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許月亮手還扶在臉頰上,眉頭卻一下子舒展開來。

她看向林绮眠，驚喜地叫道：“林醫生！”

“嗯。”林绮眠應了她一聲。

許月亮這才道：“是啊，我來拆線。”

她左右看了看,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樣子,猶猶豫豫,最後靠近林绮眠，小聲問她：“林醫生你有空嗎？你們快下班了吧？我請你吃飯。”

林绮眠眉頭挑了挑，許月亮這人真是奇怪。想不起來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想起來了就要請人吃飯。

但林绮眠總不能戴着口罩吃飯,于是她拒絕了許月亮的邀請：“不太方便去吃飯,但有什麽事你可以直說。”

你最好有事。

有人從她們身邊經過,許月亮往後退了一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林绮眠：“……”

搞了一整，她現在對于許月亮來說,竟然是什麽不可見人的東西嗎？

林绮眠擡了擡手：“沒事的話我先忙了，有病人在等我。”

許月亮：“啊,那您先忙，您先忙。”

就這麽讓林绮眠過去了。

林绮眠直直走到了樓道拐彎處，許月亮也沒有叫住她。

拐過彎，林绮眠停下腳步,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有些不服氣，之前沒有接觸就算了，現在許月亮拔這趟牙，她盡心盡力,難道都不能留下一點……特別的印象嗎？

還是說,許月亮見過的特別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她做的這些,算不得什麽。

深深的挫敗感。

久違的挫敗感。

但林绮眠并不是什麽經受一點挫折就會自動放棄的人，或許以前年齡小的時候是，現在絕對不是。

她去到更衣室，在自己的儲存櫃的角落裏，摸出一個備用手機，開機，用放在裏面就沒用過的新卡注冊了一個新的微信賬號。

名字設置成一個看起來無意義，裝逼又很到位的句號，頭像搭配一張純黑的圖片。

十分符合她榜一大哥砸錢狠話不多的形象。

林绮眠向xylxyl135789發送了好友申請，備注裏填上了自己橙子直播的賬號名。

申請秒速通過，許月亮的這個微信號和自己的直播賬號高度統一，名字叫小月亮，頭像是粉色雙馬尾比耶。

林绮眠點進她的朋友圈，一長串的圖片，有吃的喝的，有天氣風景，還有九宮格自拍照，幾乎每天都有內容更新。

林绮眠被她雙标得一陣惆悵。

她給蓁蓁發消息：【看下樓道裏有人嗎？】

蓁蓁很快回複她：【林老師，沒有，你今天可以提前溜。】

林绮眠：“……”

看來許月亮說的想請林绮眠吃飯果然只是客氣，現在應該已經離開醫院，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林绮眠盯着兩個手機，“皎皎”依然沉默，而“小月亮”發來了可愛表情包。

-【老板你好！】

-【謝謝老板支持我工作！】

林绮眠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半晌，只回了一個【嗯】過去。

那邊又發了兩個表情包，算是結束了這次的對話。

林绮眠将兩只手機都揣進兜裏，決定回去繼續工作。

私人生活不順，還是可以在工作裏找找成就感的。

就這麽一直到了正式的下班時間，大家都開始去吃飯了，林绮眠還待在診室裏。

蓁蓁叫了她兩次，林绮眠的回答都是“你先去”。

蓁蓁走之前，眨巴着眼睛提醒她：“林老師，追星要适度哦。”

林绮眠：“……我不說了我沒追。”

蓁蓁呵呵地笑：“我說的是你家的小朋友，哎，這種事情太上瘾了，容易讓人沉迷，三觀都變了……”

林绮眠：“……”

蓁蓁唠叨完，離開了辦公室。

林绮眠的筆尖劃在筆記本上，一低頭看到一串不規則圓形。

怎麽就那麽像……月亮……

有人敲了敲她辦公室門，聲音很輕，帶着一股做賊心虛的節奏。

林绮眠擡頭，看到許月亮的臉，心跳一空。

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所以跟等着她很久才等到她出現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突然的襲擊容易讓人緊張，興奮，腦袋猝不及防地掉進一團朦胧的霧。

林绮眠擡手扯下了筆記本上的這頁紙，扔進紙簍。這動作也莫名地有了些做賊心虛的感覺。

“什麽？”她眼神晃了晃，足有一兩秒之後，才問道。

許月亮小碎步地溜進來，又回頭往門外看，頓了頓，幹脆跑過去，把門給關上了。

林绮眠：“……”

