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舍身喂水饒是再迷糊,蘇錦也知這事親…… (1)
“嗯?”
迷瞪的沈原揉了揉眼,帶着酒氣搖頭,“爹說了要早些回府的,有事明日再說。”
“是。”淮南恭敬。
攙扶沈原的手掌卻不再盡心,指節虛虛環在明顯醉态的郎君手臂,淮南腳下一個踉跄,似是怕帶着沈原摔倒。
他極快地松開沈原,卻也沒止住兩人跌倒的趨勢。
多年主仆,到底已經有了習慣,顧不上看自己摔得怎麽樣,淮南一骨碌從地上爬起,先去扶了沈原。
郎君如玉的面上似是沾上了桃花,暈開淡淡的粉,又被摔了一下,漂亮晶透的粉色便一點點染上紅,透出些許委屈。
“淮南,今日是我的生辰。”軟軟倚在灰衣小厮肩上,沈原半眯着的丹鳳眼沒什麽精神,困乏的眼角都在下垂,“娘和爹還在府裏等我吃長壽面呢,顧執若是賠罪,叫她去府裏好了。”
他鬧着要走,淮南眉間一擰,瞥了眼遠處,心底發狠,聲卻溫和,“公子,來都來了。不如等等看?”
“等她作甚,回府!”沈原醉得站不太穩,明明方才也沒喝多少,這會卻越來越暈。
就連這裏的香氣也有些膩味,聞着不似花香。
他嗅了嗅鼻子,在淮南身前停住,“你身上是什麽味?”
“公子怕是喝多了,連花香都分辨不出。”淮南笑笑,悄悄屏氣,小心萬分地從袖裏掏出一方棉布手帕。
雖質地普通,顏色素雅,其上的香氣卻濃郁。
這帕子他拿到手不過半個時辰,衣袖就已經沾染了那股子甜膩味。
要不是萃華閣花開萬千,處處都是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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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他早就漏了陷,哪裏還能撐到現在。
此地偏僻,又人煙稀至,再加上夜裏無燈,想來那些郎君也不會到此處來賞花。
無人近前,淮南更加沒了顧忌,利落抖開手帕,這股子甜膩便混着習習晚風,肆無忌憚地漸漸蔓延開來。
甜膩的令人作嘔。
淮南稍稍背過臉,将口裏的清心丸咬的稀碎。
又酸又苦的藥味登時直沖鼻頭,刺得他眼眶發紅,方才清醒了些。
“公子,小的替您擦汗。”
他恭敬地伸手,郎君似仙的面容近在眼前,那一雙眼至純至真,看得他手下一滞,忽得憶起沈原的好。
可片刻猶豫,也難抵記在心中的那一聲女子輕笑,又軟又柔地喊他,淮南哥哥。
情意似蠱,早就惑亂了淮南僅剩的心志。
胸腔裏的那一團邪火,越燒越旺,燃得他五內俱焚,難以招架。
明知她那時不過是糊塗着,可他卻起了心,動了情。
尤其公子叫他看着發燒的蘇錦。
那一刻,心中的歡喜遠遠超過男子的羞意。
本想悄悄握住她的衣袖,想哄她再多喊一聲。卻沒想因此吓到了她,急急哭着去尋了公子。
他駭得魂不附體,好在她雖然懵懂,卻什麽都沒說。
他暗自慶幸,也有了期盼。
直到那夜裏床幔低垂,輕紗勾出的一對人影。
方才叫他知曉那點子動情竟會引來如此強烈又令人窒息的妒忌。
更讓他的心焦灼地好似被人緊緊攥緊,一刻都不停歇。
淮南不知這抓心撓肺的痛是什麽,他只道自己難受的厲害,酸酸澀澀,又自怨自艾。
奴籍在身,就算當真入了她的眼,做了她的小侍。也會如同現在一般,眼睜睜瞧着她倚在正君懷裏,卻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做。
他只是個伺候人的小厮,卻因為一句戲語,妄想嫁給她,做她的正君。
少年人的愛,熾烈又不知收斂。
夜裏風涼,也不曾吹滅滾燙的心。
淮南期期艾艾盼着床榻上的公子耐不住性子甩開蘇錦,這樣他便能自薦去照顧她,看着她。
可等到快要換值的時候,也沒見公子推開燒得難受,迷糊中直哼哼的蘇錦。
