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使詐

一周的賬本看下來,只看得每個人都頭暈眼花,卻什麽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

到了這天任務結束的時辰,随行官員們紛紛扔下賬本,站起來活動筋骨,“哎呀,累了一天了,我這手啊,都打算盤打發麻了。”

“聽說今晚有紅燒雞爪,東南特色,多吃點,吃哪兒補哪兒。”身着官服的大臣們笑着調侃,向朗寅釋打了招呼,陸續走出了大廳。

朗寅釋也放下眼前的冊子,捏了捏疲憊地眉間,這些天賬目翻查核對下來,部分賬目有個別缺頁,頁碼是斷續的,感覺不太對勁。

他将心中困惑與蕭玄績談了,蕭玄績只一板一眼的回答,凡事必須要有切實的證據,不能僅憑猜測。

朗寅釋又叫來鄭氏兄弟問詢,鄭氏兄弟對此的解釋道,由于進出入財務數額巨大,賬目本身經手多個人完成,偶爾記錯了撕掉兩頁,也不奇怪。

對于這種理由,朗寅釋縱使心有不服,也無話可說。

這天公務結束得早,他閑着無聊,便在東南織造局裏逛逛。

東南織造局有一棟樓擺滿了樣品,在這裏,可以看到東南地區的各式織造機器,各式布料、染料,還有織造工藝的方法講解。

朗寅釋浏覽一番,覺得頗有趣味,出來時天色漸晚。

此處離後門較近,朗寅釋便從織造局後門出去,想繞去繁華的街道上看看,聽說這兒的夜市很是熱鬧,他自來了這裏,天天忙碌,還沒來得及見識。

織造局後門是一條僻靜的小巷,青磚牆,石板路,幾乎沒什麽人家,也沒什麽閑雜人等來往走動。

巷口有一家小小的燒餅鋪,一個孩童正坐在門檻上啃着燒餅。她約莫五六歲大,蓬頭垢面,衣衫破舊。見朗寅釋衣着華貴,只瞪着一雙傻傻的大眼睛看着她。

朗寅釋見她生得可愛,不由蹲下來逗弄道:“小妹妹,今年幾歲了?”

小女孩回頭,呆呆地向昏暗的燒餅鋪子裏望了一眼,似乎在尋找父母的幫助,又看了看她,緩緩搖了搖頭。

“你不會說話嗎?”朗寅釋在腰間摸了摸,取下一個繡着五彩鳥雀的香囊。他将香囊遞給小女孩,“這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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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第一次見這麽漂亮的圖案,巴巴地盯着香囊,很是心動。她糾結地擡起頭,望着朗寅釋說道,“不可以跟叔叔伯伯說話。”童稚的聲音,奶聲奶氣。

“嗯?”盡管被叫做叔叔很無奈,朗寅釋仍是好奇地笑問,“為什麽?”

“娘說,這裏,”小女孩指了指織造府,“不可以和這裏的叔叔伯伯說話,不然,會被山上的餓狼吃掉。”

朗寅釋臉色微沉,還待再問,一個年輕婦人從燒餅鋪子裏匆匆鑽出來,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滿是面粉的手,抱起了小女孩。“這位大人,我們打烊了,不賣了。”婦人向朗寅釋行了禮,眼中帶着防備,慌忙收拾起鋪子。

“大姐,”見她神色緊張,朗寅釋更覺有蹊跷,開口試探地問道。“織造府和你們之間有……你認得織造府的官員嗎?”

“不認得不認得!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婦人聞言惶恐不已,瑟縮着就要撐起門板。

朗寅釋一步上前,頂開門板。“等一等,我有話要問你。”

“啊啊——你要幹什麽?”婦人緊緊抱着小女孩,臉上帶着恐懼,“我們只是小本生意人,當家的去後山拾柴火了,我們娘倆什麽都不懂,這位大人,求你了,別問我們了。”

朗寅釋望着婦人帶着恐懼的臉,眼中複雜,她退後一步,緩和道,“別怕,我不是來給你們添麻煩的。”她将香囊遞給趴在母親肩上的小女孩,“這個香囊給你。”

小女孩茫然地接過香囊,一臉驚奇地仔細觀察起來。

婦人見朗寅釋行事彬彬有禮,一時也有些疑慮,卻仍舊縮在屋子裏面,将門板一塊塊豎起來。

“大姐,”站在青磚牆,石板路中央,朗寅釋的臉映在落日的餘晖裏,神色溫和而深沉。“有人關照過你們,不許跟織造府的官員說話,是嗎?”

……

……

“是誰?關照你的那個人,是誰?”

漕運總督府衙門

大堂兩側,一群官員神情嚴肅,正中央,是被羁押在地的織造局主事鄭其昆。

“王爺,沒有證據,貿然就抓我來,不像話吧?!”鄭其昆有幾分倉皇,卻偏偏擡着下巴,硬着脖子道,“我可是皇上親自任命的織造局主事!縱然是王爺,也沒有權利無緣無故審理人!蕭大人,您行事向來公正,可一定要幫下官說說話啊!”