許月亮盯着門把手：“我看下班以後，有很多診室的門都會關着的。”

林绮眠：“……嗯。”

許月亮轉頭看她：“要反鎖嗎？”

林绮眠：“？？？？”

大概是她臉上疑惑的表情太過明顯，許月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擡手撸了撸自己的頭發，放過了門把手，走到了她跟前。

比之前可膽大多了，不用林绮眠說，自己便扯過凳子坐下了身。

許月亮：“外人在說話不方便……”

林绮眠：“……”

她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在許月亮那裏也算是內人了。

連個微信大號都不給她。

許月亮殷殷切切地看着她：“林醫生，之前的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呀？你一直沒有給我發消息，所以我今天拆線也不敢到你這，你給我開的單子上，都是方醫生的名字，我就去方醫生那兒了。這樣應該是會給你少很多麻煩的吧？”

林绮眠：“……”

許月亮是裝了某些什麽特殊的探測器嗎？探測到她的不開心，不等她詢問，便立馬給出了解決方案。

她的腦回路如此地自成一派，讓林绮眠覺得，就這樣誤會着，不讓她知道那些所謂的真相，倒也好。

在許月亮的心裏，她是一個為了她徇私，因此受到了舉報和處罰的老好人醫生——這總比她很快忘了她好。

“沒事了。”林绮眠道，“這兩天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傷口已經基本不疼了，吃飯也可以吃很多了。”許月亮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頰，“就是剛才拆線的時候有點疼，感覺扯着了。”

“嗯。”林绮眠應了一聲，心道，你要是來找我拆，就不會疼了。

許月亮眼皮一擡：“林醫生你要不要再看看我傷口？”

林绮眠瞅了瞅那緊閉着的房門：“不用了，沒什麽症狀就沒什麽事。”

許月亮：“哦哦哦。”

哦完，房間裏就陷入了安靜。

一種難以言喻的安靜，和之前在VIP病房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之前她們有事可做，有章程可以遵循。所有的交流和行動都是有理有據的，自然的，不會讓人多想的。

但現在，拔牙這件事已經徹底結束了，兩人之間再無話題可聊。本該揮揮手，說聲再見，但誰都沒有先開這個口。

林绮眠是說過再見的，那之後，她便只能隔着屏幕看到許月亮，和千千萬萬的觀衆，一起分享許月亮。

搞得真跟追星似的，讓人瘋狂又悲傷。

于是這次她沒有開口，在尴尬的沉默中，林绮眠站起身，往治療臺走：“還是看看吧。”

許月亮很開心：“好好好。”

她躺在了治療臺上，林绮眠這次愈發仔細，不僅給她檢查了傷口，還認認真真地檢查了她其他的牙齒。

許月亮的牙齒，小巧整齊，幹淨漂亮，牙龈粉嫩健康，将牙根包裹得十分完整，大家普遍有的一些牙齒問題，林绮眠硬是沒能從許月亮的口腔中找出一點來。

林绮眠：“……”

林绮眠：“牙齒保護得挺好啊。”

許月亮特別自豪：“我從小刷牙就仔細，小時候不是有個冊子，教大家怎麽洗手怎麽刷牙嘛，我全按照那個上面來的，大家都說我牙齒漂亮！”

林绮眠：“……嗯。”

許月亮還眼睛閃亮亮地望着她，林绮眠只得誇了一句：“很棒，要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我就……”

許月亮笑起來，林绮眠也忍不住笑起來：“我就可以早點退休了。”

林绮眠扔下了手中的器具，脫掉了手套，有些認命地道：“不出什麽意外，你不用再來牙科醫院了。”

許月亮從治療臺上下來，跟在她身後：“沒有一點齲齒什麽的嗎？”

“沒有。”林绮眠跟她開玩笑，“但你另外一邊也有可能長智齒。”

許月亮瞪大了眼睛：“還長啊？”

林绮眠：“嗯，一切皆有可能。”

許月亮：“那我到時候還來找林醫生，讓林醫生給我拔。到時候我就挂林醫生的號，這樣不管幹什麽，別人都不好說什麽了！”

林绮眠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幾乎無聲地應了一下：“嗯。”

等你真挂我的號，就會發現我叫林绮眠。

但你還記不記得林绮眠這個名字？我是不會問出口的。

許月亮還待說什麽，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看向林绮眠，林绮眠擡了擡下巴：“你接電話吧。”