沈原似乎睡得很沉,直到夜裏打更聲響,平躺了大半夜的郎君,忽得坐直了身子。
燭火如豆,昏黃的光芒映出一張茫然又無措的如玉容顏。
淮南說不出那時的感受。
榻上的沈原仿佛大夢初醒,先是捧着蘇錦的臉好好瞧了半晌,然後才轉過頭,認真又極為詭異地看了過來,那目色極為陌生,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陰沉沉地壓過來。
氣勢駭人,淮南登時便低下頭不敢再看。
而後,那清冷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低低地笑了許久,才道,“吹燈。”
淮南明知這樣不合規矩,卻又下意識地不敢再像之前一般與他勸上幾句。
推開的窗,送進如水月色,清輝映地。
沒了昏黃的燭光,榻上的蘇錦果真不再哼哼唧唧,翻來覆去。
在暗處待得久了,視物反而更加清晰。
那一襲薄紗被頑皮的風悄悄掀起些許,淮南瞧見。
白日裏矜持有度的沈原,正背對着他,極為小心地,将蘇錦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間,一點又一點,将昏昏沉沉,不知今朝的姑娘,往自己懷裏攬。
直到那搭在腰間的手指碰觸到床榻,沈原才停了下來。
他緊緊抱着蘇錦,衣衫下的寬肩窄腰擋住了淮南所有的探究。
靜谧的夜,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
“啵-”
淮南只瞧見榻上的郎君似是稍稍低了頭,卻又不知這是什麽聲響,他什麽都不敢問。
直到又一聲動靜,堵住了蘇錦的無意識地嘤咛。
劈天蓋地的驚懼似是一把把小刀,既割得他無法呼吸,又叫他止不住的胡思亂想。
這一剎那,仿佛渾身的血都開始倒流,臊得他面紅耳赤,又恨又羨。
他雙腿跪得發麻,心裏的疼與身上的痛,無一不是煎熬。
“淮南。”
他清楚地聽見了那聲音裏的滿足,也聽出了沈原語氣中的歡喜,“今夜,無事發生。記住了嗎?”
“......小的,記住了。”
紛沓而來的記憶,裹挾着無盡的妒忌。
剛剛縮回的手,猶如汲取了養分的花枝,不帶半分猶豫,直直往沈原面上攏去。
啪-
帕子被人打落在地,剛剛還懶散迷醉的沈原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淮南。”鴉羽長睫微顫,沒有任何驚詫的雙眸裏似是一捧清泉,滿載了此刻的漫天星辰,“我已給過你機會。”
“是你自己不知悔改。”他冷眉低斥,“咎由自取。”
“公子,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淮南心下一驚,腦筋轉得極快,好在之前他都曾問過沈原,便是真說起來,也有法子推脫。
更何況,五皇女安排的時辰還未到。
此處只他們主仆二人,且沈原一貫口硬心善,淮南當即力斷,狠狠咬在舌尖,眼中含淚,委屈萬分道,“小的都是遵了公子的意思。”
沈原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瞥了眼落在地上的手帕,“既是遵了我的意思,那你哭什麽,還不趕緊拿帕子擦幹眼淚?”
風中甜膩的香氣四溢,充斥着欲蓋彌彰的荒唐。
“公子。”淮南喉頭一哽,到口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半晌,才艱難道,“您......都知道了?”
沈原不語。
淮南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連連磕頭求饒,“公子,公子,您聽小的說。”
如墨的丹鳳眼陰沉沉地看了過去。
藏在灰色衣袖的手指緊緊摳在泥土之中,淮南怕得顫了聲,“公,公子,小......小的還有用!”
