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S市八月，天熱得跟火爐一樣。

林绮眠出了門診綜合樓，被熱氣拍得皺了皺眉。

一絲風都沒有，下午五點多的太陽還是高懸當空。

手機在包裏響起來，林绮眠接通電話，大步往停車場走去，電話裏黃小藝不住地催她：“林大醫生，你到哪兒了啊，你到哪兒了啊……”

林绮眠面無表情地撒謊：“路上太堵了。”

黃小藝：“那你快點兒啊，快點兒，人都到齊了，就差你了，他們都開始喝酒了……”

林绮眠跨進醫院地下停車場的陰影裏：“好的。”

黃小藝又絮叨了幾句，大意無非是讓林绮眠打扮得漂亮點，今天的場子有外人，傳說中的林大美人一定要閃亮登場。

林绮眠将包扔到後座，矮身上了駕駛位：“我先挂了，開車了。”

黃小藝：“诶！你剛不還說路上堵嗎，搞半天還沒上路啊……”

林绮眠笑笑，沒應她，挂了電話。

車子駛出停車場，林绮眠打開導航，選了條最容易堵的路。

但命運之神今天沒有眷顧她，路上意外地通暢，她遵紀守法地保持車速車距，絕不搶一個紅燈，還是在四十分鐘後到達了約定的餐廳門口。

正當潮的網紅餐廳，太陽還沒落山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巨大的彩色燈牌。幾扇對街小窗口燈紅酒綠，門外停車位滿滿當當。

林绮眠找了個空位子，慢悠悠地側方停車。餐廳裏昂首闊步地跑出來一人，穿得花裏胡哨，到了她車跟前，用力地拍車窗。

林绮眠降下車窗，黃小藝伸腦袋進來，目标明确地直瞅她的臉：“你就是這麽打扮的啊？”

林绮眠語氣自如，沒什麽起伏：“樸素自然的妝容，更容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黃小藝：“樸素自然的意思就是不化妝？”

她皺巴着臉，快給林绮眠跪下了：“姐我知道你天生麗質，你就算三天不洗頭紮人堆裏也是鶴立雞群。但今天真的，求求了，趙貝貝把她新交的男朋友帶來了，明裏暗裏誇了一晚上帥了。我雖然沒有男朋友，但我有美女朋友啊，姐，咱今天真不是來平易近人的，我的牛皮都已經吹出去了，我們不能輸……”

林绮眠垂眸打開了扶手盒：“這都比，有意思嗎？”

黃小藝把車門拍得咔咔響：“有，可太有了，仙女你不知道凡人的苦……”

林绮眠随便摸了支口紅出來，黃小藝及時閉嘴了。

她不敢再說話，靜靜看着林绮眠塗上了奢華的絲絨紅。

一張如悠遠山水畫般的臉，便染上了絢麗的色彩。

眼似秋水，唇如烈焰。

林绮眠有着一副淡妝濃抹總相宜的完美長相，再看多少次，都讓黃小藝覺得驚豔。

林绮眠放開了低束着的長發，有着自然弧度的黑卷發傾瀉下來，将黃小藝的視線擋了個嚴實。

黃小藝羨慕得眼睛都快紅了：“姐，憑什麽你智商那麽高工作那麽忙頭發還那麽多？”

林绮眠換掉了腳上綿軟的白球鞋，踩着昨天剛買的還沒來得及拿回家的高跟鞋下了車：“把跟無聊的人比無聊的事的時間拿來睡覺就好了。”

黃小藝：“……”

黃小藝：“我不愛你了。”

嘴上這麽說着，人還是快速到了林绮眠身邊，又替她拿包，又替她整理頭發。

兩人一進餐廳，就招至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暗調又混亂的裝飾和燈光裏，穿着簡單白襯衫和西裝裙的林绮眠神色清冷，與這環境格格不入。