許月亮接起電話，沒說幾句眉頭便皺了起來。

她就這麽皺巴着臉，再望向林绮眠的時候，林绮眠走過去打開了門，對她輕聲道：“再見。”

許月亮攥着手機，愣愣地看着她。

林绮眠知道這一秒，許月亮恍了神，沒有聽電話。

很快，許月亮離開了診療室，房間裏恢複了死氣沉沉的安靜。

林绮眠掏出了兜裏的兩部手機，給備用手機下載了橙子APP，登錄賬號。

這樣兩部手機就完全分了開來，一邊網絡一邊現實。

林绮眠将兩部手機一塊兒擺在桌面上，看哪個先亮起來。

備用的那部亮了，航海群裏管理員通知，小月亮今晚會迎來人生中重要的PK時刻，希望大家做好準備，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林绮眠看了一會兒群消息，搞明白了。

舞蹈區有另外一位叫Anna的女主播最近比較火，趁着許月亮前些天請假，從熱度榜第二竄到了第一，壓在了許月亮身上。

她的風格和許月亮完全不一樣，許月亮主打甜美可愛，Anna的人設是高冷禦姐。當然，作為舞蹈區主播的基本素養，性感元素都是少不了的。

因為風格不同，所以受衆也不同。

Anna的粉絲一向不太瞧得起小月亮，覺得她幼稚、做作、聒噪、虛僞、買營銷。

所以這次Anna登頂，他們揚眉吐氣，便更是對小月亮極盡嘲諷。

兩邊粉絲走哪兒都吵，網站倒是找到了商機。上午宣布了一個PK活動，各主播之間可以任意下戰書，參與和獲勝都有豐厚的獎勵。

剛剛，Anna向小月亮下了戰書。并且在小月亮還沒有明确應戰的時候，發布了一條主頁動态。

是個網傳動圖，有人在逗一只烏龜，烏龜縮着腦袋，不管怎麽碰都不出殼。

Anna配字：【小烏龜真可愛~】

這明擺着在隔空喊話，如果小月亮不來應戰，就是縮頭烏龜。

航海群內，群情激昂。大家紛紛表示受不了這種委屈。

有人艾特林绮眠，問她：【11大佬，今晚你來嗎？】

林绮眠沒回答，她不太确定。

理智上來講，她并不想把自己融入到這個群體裏去。因為這個群體裏面有太多的人，許月亮見識過這個群體裏太多的人，融進去只會被淹沒，變得跟哪一個都一樣。

但從情緒上來講，她無法預判自己能不能夠忍得住不去看許月亮的直播。

群內消息刷得很快，林绮眠想起許月亮離開時皺巴着臉的表情。

不知道她面對這些紛争的時候會如何處理，但林绮眠覺得她肯定是會應戰的。

就像之前彭小帥在她面前叫嚣時，紅着眼睛從她背後鑽出來，替她大聲辯駁時那樣。

果然，午休過後，林绮眠上了班，許月亮也坐在了直播間裏。

她當着所有粉絲的面，點了Anna戰書的同意鍵，臉上笑意盈盈，一點都不犯愁的模樣。

“只要時間排得過來都會接受的啦。”許月亮笑着道，“跟其他主播一起玩很有意思的~”

林绮眠收了手機，放心了不少。

下午的病人不算多，但來了位特別費事的。

卡着她快下班的點，占住了她身邊的位置，又撒嬌又撒潑地纏了她半晌。

“你上周就拒絕我了。”黃小藝道，“還騙我說你忙。你忙什麽了？說來我聽聽。”

林绮眠沒法說，上周她是挺忙的，忙着算計許月亮。

“看看看看……這表情。”黃小藝指着她的臉，“做賊心虛。”

林绮眠讓出一步：“我明天早上可以陪你吃早飯。”

黃小藝：“是今晚咱倆玩個通宵明天一塊吃早飯的意思嗎？”

林绮眠：“不是。”

林绮眠：“我們這個年齡，通宵太傷身體。”

黃小藝：“……”

黃小藝：“所以你意思讓我大周末的，大清早地爬起來，跟你吃頓豆漿油條？”

林绮眠：“你可以拒絕。”

黃小藝捂住了腦袋：“啊啊啊啊怎麽找你玩這麽費勁啊，我都是翹了班才過來的，我真的，被你氣得牙疼。”