“比如?”清冷的音色淡漠。
他眼中蹿出些許希冀,“小的知曉有人要對您不利,只要您饒了小的,小的願意替公子指認那人。”
見沈原沉默。
淮南急急又道,“公子,您一貫聰明,必然猜出今日之事絕非小的一人可以謀劃。”
“怪只怪小的蠢鈍,受了奸人挑唆,才做出這等錯事,公子,您就饒了小的吧。”
他神色慌張,哀哀道,“過往您不也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麽。如今小的已經知錯,況且您也好好的,求公子寬宏大量,放過小的,再原諒小的一回。”
“死不悔改!文墨。”
沈原面無表情,看向從屋後快步走出的婢子,徹底沒了忍耐,“動手。”
一身玄色的婢子屏氣,隔着衣袖将地上的手帕撿了起來。
她口裏含着沈原早前給的清心丸,一把拽住慌亂要跑的灰衣小厮,反手就将那濃郁的甜膩狠狠捂在了淮南的口鼻。
“唔,唔,公子!小的......小的,唔,知錯了!”
淮南在文墨手下劇烈掙紮起來,但他畢竟是個養在內院的男兒郎,哪裏能敵得過常年做活的婢子。
不過須臾,便癱軟成一團,昏躺在地上。
将手帕塞回淮南衣袖,文墨低眸,順勢又往淮南口中塞進一顆藥丸,這才将人拖遠了些。
“時辰也差不多了。”沈原緩緩閉眼,聲音低沉,似是極為疲累,“帶他進房,關好門窗。”
“是。”
****
不遠處,隐約能瞧見一個女子,正跌跌撞撞往這邊走着。
也不知那人喝了多少,放着沒闩的門不走,愣是從窗戶爬了進去。
她沒點燈,就着月色摸索着往榻上去,期間先是踢到凳子,後又撞了桌子。
費了好半天勁,剛一躺倒,便響起了震天的鼾聲。
四周無人。
文墨仔細探查過,這才護着沈原從隐蔽的樹叢中踏出一條小路悄悄回了馬車。
雲出月隐,拉長了地上的人影。
匆匆而來的蘇錦面色極為難看,偏生身後還跟了個喋喋不休的徐微。
剛到十字路口。
徐微一把扯住蘇錦,發了狠,“你去又能怎麽樣?!”
“那可是五皇女!她看上的郎君,能有幾人逃脫?”徐微身上還有酒氣,眉眼卻精明的緊。
那日雖然在桃林裏得了顧執的賞識,但她到底是商賈之家出身,自小跟着徐掌櫃見多了各式面孔,早就練就了極佳的洞察力。
紅衣明媚,卻笑不達眼,話語真摯,又無半分重視。
是以,五皇女顧執,并非是真心想要廣納賢士。
她所缺的,只是一條聽話,聰明又會咬人的狗。
徐微非世家出身,又想要機遇,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選。
她有野心有雄心,卻也還殘有幾分書生意氣。尤其這半年求學,沈夢對她照顧頗多。
師者之名,當之無愧。
她雖不會阻止此事,卻也做不到不聞不問。
更何況,這計謀是宋致所獻,沒有沈原,這桃花眼的小郎君便更加沒了阻礙。
前些時日在書院鬧了那麽大動靜,弄得所有人都知曉她們才是一對。
如今說翻臉就翻臉,轉頭便去追了蘇錦。若當真如了宋致的意,叫她臉面何存?
徐微自是盤算多時,這才在顧執起身離去後,故意纏住蘇錦,多說了幾句。
她也想瞧瞧這被沈太傅看中的女子到底有何不同。
只不過,眼下卻仍是要盡量拖延時間。最好等五皇女成事,再放蘇錦前去。
以她現在心焦的模樣,自是會觸了五皇女黴頭,擾了權貴好事,待來年春試,哪裏還會有蘇錦此人。
徐微用了力,死命拉住蘇錦,假意揣測道,“或許沈公子也是願意的呢?”
