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底層人生
聽到消息後王東浩來了，他依然懶散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平安走出來站在他旁邊，“這次要是個兒子，我能走嗎？”
“到時候生下來你走就是啊，怎麽着你又想出什麽幺蛾子來了。”他關上電視不耐煩地仰頭看着她。
她的語氣卑微的很，“那你還給我錢嗎？”
“給啊，肯定多少的會給你一點的。”
高平安倒是不計較他現在所說的多少給一點了具體是多少了。“行，好，反正讓我走就行。”說完她又安靜地走開了；
她現在這種逆來順受的平靜已經完全不像她了，不看電視劇、不看綜藝、也不看小說。
除了發呆靜坐現在唯一的愛好就是出門買菜的時候撿樹葉，撿各種的樹葉。
有時候也會在灌木上摘新鮮的嫩葉，在指尖碾碎然後放在鼻子下面嗅它們青澀的味道，他媽媽電話裏向王東浩說了這件事，說要不要帶她去醫院看看，覺得她精神上好像不太好了，別到時候生下來的孩子再有什麽精神的問題。
王東浩倒是不在乎，覺得他媽小題大做了，說她現在不哭不鬧的挺好的，還安慰他媽媽說她要是瘋了也是後期瘋的，不會遺傳，他媽媽這才放松下來。
但是當他真真實實看見她現在這種狀态的時候還是吓了一跳。
高平安現在只要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站在陽臺上看着外面遠處的樹林，她有時候一看就是好幾個鐘頭，就這麽看着，也不知道具體在看什麽。
“我媽說你經常這樣看啊，看什麽呢怪吓人的。”
高平安都不知道王東浩是什麽時候過來坐到了床上，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看我小時候。”
“你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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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房子邊上就是樹林，我可願意在樹林裏玩了，小時候多好啊。我後悔了，我現在可後悔了，我後悔我為什麽要到大城市來，我想回家，我不屬于這裏，我要不是勁勁地自己跑到這裏來，也不會有現在這些事。”
聽見她這麽說，王東浩倒是對這個沒年紀沒學歷也沒閱歷的小姑娘為什麽會到這裏感興趣起來。“對啊，你怎麽到這裏的，有親戚在這嗎？”
她走進來坐到了落地窗的沿上，手裏拿着一片樹葉轉來轉去。
“不是，我在這兒哪有親戚啊。我初中畢業以後家裏就不讓我上學了，那時候小，也不敢讓我自己出來，家裏就讓我跟着我大姨在縣城的繩子場搓繩子，半個月白班半個月夜班，一個月1400，這個上班法我幹了半年就受不了啦，我想走我爸就打我，說我不懂事，我就在那兒一直幹了兩年。
後來有一次我上夜班的時候困的實在受不了了，不小心打了個盹，就被機器把頭發卷進去了，要不是當時旁邊有人關了機器當場就能絞死我，有了這個事我害怕了，我爸打死我我都不敢去了。
再後來，我媽讓我跟着我表姐用縫紉機給人家繡花，我也不想幹，那個幹得時間長了肩膀疼，我想和我表姐一塊出來打工，我表姐不願意，她說外邊都是壞人，會被人騙了挖去了腎挖了眼或者被騙進傳銷。
我當時覺得她膽子可真小了，外邊多好啊，去了外邊就不用天天回家了，就能自己拿着錢了，那時候我就想着自己出來，我日日夜夜做夢都是自己出來打工。
我就騙我媽說我以前有一個同學，現在在銀座上班賣手機讓我去找她，人家管吃管住，我媽就讓我出來了。
那時候也是剛過完年沒幾天，我一個人，背了一個小麻袋，裏面是一床薄被子，一個床單，一個小枕頭，一件毛衣和出門時我媽給我的三百塊錢。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害怕，我就自己坐上了到縣城的車。
可是縣城哪有什麽同學啊，我下車的車站和火車站是在一塊的，我看見那裏人來人往啊，我當時就想着我為什麽不能再走遠一些呢，我活了這麽大都沒出過市，我得證明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一沖動就買了一張到省會的車票，坐上火車我就來這兒了。
到了這以後已經是晚上了，你猜我第一天晚上是在哪過的，說出來你都不一定信，我晃蕩到晚上十點多，在銀行的二十小時自動取款機的小隔間睡的，那個能鎖住，還有攝像頭，也不算冷。
我不好意思去肯德基麥當勞，我沒去過，太貴了，後來我才知道那裏不點吃的也可以坐着。倒是也沒什麽後悔的，就算是可以我也不好意思去坐一晚上。”平安把葉子放到腳邊抓起胸前的衣服擦了擦眼淚。
