這個。”
趙臨濤猛地擡頭看他,總覺得今天的小涼風格外的溫柔,他滿身的溫暖,看着徐飏鋒利的輪廓在黃昏裏氤氲得柔和下來,頓時有點不和時宜地覺得歲月靜好,未來可期。
然而,他還沒走完神,就覺得背後起了點小涼風,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襲來,他頭還沒有來得及扭過去看,脖子就僵住了。
然後他被一股力帶倒,是徐飏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自己那邊拉去。
趙臨濤撞到了徐飏肩上,沒來的及出聲就被眼前的光華閃瞎了眼。等他眼神恢複之後,便看
見徐飏手裏掐着個衣衫褴褛的人影。确切地說不算個人了,是一個瘋癫了的厲鬼。
“最近戰亂頻繁,冤魂野鬼多了些,這只瘋的剛好撞上門來了。”
趙臨濤看着徐飏手一用力,那鬼就被燒沒了。
“沒事吧?”
趙臨濤輕輕搖了搖頭。
“對了,你平時最好少來找我,忙活自己的事去,小心這些神志不清的東西咬你。”徐飏苦口婆心地說,“你看現在打仗,死那麽多人,冤死的多了去了,我現在忙都忙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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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臨濤依舊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吓着了,還是聽進去了。
“你還來擺攤嗎?”
“……要吧。”
“那我就還來。”
徐飏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有點想掰開看看這人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來找他唠嗑有什麽意思,怎麽還上瘾了?趕都趕不走。
關禾這時候有點奇怪,他說不清趙臨濤傳遞給他的心思代表什麽,畢竟他只是一個大學只曉得學習的老實人,感情都沒怎麽波動過,理解不了趙臨濤現在糾結詭異的心虛。
但是有一點關禾還是發現了,趙臨濤最近在心裏想這那個人的頻率變高了。
然後,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天的夜晚,關禾終于慢悠悠地回過味來。
那是天寒地凍的一天,可能是戰死的、餓死的、屠殺的人多了,這一年冬天格外的凍人。
牆壁上結了凍,雪花簌簌地落,落在手上半天不化。
那時候已經很晚了,再過一會兒估計街燈也要熄了。趙臨濤裹着大棉襖哆嗦着出來,送走了一個大寒天裏竄門的同學,打算把門前的燈給熄了。
就在他要轉身回去的時候,他餘光瞟見從街角拐出來個人。
他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就立馬跑過去了。
那是一個他熟悉的身影,已經有好幾天沒見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地上的雪太滑,那個人腳步不是很穩。
他走近後,便立馬發現,徐飏的一條不怎麽厚的袖子口,正往外淌着血,滴在雪地裏,又很快被簌簌的雪花掩蓋,很快就沒了蹤跡。
趙臨濤想:他怎麽不知道止血呢。
徐飏終于發現有個朝自己走來的人,于是偏頭看見了趙臨濤,表情變得有點訝異:“嘿,這麽晚了你出來幹什麽?”
然後他看見了趙臨濤背後不遠處,“趙家醫館”的牌匾,立刻恍然:“哦,剛出來的……你幹嘛?”
趙臨濤先是二話不說把人拉走,一點都不客氣。徐飏掙了幾下,卻被拽得更緊,于是就放棄掙紮,動不了手便動口了。
“我說你幹什麽啊?大晚上的,我要回去了,別拽我。”
“你手不要了?自己不曉得止血嗎?”
徐飏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要好好确認一下,還多看了一會,說:“怎麽了?我又沒你們那麽嬌氣。還是說你這人學醫學出瘾兒來了?就喜歡給病人包紮?”
“大冷天的,血給凍壞了,你這手得截肢。”
“呵,不聽勸。”徐飏語調其實軟了下來,多少有點無奈。
于是,後來趙臨濤零零碎碎的唠叨,徐飏一個字也沒回。
趙臨濤發現了這個人像是由着小孩子胡鬧,雖然煩但是寬宏大量地忍了的樣子,氣不打一處出,氣得不說話了。
一時間,就只剩下紗布間摩擦的聲音,簌簌的雪落,和趙家的爐火噼裏啪啦的燃燒聲。空氣裏都是溫暖,比起外面四面不擋風的街道真是好太多了。就算是徐飏眯着眼休息,仿佛萬事不關心,等着趙臨濤給他處理完,這個氣氛也有些詭異。
關禾聽着趙臨濤內心九曲十八彎的思緒,不知不覺緊張起來。
就像電視劇進展到了關鍵時候,給了觀衆特別強烈的代入感。
“那什麽,你這傷是怎麽弄的?和鬼打架了?”趙臨濤差不多結束了處理工作,問道。
“和你講過了,戰亂時期人死的多,成鬼的也多。”徐飏聲音有點沙啞,感覺真的要睡着了一樣。
“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以後小心一點……”
徐飏沒精打采地掀起眼皮看着他,這個當醫生的給病人包紮了後,臉上不知道怎麽的,竟然有點紅。徐飏道:“我沒關系啊。反正死不了,傷不傷就無所謂了。”
“為什麽,什麽叫死不了?”趙臨濤擡起頭,眼裏的神色變了,驚奇地看着他。
“字面意思啊,我存在于世有我的特定意義,所以只要這個沒變,我就必須存在。”徐飏停了一會兒,笑了起來:“所以我老得很了,跟你們有壽數的人不一樣。”
“沒有必要認識你們,記住你們的名字,因為很快你們就逝去了,過一陣子我也就忘記了。”
趙臨濤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說不清他是還沒從驚訝裏緩過來,還是剛才腦子轉太快,這會兒開始罷工了。
“可是我記住你了,唉,誰叫你經常來煩我。”徐飏喃喃道,看着外面模糊了的雪花殘影“不知道可以記多久……”
趙臨濤看着眼前的人,捏着他那只被包紮的手沒放下,“那你怎麽多年就是一個人嗎?沒有人和你一樣老不死的話。”
“……”
“我可以陪着你啊,雖然我沒多久的壽命,但是就像我們人養狗一樣,”趙臨濤覺出自己的比喻有一點問題,于是詭異地停了一下,“用我的一生陪着你,可以嗎?”
徐飏回頭看着眼前年輕氣盛的人,覺得他十多年的書白讀了,依然很不冷靜很不成熟地動不動就扯上自己沒幾十年的一生。但是他心卻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