“郎君願意,我們身為女子就可如此肆意相待?”
“若殿下真心求娶,三媒六聘自然無事,可眼下分明是要先毀他聲名,後以施救者的模樣出現,恩威并施,讓他再無底氣,只能乖乖受制!”
況且皇室之中,從未有過迎娶聲名盡毀的郎君。
顧執此意,竟是連側君之位也不願與他。
緊蹙的黛眉下,目色凜冽。
蘇錦大力拂開徐微,直言道,“徐姑娘不必再攔,你既已作出選擇,又故意告知蘇某,必是料到蘇某不會袖手旁觀。”
早在她初遇沈原之時,就已知曉顧執之心不純。
太女之位,于顧執來說,并非囊中之物。
此女雖是鳳君嫡出,卻排行第五。除去夭折的幾位皇女,其上還有鎮守邊疆的三皇女顧曉。
且本朝一向立長不立嫡。顧執又無軍功,自然要挖空心思拉攏三公。
眼下,已經有傳聞言說三皇女即将回京。
以顧執的立場,勢必要快刀斬亂麻,盡快定下姻親,哪裏還有時間去哄着沈原答應。
今日又是他的生辰,若突然遭此一劫......
蘇錦不敢再想,轉頭朝着那片漆黑跑得極快。
才瞧見那一片紫藤。
哭鬧的聲音驟然響起,一身紅衣的顧執滿臉怒氣,冷喝道,“這是怎麽回事?!”
被随行侍衛拎出來的女子明顯還迷糊着,直到刀劍架在脖頸,這才冷汗連連,忽得清醒了不少。
“貴人饒命!”她哆哆嗦嗦的磕了幾個響頭,哭喪着臉道,“不知小的可是何處驚擾了貴人?”
顧執不語。
略一擺手,幾個侍衛沖進屋裏,須臾便抱出昏睡的一人。
蘇錦才剛剛靠近些,就被人從後面蒙了口鼻,輕巧拉進茂密的樹叢躲了起來。
所幸萃華閣一向枝繁葉茂,嬌花無數。
每每風起,都是搖曳婆娑之聲,這幾下枯枝斷裂的聲響并未引起侍衛生疑。
文墨悄悄與蘇錦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才松開人。
“殿下。”将懷裏的男子連同被褥緊緊裹住,一齊放在地上,侍衛垂眸。
月色清輝,柔柔照出那人的樣貌。
早在侍衛抱人出來時,顧執就已覺出不對,這才沒有伸手去接,如今再瞧青絲覆面下的真容,唇邊冷意凝結,低低嗤道,“男子果真都是無用之人。”
這人她也熟悉,原是沈原的小厮,淮南。
白日裏穿戴規整的小厮,如今睡得昏沉,隔着被褥依稀還能瞧見微敞的衣領。
“貴,貴人,小的冤枉吶!”跪在地上的女子,驟然見自己屋裏又抱出一人,再瞧顧執尋來的架勢,登時吓得魂不附體。
慌裏慌張地把別人請她吃酒的事翻來覆去講了幾遍,最後哭得聲都細了,“貴人,小的當真是吃醉了酒,迷迷糊糊只想睡覺,沒發現床榻上還有旁人,這才唐突了郎君。”
“小的發誓,小的真是什麽都沒做!”
她哭得難以自制,顧執心煩。朝身邊的侍衛一擺手,掌風下落,那女子當即便翻了白眼,驚懼痛楚之下,活活暈了過去。
“殿下。”剛剛去尋了一桶清水的侍衛歸來,躬身禀道,“可要替公子......”