偏她的格格不入又是極其好看的，嚴肅卻不呆板，冷漠疏離又自有光。

讓人看着便覺得自慚形穢。

黃小藝瞅一眼林绮眠，再伸着腦袋看向自己的餐位處，嘴角瘋狂上揚。

她低聲興奮地道：“贏了，仙女我們贏了，就你這一亮相，趙貝貝和她男朋友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绮眠嘴巴動了動：“未來一個月不要拉着我參加聚會。”

黃小藝連忙點頭：“好的好的，您說什麽是什麽，沒問題。”

兩人在一衆視線裏落了座。

除了趙貝貝和她男朋友，桌上還有兩個女生，都是黃小藝的朋友。

林绮眠收了點身上的高冷氣，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但幾個女孩并不太敢和她搭話，簡單地詢問過後，得知林绮眠是醫生，連酒都不太喝了。

倒是趙貝貝的男朋友，熱情得很，又是招呼服務員給林绮眠拿碗筷，又是殷勤地給她倒飲料。

林绮眠擡眸看了他一眼，男人仿佛受到了鼓舞：“今天在這老說我是貝貝的男朋友，都還沒來得及做個正經的自我介紹，我叫程峰，安市人，現在在S市跟劇組。”

林绮眠沒應聲，男人自己笑起來：“巧吧，我跟小藝是老鄉，她說你兩是發小，你是一中的吧，咱倆算是校友呢。”

“呵。”林绮眠往後靠進椅背裏，發出了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黃小藝察覺出她的不爽，趕緊圓場子：“剛才和貝貝聊着，就發現還真巧。貝貝你剛才不是說想加點吃的，這會人不多，讓程峰趕緊去點。”

趙貝貝沒來得及說話，程峰一擡手：“我叫人過來就行，服務員——”

他猛然頓住，擡手撞了撞趙貝貝的胳膊：“你要什麽來着？”

趙貝貝癟着嘴，幾秒鐘後才低聲回答：“沙拉。”

程峰：“哎你們女生就是，什麽不好吃非得吃沙拉，那沙拉醬熱量也高得很。胖不胖這事，看開點，天生的……”

桌上的女生都不想說話了。

程峰點完菜，還在就女生身材的事發表重要講話：“很多人減了也不一定好看，真瘦的人吃什麽都不胖，我們在片場選演員，那要上鏡好看，還得是天生骨相好……”

說到這裏，他又看向林绮眠：“像林醫生這樣天生麗質的，還是很少見的。”

說完他哈哈大笑，自覺開啓了一個愉快的話題，左右去看企圖獲得贊同。

但沒人在這個時候附和他，趙貝貝端起面前的酒杯，重重地怼到了桌面上。

程峰終于反應上來，企圖轉移話題：“說起一中，咱們有個同學現在是橙子直播有名的宅男女神，你們知道不？前段時間她跳舞的視頻還挂上微博熱搜了，就是排位比較低……”

程峰低頭，拽過自己的包，從裏面掏出了平板：“我這真是職業病，她那個條件，做直播可惜了，要是能來拍戲，早火了。”

“喏，你們看……”他把平板遞到大家的視線裏，“漂亮吧？她這是原裝臉，身材也好，名字也好聽，小月亮……”

黃小藝頓住，她一把拿過了程峰的平板，瞪大眼睛看着畫面裏的人。

粉色的直播間被開成了三重模式，戴着兔耳的女孩正在跳舞，杏仁眼，微笑唇，身上的毛絨兔女郎套裝又純又欲，腰肢細軟，人間尤物。

黃小藝徹底呆住，在桌上別的人開始喊“什麽啊讓我看看”的時候，她把平板稍稍側了一點，給林绮眠能大致看見的角度。

“好像是……許月亮……”黃小藝小聲道。

林绮眠沒動，身體沒動，表情也沒動。

她的視線落在屏幕上，停留了許久。

畫面裏的女孩笑容燦爛，唇角和眼睛彎起來的時候，像弦月。

頭頂空調的風打在林绮眠臉上，掀起了她一縷頭發，擦過耳際，有些癢。

林绮眠擡手将頭發別到了耳後。

她從包裏拿出了手機，誰都沒看，起身往外走：“抱歉，我接個電話。”