蕭玄績默默的待在一旁,毫無所動。

“啪——”坐在正前方位置上,朗寅釋手一揮,将十來本冊子扔了下去。“膽大包天!看看你們的賬目!僞造數目如此巨大,還敢狡辯!”

鄭其昆掃視了一眼賬本,白了臉色,卻是忿忿不平道,“王爺一口一個僞造,可有證據?我鄭其昆幾十年來,忠心為國,日月可鑒!王爺如此诋毀我,鄭其昆決不答應!”

“是嗎?好一個忠心為國,日月可鑒。”朗寅釋冷笑一聲,“來人,把他帶上來。”

侍衛們擡上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中年男人,把他架在大堂中央的木架上。中年男人披散着頭發,顯然是經歷過一番嚴刑拷打。鄭其昆扭頭一見,臉色大變。“怎麽……怎麽是你?!”此人正是東南織造局的督工,也是鄭其森的親信薛三。

“薛三?薛三!!”鄭其昆怒吼道,“怎麽回事?!”

中年男人哼哼着,口齒不清,已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鄭主事,好好看看這是誰。”朗寅釋有條不紊地問道,“等侍衛把你們的假賬運回來,人證物證俱在,本王再一條一條跟你清算!來人!給我拖下去,押入大牢!”

不等侍衛們上前,鄭其昆已是大驚失色,他試圖在大堂裏找到弟弟鄭其森的身影。既然薛三已經被抓住了,那……

“找什麽呢鄭主事?”朗寅釋涼涼道,一張俊秀的臉龐,氣度非凡,在鄭其昆眼中卻如閻王般冷酷。“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鄭其森大人也好免受些皮肉之苦,畢竟,只有活着,才能兄弟重逢。”

朗寅釋慢悠悠道,言外之意鄭其昆一清二楚,他不由渾身哆嗦,“……王爺,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朗寅釋面冷如霜,“押下去!”

漕運總督府大牢

鄭其森反複提醒自己,跟太子有關的一切,堅決不能說。

這是他保命的稻草。

太子早已告訴過他們,一旦事發,按流程不出幾天便會由地方巡撫來交接審理。只若熬過欽差大臣們的拷問,什麽都不吐露,便可性命無憂。

可若是一旦洩露了什麽,即便出得了這個大牢,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鄭氏兄弟想得清楚,跟着太子才是唯一的計策。

“鄭大人。”朗寅釋坐在鄭其森面前,已有半杯茶時間。“無論如何不能暴露幕後指使,你的态度很堅決啊?”

“身為朝廷命官,雖然勾結一氣,貪腐無數,但根據天朗律例,也不過是革職抄家。而身為欽差大臣的本王,斷然沒有拿捏你們性命的權力。因此,只要咬住牙不松口,這一關就算是過了。”

鄭其森眉眼一轉,似乎是心中所想被猜到了,感到有些不安。

“你覺得‘兄弟兩畏罪自殺’這個假設怎麽樣?”朗寅釋語氣平和,緩緩道,“你們是太子的人,本王斷然沒有放過你們的可能。只若想讓你們死,找個借口,又有何難?”

“得不到本王想要的東西,你們誰也別想進入地方巡撫衙門。本王寧願毀了你們,也不會成全太子。”朗寅釋一一戳破他們的幻想。

鄭其森睜大了眼睛,似乎是意識到朗寅釋手段的狠厲,言語裏也帶上了絕望。

“我們如今是案板上的魚肉,說與不說都是死,不必威脅我們,沒什麽用。要動手就痛快點!”

“何必着急?”朗寅釋的語氣捉摸不透。“求死豈能這般容易?”

“不如,我們玩一個游戲。這個游戲的精髓在于:責一保一。誰先交出太子的把柄,誰就是大義滅親,将功贖罪的功臣(受保者)。而剩下那人,則會成為一個貪污受賄的階下囚,因告密而将承受太子的報複(受責者)。三天之內,你和鄭其昆之中,只有一人能勝出。”朗寅釋一字一句,宛如魔咒般傳達給鄭其森。

“也不知道誰會贏,真是令人期待。想想你的妻子和兒女,他們會希望你做怎樣的選擇?對了,你永遠也想象不到,一牆之隔的你哥鄭其昆,會怎麽選。”

“等你的答案。”帶着冰冷的笑意,朗寅釋起身,從容離去。

大牢裏,鄭其森雙目通紅,握緊了雙拳。

朗寅釋從大牢裏出來,褪去臉上冰冷的笑意,只覺得心累,他深深松了口氣。

蕭玄績立在大牢外,依舊板着一張嚴肅幹癟的臉。

“殿下,把鄭氏兄弟分別關在不同的牢房,真的能套出真相?再遲幾天,審理權就要交接給地方巡撫,如果真要徹查,就必須速戰速決。”

帶着一絲疲憊,朗寅釋嘆了口氣道,“蕭大人說得是。難道還有比離間一對兄弟,更快獲得背叛的辦法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怎麽了,為什麽感覺自己在寫恐怖故事。

碰巧……想運用一下博弈論的“囚徒困境”。

有問題明天再删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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