林绮眠立馬進入狀态：“躺下，我看看。”

這一看，還真有問題。黃小藝的一顆老牙有了個齲洞，林绮眠用探針勾了勾，對她道：“補了吧。”

黃小藝張着嘴，滿臉驚恐：“現在？”

林绮眠：“改日不如撞日，十分鐘結束。”

黃小藝推開她，跳下了治療臺。

“我不幹。”黃小藝拿着包就要跑，“我沒這個準備，我想到你那個鑽子的聲音我就頭疼，我以為你最多就是給我開點消炎藥……”

林绮眠有些無奈，不知道患者們到底何時才能克服對牙齒治療的恐懼。

她莫名地就想到了許月亮，嘴巴上也沒忍住：“有位患者，小妹妹，拔牙之前哭得可慘了，我跟她講清楚之後，就特別乖，特別配合，自己默默流眼淚但絕對一動不動，非常地聽醫生的話。”

黃小藝：“……”

林绮眠：“你還不如她。”

黃小藝：“……”

林绮眠嘆口氣：“來，把牙補了，我陪你吃晚飯。”

黃小藝終于躺回了治療臺。

治療結束以後，林绮眠踐行諾言，和黃小藝一塊出了醫院。

黃小藝吃喝玩樂的主意多，上車以後在那定餐位，林绮眠的手機在包裏不斷震動，她打開包，看了一眼。

震的是備用機，都是航海群裏的消息。

許月亮和Anna的PK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現在都在奔走相告，橙子官方甚至把兩人照片湊一塊做了個海報，給了個推薦位。

許月亮的直播間沒停，她已經播了好幾個小時了。

黃小藝就在身邊，林绮眠沒法打開直播間去看，但她真的有些好奇，大戰在即，許月亮現在在幹什麽？

不休息一會兒養精蓄銳嗎？還是招攏粉絲，以便之後打榜？

林绮眠摸出耳機，戴了一只在耳朵上。

她點進了直播間裏，但拉上了包鏈，沒有看畫面。

熟悉的背景音樂，許月亮特別鐘愛這幾首歌。

經過這些天的熏陶，林绮眠的腦海中能浮現出許月亮聽着這些音樂搖頭晃腦的模樣。

停頓了幾秒，許月亮的聲音傳入了她耳朵。

“不急啊，還有一個小時呢。”她輕快地道，“會呀，整點的舞還是會跳的~”

“不休息~我不累噠~”

“嗯……要換衣服嗎？也可以。那你們想要看什麽風格的衣服？我待會去找找看~~”

“JK制服……嗯，之前穿過了，沒買新的了。”

“那就只剩下我高中校服了，要看嗎哈哈哈哈~~”

林绮眠攥了攥手指。

要看。

想看。

高中時的許月亮，就是埋在她心口的一根刺，稍一提及，便扯得她心血翻湧。

許月亮：“哎，我知道你們沒人想看，咱們的校服蓋得多嚴實啊，你們看到了，大概只想好好學習~”

林绮眠：誰說的。

許月亮：“我高中的時候？嗯……我高中的時候很普通，扔人堆裏面找不見的那種。成績一般，長得也一般，每天傻呵呵的。有什麽不信的啊，真的，那個時候沒人喜歡我……”

林绮眠一把拉開了包包拉鏈，伸手進去，熟能生巧地盲砸禮物。

正想再熟能生巧地盲打兩個字發出去，肩頭突然伸出了個腦袋，左邊耳朵鑽進黃小藝興奮的聲音：“绮眠，你幹什麽呢？！”

與此同時，右邊耳機裏，許月亮驚喜地喊道：“哇，感謝11！”

“沒幹什麽。”林绮眠将黃小藝撥開，掩蓋住了手機畫面。

但她越是這樣，黃小藝當然越是興奮。林绮眠鮮少有這種刻意隐瞞的時候，簡直像一個滿腹秘密的人，終于露出了大大的破綻。

黃小藝伸長了半個身子，努力越過林绮眠去看：“我不信我不信，絕對有事情，你看你還戴着耳機……”

耳機裏的許月亮：“11你是想看校服，還是不想看啊？他們都嫌棄我，如果你想看，就扣1，拜托啦，給我點面子，11111~~~”

一連串的1，喊得林绮眠指尖都麻了。

而黃小藝：“卧槽，林绮眠你是不是在看什麽不得了的視頻？你特麽怎麽耳朵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