沒人敢攔她，林绮眠一路出了餐廳，推開門的一瞬間，藍色的天幕上正挂着一輪薄薄的月。

而背後還有夕陽，将雲霞染成了紅色。

林绮眠回到了車裏，直播軟件和房號都刻在了她的腦袋裏，她下載了軟件，進入了直播間。

是許月亮。

再沒人會長成這樣，再沒人讓她看着，會覺得脊柱被一點一點地推了上去，指尖發麻，心跳失衡。

林绮眠攥着手機，直到黃小藝給她發來了消息，才退出了直播畫面。

黃小藝配着個小心翼翼的表情包問她：【绮眠，你還回來嗎？】

【回來。】林绮眠回複得很快。

再進餐廳的時候，林绮眠臉上那點禮貌客套的笑容都沒有了。

她徹底冷下了臉，身上的氣息有些駭人，黃小藝一路看着她走進來，莫名想到了中學時很厲害的那個女校長，所以嘴張了好幾次，都沒能說出一句緩和氣氛的話。

林绮眠到了餐桌前，沒有坐下，突然對她說了句：“小藝，抱歉。”

黃小藝愣得像個沒電的鐘表：“啊，什麽，沒什麽啊……”

程峰一如既往地沒眼色，笑嘻嘻地接話：“沒事沒事，你幹什麽去了啊，這麽久……”

林绮眠沒理他，打開手機，放到了趙貝貝面前。

手機屏幕上是橙子直播的一個用戶主頁，程峰靠過來看，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

林绮眠滑動手機屏幕，一項項地給趙貝貝解釋：“這是程峰的橙子直播賬號，賬號名稱是他的名字拼音加生日，你應該認得出來。

“這是他的賬號等級，尊貴皇鑽。需要每月固定開通月費一萬八。後面這串數字代表連續消費次數，所以至少，最近五個月，程峰在這個賬號上花費了九萬元。

“他的注冊時間是，四年零八個月。

“這是他的關注列表。

“随機打開一位，他在這位主播的粉絲榜第二位，帶管理頭像。

“粉絲貢獻值5970328，折合人民幣五萬九。

“我們可以看到，他的喜好十分統一，在他沒有關閉主頁之前，他為每一位主播消費的金額，你都可以輕易查到。”

“你說什麽呢！”程峰喊起來，去搶林绮眠手裏的手機，“我不能看看直播了！”

“可以看，我不關心。”

林绮眠重音放在“我”字上，早他一步收回了手機，拿在手裏又滑動了一下。

手機屏幕又一次清晰地遞到了趙貝貝眼前，這次林绮眠沒說話，只是給她看。

手機裏是程峰剛才在她出去的時候就發過來的微信好友申請，林绮眠當着趙貝貝的面，将程峰的微信拉進了黑名單。

趙貝貝捏着拳頭，臉漲得通紅。

程峰去拉她的手：“寶貝你聽我解釋……”

“滾！”趙貝貝喊了一句，推開了他，包沒拿就往外跑去。

程峰擡手指向林绮眠，表情兇狠：“你是不是有病……”

他話沒說完，黃小藝提着酒瓶站起身，指了回去：“你再放一句屁試試！”

場面混亂，四下裏都看了過來，餐廳經理快步走了過來。

程峰又指了兩下林绮眠，這才抓起趙貝貝的包，快步追了出去。

黃小藝攥着酒瓶，手都在抖。

林绮眠這時候反倒坐下了身，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飲而盡，她再次道歉：“我要開車，以茶代酒，抱歉，攪了你們的飯局。”

她擡眼看向對面兩個一臉慌亂的女孩，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們可以繼續，我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