有時候有些事一直沉在心底的時候，我們會以為那都過去了不算事了不在乎了，但是一把它翻出來見見太陽，又還是委屈難受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拾了收拾東西趕緊出來，怕有人過取錢的時候看見我，當時我把行李折的很小很結實，然後分別存在超市的儲物箱裏就去找工作。
可能真的是無知者無畏吧，我也不知道個害怕，就是想留下來，我就想顯得和別人不一樣，我當時真的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
因為我沿着大街走，看見管住的招人單位才進去問，我問的第二個酒店就把我留下了，我當時可高興了，一個月兩千二，不止管住還管吃，就想着先幹着。
我當時覺得我這麽幸運又這麽聰明勇敢，我一定能在這裏留下，我和那些前怕狼後怕虎的人都不一樣，我要嫁到這裏好好給他們看看。”
“後來呢？”王東浩被她的事情吸引，他沒想到原來高平安是這樣的一個姑娘。
“後來我就一直在那裏工作啊，我還想着過年的時候回家好好炫耀一下，還想買個新大衣。就是因為想着回家過年回家買新衣服我才會走神，才回撞上那輛拿我的命換都換不起的車。”
她撿起葉子坐進屋裏，然後關住了陽臺上的窗戶，不知怎麽，她覺得有點冷了。
“是這樣啊，所以你才沒讓家裏替你賠，那怎麽不報警？”
“報警有什麽用，是我逆行，我害怕，我害怕到時候嫁不出去，我想擺脫我的命運，我不能嫁不出去，那是我唯一改命的機會。”
王東浩聽到這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站起來拍了拍平安的肩膀，“還是小啊，太天真，有什麽事啊不能光靠自己瞎尋思，後悔沒報警嗎？”
平安回頭看了看他拍在肩膀上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拍自己的肩膀，以前他都是拍自己的頭。
“後悔有什麽用，我最後悔的就是自己逞能跑到這兒來，我後悔電視劇小說看多了以為自己是與衆不同的，後悔沒認清自己幾斤幾兩。
我媽說的對，我剛來城裏穩定沒幾天就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了，就野雞進了那鳳凰群裏真把自己當成個鳥了。”
王東浩接過她手裏的落葉，“其實人各有命吧，我也是農村出來的。”
“不一樣，你是男孩，像我們這樣的女孩，是沒有自己的命的。”
“你是想回家嗎？”
“想，我要是不出來這一遭，和我表姐一樣安安穩穩在家待着也不會像今天這樣了。”
“你現在就是天天發呆想這個啊，你不想嫁到這了？”
“你別想哄我了，我知道我嫁也只能嫁農村來的和我一樣早早辍學當服務員的。以前天天異想天開，現在沒別的事了天天就幹坐着想這些事反倒是放正了自己的位置，我連低産都不算，我在城裏人眼裏都不算是個人，我算是想明白了。”
王東浩語塞了，他不知道她天天會想這麽多，也不知道她被影響的這麽深。
他個子高，不用出房間擡擡頭就能看見遠處外邊的樹林，他家的附近也有一片。
“對不起……”
“沒事，我現在回頭想想，其實你一直對我挺好的，比我爸我媽對我都好，是我拎不清自己的斤兩，一過上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就開始盲目了，都沒想想我有什麽可以作的資本。
你說我當時是怎麽想的，還和你又哭又鬧的，還想讓你喜歡我，還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真的！真的！哎呦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我真替以前的自己感到丢人感到尴尬感到不要臉！
我好難受啊，我怎麽能那麽不知天高地厚，真的，我怎麽就那麽……
都不能用不要臉形容，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那種還真覺得別人喜歡我，還以為自己在恃寵而驕，其實就是個大傻逼你知道嗎。就是那種——”
她開始急得手舞足蹈起來，恐怕王東浩不明白她的意思，“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王東浩按住她的手，“好了，別說了，別胡思亂想了，再過幾天我帶你去醫院，等這件事結束以後我給你點錢，別給家裏了，去上學，去學點東西，好嗎？”
她卻一點也聽不進去，還在不停小聲地自言自語，“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