顧執冷眉,正要低斥,到口的話一收,倏地換了語氣,“将她們二人帶上,去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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萃華閣一樓大廳,還有些郎君坐在一處吃酒。
驟然見了鐵甲侍衛前來,各個都慌了神,連忙拿扇子遮了臉,躲進了周邊花叢,好奇地打量着一身紅衣的顧執。
她面色微沉,先是命人将昏過去的男女擡進廳裏,才遣了人去尋沈原。
往常出了這種事,涉及男子聲譽,多是私下處理。
今兒顧執非要放在明面上,于大庭廣衆之下,理一理其中曲折。
衆人好奇,卻也十分不解,是以各個都借着身前的花枝,悄悄往廳裏看着。
就連二樓上賽詩的貴女,也都靜了下來,一個個正襟危坐,只拿眼角餘光往下瞄着。
萃華閣一時安靜下來,透出股不同尋常的詭異。
顧執心念幾轉,随意拿起桌案上剩下的半壺酒釀,仰起脖頸,大方潇灑地灌了幾口。
她極有耐心地坐在廳裏。
紅衣鮮豔,眉眼風流,只在唇邊帶出個壞笑,單手托腮,稍稍往旁邊望上幾望,都能叫那些小郎君羞了眼。
“殿下,沈公子來了。”侍衛站在廳外,低低送了聲進來。
便是下面的人不通禀,顧執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瞧出沈原,為之心跳如雷。
不得不說,他真真是長了一副好顏色。
烏黑的發整齊地攏在玉冠之下,那一雙含情脈脈的丹鳳眼宛如盛滿了夜空的星河,晶瑩透亮。
明明是多情含笑的模樣,此刻卻總透着股清冷決絕。
一身月白的外衫,廣袖翩翩,更襯得他郎君如玉。
“沈郎。”顧執起身,不由自主地放柔聲,迎上前去。
周圍的郎君們目帶羨慕,單憑這一份癡意的目色,不論誰瞧,比起柳茗,沈原才更像是顧執真正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有權有勢又如此癡情。
衆人還未贊嘆,就瞧郎豔獨絕的公子緩步前來。
先是疑惑似地瞥了眼地上躺着的那兩人,不遠不近地止了歩,而後又特意避開顧執伸過來的手。
沈原側身行禮,恭恭敬敬,“殿下。”
“沈郎,怎得如此見外。我說過,你無需喚我殿下,你我自幼長大,情意非比尋常。”
顧執微微含笑,這話一出,四周嘆息此起披伏。
“殿下,君臣有別。既已成人,便再也不是小兒,哪裏還能如過往一般無禮。”沈原低頭,說得委婉。
“沈郎。”顧執淺笑,似是寵溺,“又鬧脾氣了?”
“并非是我不及時赴約。”她解釋道,“早前宴會,幾個書生娘子說要比詩,事出突然,我也不好拂了大家的興致,這才去晚了些。”
“沒成想,便遇見了這事。”顧執頗為正義的伸手指向地上昏睡的兩人,又簡單推測了淮南多半是為抵抗才被人打暈。
花香四溢,帶着淡淡的甜膩。
越是靠近躺在地上的小厮,甜膩就越為濃烈。
顧執不留痕跡地後退幾步,避遠了些道,“還好只有淮南在那,不然我必殺了此人!”
她這一番話,說得不清不楚。
沈原擡眸,似笑非笑地望向裹在被褥裏的小厮,“殿下,您怕是誤會了。”
微微風來,吹起月白的衣角。
那一處生得極美的眼角眉梢,微微眯起,“殿下之約,雖說是為了早前落水一事賠罪,但如今殿下已然定親,沈原自然是要避嫌。”
“只是可憐小厮淮南。”他長長嘆了口氣,“本是代我與殿下說明緣由,卻不曾想竟遭了這般侮辱。”
“也怪我,不知殿下相約的地方竟如此偏僻,若我知曉,也不會只派淮南一人前去。”
如鴉羽濃密的長睫低垂,沈原滿面懊惱,“剛剛我醉酒犯暈,便在馬車中歇息,迷糊之中,竟也不知淮南去了多久。”
他往人群中掃了掃,與其中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郎君略略颔首,“還好遇上了劉公子,贈了我解酒的丸藥。”
“只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沈原連連搖頭,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疑惑道,“殿下,聽聞萃華閣內的小厮婢子都是有名在案,不知這人又是誰?”
他言語間便撇清了顧執剛剛暧昧的說辭,眼下更是指明人證,顧執吃了軟釘,心頭越發憋悶,知曉此計之人,除了宋致便只有徐微。
如今宋致因婚約一事被宋太尉禁了足。
慣常風流的眉眼冷冷看向混在人群之中的徐微,淡漠道,“此人是萃華閣新招的園丁,姓劉,單名一個三字。”
“劉三。”沈原皺眉,“那敢問殿下,此人可有家室?”
他問得認真,還時不時極為憐惜地瞧瞧地上的淮南,竟是要替淮南詢嫁。
顧執一愣,與沈原相熟的人都曉得,他對身邊的這兩個小厮是極為愛護,當做親弟弟一般看待。
平日裏縱着也就罷了,沈原又極為護短,要是知曉他們被人欺負,勢必不會罷休。
哪裏會如此輕易地就放過此事。
她心有疑惑,下意識地搖頭,“此人早先是個酒賴,是以年逾三十,仍是獨身。”
“如此倒好。”沈原松了口氣,瞧着被褥裏昏睡的淮南,不舍道,“如今大錯已鑄成,覆水難收。總歸此人還未娶夫,淮南配她,也不算委屈。”
“沈郎,此事你可想清楚了?”顧執眉頭幾跳,可見郎君眼角泛紅,眼眸中更是淚意連連。
她心中一軟,嘆道,“你若想留他,此人......”
“殿下,木已成舟,何必傷人性命,想來淮南命數如此,我又何必強求。”
沈原似是難過至極,美人哀傷,只一點淚光便好似千軍萬馬,擊得顧執潰不成軍。
“也罷,此事交由我便是。”她放柔了聲,按下心中半分懷疑,正要好好安慰一番。
先前打暈的那女子手指倏地一動,竟是緩緩睜開了眼。
沈原望向顧執,如鴉羽濃密的長睫上還挂着淚,滿是不解,“殿下,怎得這大半日也不見淮南清醒?”
“這......”
顧執頓住,若道出迷香,剛剛的一番說法便再也經不起推敲。
更糟的是這香濃郁,接觸者身上的甜膩需一日一夜方可消散,細查下去,與淮南碰頭的小厮,怕是也瞞不住。
到底是經過風浪的皇女,不動聲色地朝侍衛揮了揮手,直接将仍懵着的女子押了下去。
這才說道,“淮南畢竟是個男子,體弱受不住也是常事。”
她胡謅了一個說辭,左右沈原也是養在內院的郎君,沒什麽見識。
顧執并不擔心被他識破,本想乘勢牽住他的衣袖,好好演一出情深意切。
可沈原躲得極快。
手指落空,顧執作勢将衣袖一擺,端出個清貴模樣。
周圍靜了又靜,無人敢觸其黴頭。
若是柳茗如此,顧執多半生厭。
但沈原郎豔獨絕。
環顧四周,竟無一人能分其半分顏色,如此姿容若不能攬入府中,還真是一大憾事。
不過,她卻不急于一時,總歸不久後,就會有他來相求服軟的時候。
“今日之事是我思量不周,才釀出這樁醜事。”
顧執溫溫一笑,略有遺憾地搖頭,“至于這小厮,沈郎莫要擔心,交由我來便是。”
“今日是你的生辰,本不該遭此晦氣。想必太傅已在家等候多時,我這就叫侍衛護送你回府。”
“不敢勞煩殿下。”沈原面生難過,拒絕道,“今日人多,還是殿下安危要緊。”
他垂頭行禮,顧執略一思索,便不再堅持。只讓侍衛取了筆墨過來,讓沈原寫下淮南的解契書,又請在場的做了見證。
她亦不敢多留沈原,生怕淮南藥力一過,悠悠轉醒,再哭哭啼啼地說出原委,忙尋了個救治的借口,叫侍衛擡起淮南,匆匆離去。
顧執一走,在場的郎君們都好似松了口氣,三五簇成一團,搖着折扇又賞起了花,再時不時瞥上幾眼慢慢走遠的沈原。
剛剛那一出對峙,明白人聽話聽音,不明白的跟着湊了熱鬧,左右也都是看戲,這會便有了新的談資。
處處歡笑,卻也處處寂寥。
“公子。”靜了好半日的淮安,攙着沈原慢慢往馬車那走着,“如今淮南被五皇女殿下帶走,若是他醒了,說出......說出......”
豆豆眼的小厮茫然地垂下腦袋,他向來話多。此刻卻是一句也說不完整。
淮南的每一步,都在公子的預料之中。縱使想他替淮南開脫,也找不出說辭。
更何況,要不是公子早就知曉,今日躺在那黑黢黢屋裏的,被壞了名聲的男子,便是身側面如寒霜的郎君。
淮安後背一涼,不自主地攥緊沈原的手臂,擔憂道,“公子,要是淮南反咬一口,那可如何是好。”
近出口的青石板小路,周邊多是綠植,花香漸漸淡去。月白色袖口那股子甜膩味道反而隐隐上湧。
伸手喂了淮安一顆清心丸,沈原淡淡笑道,“無妨,既然顧執說他傷到了腦子,想來也應是說不出話的。”
既說不出話,也不識得字。
說是要嫁給那酒賴,但依照顧執的性子,哪裏會留下活口,這一番救治最終也只能落得個無救而亡。
沈原明白,卻也不想淮安難過。
總歸人各有命。
“嗳?”淮安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沈原說得信誓旦旦,他也就放下心來。
經青石板路,再穿過這一條綿延如山勢起伏的畫壁游廊,便是馬車停歇之地。
沈原靜默,此間風來,吹起廣袖衣擺,泛出月白的漣漪。
遠處,一襲木槿紫的女子提燈而站,緊蹙的黛眉,在瞧見沈原時,才稍稍放松。
緩步迎上發怔的郎君,其後跟着的文墨偷偷與淮安遞了個眼神,悄悄離遠了些。
想問的話有許多,可到頭來,卻也只輕輕道出一句,“沈公子。”
沈原低頭瞧她,原本清冷的面容,帶上了不自知的委屈。
上挑的眼角染上一層薄薄的紅,含星納辰的雙眸裏水潤似波,卷着萬般愁思脈脈撞進蘇錦心中。
他伸手扯住蘇錦的衣袖,放低了聲,“蘇......”
她眼中清亮,關懷有,擔心有,唯獨不見沈原想要的情愫。
默默咽下第二個蘇字,如玉的郎君頓了頓才又接着道,“蘇姑娘,我頭暈。”
“我,我這就叫淮安過來。”死死抑制住想要扶他的念頭,蘇錦撇開眼,往沈原身後看去。
還未開口,就見豆豆眼的小厮捂住肚子,滿頭大汗地擺了擺手,“公子,小的又腹痛難忍。”
他喊得中氣十足,蘇錦一愣,又看向文墨。雖然她也是女子,但好歹是沈府家生子。攙扶沈原,倒也說得過去。
矜貴的郎君微微偏頭,一雙丹鳳眼裏熠熠生輝,哪裏有半分難受的模樣。
文墨當即領悟,順勢扶住身邊的淮安,為難道,“姑娘,你瞧淮安這模樣,怕是也走不了幾步了,奴婢這就先扶他去如廁。”
這兩人一唱一和,說是腹痛難忍,走不了路,眼下卻一溜煙就沒了影。
“蘇姑娘。”沈原稍稍嘆了口氣,“你當真視我如洪水猛獸?”
他斜倚在廊柱,如鴉羽濃密的長睫低垂,手指緊緊攥住衣袖。
瞧着便是傷心難過的模樣。
“沈公子誤會了。”蘇錦走近,慌忙解釋道,“蘇某只是怕連累了公子聲名。”
沈原沒有瞧她,悶道,“可我不怕被你連累。”
“你是娘最看重的學生,我信娘的眼光,也信你的為人。”
“況且爹不是也托了蘇姑娘照拂與我麽?”
偷偷瞥過沈原的神色,郎君恹恹,到底是受了委屈,又強撐着。
朱色的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修長的手指緩緩遞在蘇錦面前,倔強又執著。
明知此舉逾越,明知他此時脆弱,不該趁虛而入。
可腔子裏的那顆心卻咚咚咚跳得飛快,壓抑不住的情愫與想要寬慰他的念頭混成一股迫切,沖淡了理智。
悄悄将掌心的汗珠抹在衣袖,黛眉下的雙眸慌亂地不知往哪去瞧,只漲紅了臉,輕輕握住了沈原的手指。
一點一點,慢慢收進掌心。
牽着他的手臂顫得厲害,偏沈原還無所知似的,微涼的指尖總是有意無意地偷偷劃着不知何時又出了汗的掌心。
蘇錦面皮燒得通紅,又不敢瞧身邊人的神情,沈原嘴角一揚,轉而皺眉輕輕道,“蘇姑娘,我好似有些站不住,你再靠近些。”
“這,這樣?”稍稍往郎君身側移了半步,月白的衣袖登時就與木槿紫纏在一處,沈原欺身過去,蘇錦不得不半攬住他。
沈原微微眯眼,極為不悅地瞧着她另一只手裏提着的燈籠,礙事,實在礙事。
“蘇姑娘。”本要開口接過燈籠,扶着他的女子忽得腳下一軟,要不是沈原手腳利落。差點兒就要絆倒在地。
“你怎得了?”顧不上欺她,沈原反手抱在她腰上,穩穩扶起蘇錦。
黛眉之下的雙眸不似剛剛清醒,費力地搖了搖頭,“無事,大概是蘇某平日裏動的少,叫沈公子看笑話了。”
“......”
淡淡的甜膩從月白的衣袖湧來,沈原暗道不好,剛想給她喂上一顆清心丸,解了困境。
手摸在腰間的荷包,卻又停了下來。
郎君垂眸,只将蘇錦抱得更緊,清冷的聲線也沉了幾分,“瞧蘇姑娘這模樣,怕是也無法騎馬回府了,好在馬車寬大。”
那雙美極的丹鳳眼裏似有星辰閃耀,“蘇姑娘還是與我一同坐車回去吧。”
“蘇某只是一時腳軟,并無......”
月白的衣袖無意拂過蘇錦的口鼻,蘇錦僵住的身子又軟了軟。
沈原低笑了一聲,“蘇蘇都無力成這副模樣,還與我客氣什麽。”
“......沈,沈公子。”
“噓,我答應蘇蘇,不告訴旁人。”郎君低笑,攬緊迷蒙無所知的姑娘,快步離去。
跌落在地上的燈籠,被過堂風一吹,骨碌碌滾了很遠。
馬蹄噠噠。
也止不住淮安的好奇,他坐在趕車的文墨身邊,有心想問,卻又生怕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兩人都閉上嘴,合上耳,依照沈原的吩咐,先從城外繞一圈再回府。
今日過節,且不說街上人聲鼎沸,便是郊外,也都支滿了各式小攤,等着前來游山玩水的行人歇息游逛。
一時之間,各式口音,笑着說着,好不熱鬧。
車內,卻安靜的很。
黛眉下的眸子早已迷迷糊糊,整個人也沒什麽力氣,只能倚坐在沈原懷裏,細長的眼睫眨來眨去,似是有話要說。
手指撫上她的略幹的唇,輕輕捏了捏,沈原柔了聲,猜測道,“蘇姑娘,可是想要喝水?”
她人雖然癱軟,可面上依舊敏銳。
被沈原這麽一捏,剛剛才恢複的面色登時又紅了上來,想要開口,卻也只能發出些無意識地哼唧。
沈原附耳過來,須臾又皺起眉頭,與她商量道,“這樣吧,你若想喝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