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舊皇帝對對碰(三)
陸迦心裏估算下一步動向的時候,那邊文和阗丢下白棋,拱手道:“陛下棋藝高超,臣自愧不如。”
秦非恕也放下黑棋,含笑道:“和阗的棋藝也不差。”
旁邊的侍官趁機吹捧:“陛下和文大人棋逢對手,教屬下旁觀看着都捏一把汗,實在是精彩萬分。”
“還是陛下更勝一籌。”
秦非恕收攏起棋子,忽然擡頭看向了陸迦:“獻玉侯,不若陪朕手談一局?”
陸迦挑挑眉,也不推辭:“可以。”
他過去被系統強迫執行任務時旅行過許多小世界,在一個古代靈異世界裏被困了幾年,剛好磨練了一手好棋藝。
聽他們吹噓秦非恕的棋藝有多厲害,陸迦凝神下了幾手,愈發感覺不對:秦非恕這是故意示弱、還是另有戰術,怎麽感覺……這麽菜?
陸迦下了幾手,等秦非恕皺眉思索的當空,端詳着秦非恕。
他在心裏忽然問系統:“我宰掉秦非恕的話,劇情應該變動不小吧?”
系統吓得差點亂碼:
【你瘋了!殺掉主角,這個世界會崩潰的!】
“這可未必。”陸迦将目光從秦非恕身上收回,有些遺憾地在內心道,“不過殺掉他改劇情确實不大劃算。”
陸迦其實考慮過要不要對秦非恕動手。
要改變小世界的劇情,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改變男女主的命運。
陸迦雖然已經從文岫煙那邊入手,但在文岫煙和秦非恕的關系中,秦非恕才是處于支配和主導地位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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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橫偏激、剛愎自用。
暗示結親之後放人一馬的是他、娶文岫煙後對文岫煙冷暴力的是他、殺了文岫煙的親人讓文岫煙痛苦難過受傷流産的人還是他。
若單純不愛美人愛江山還有些可說之處,偏偏秦非恕江山美人都沒管好,蠻族破關的大半原因都是他後期只顧着和文岫煙互相折磨,得罪世家、失了民心,朝政一敗塗地。
看完原著劇情,陸迦對這個暴戾的男主沒有半點好感,甚至動過“要不直接把男主幹掉算了”的想法。
只是真的這樣做,處理新皇暴斃帶來的爛攤子也是一件頭疼的事。最省事的辦法應當就是将複國勢力接過來,複辟榮朝,随後挑個還過得去的人繼承皇位。
看複國勢力放在他身邊那人的蠢樣,陸迦又覺得他們靠不住。
因此陸迦來見秦非恕,就是想親眼确認一下這個男主值不值得留。
從目前來看……陸迦掃了眼站在一旁的文和阗。
至少秦非恕身上沒有惡意的臭味,比文和阗強多了。
文和阗對他流露出溫和的笑容,若非陸迦一直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惡意,說不定還真的會被騙過去。
陸迦随手折起白玉淨瓶裏的海棠,遮住難聞的味道。
秦非恕擡眸看了他一眼。
陸迦恍若未覺,只擡手下了一子。
就在這時,側殿裏一陣騷亂聲音傳來。
秦非恕不悅地擡頭:“怎麽回事?”
侍官趕緊過去查看,不一會抓了個宮女出來:“啓禀陛下,負責莳花的宮女阿瑤想要偷綠岫玉箸,被抓了個正着。”
那宮女面色蒼白,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奴婢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日後再也不敢了!”
秦非恕打量着那個宮女,面色淡漠中透着些久在軍旅養成的威嚴。
片刻之後,他忽然轉頭看向了陸迦,微笑道:“獻玉侯、文大人,兩位覺得如何處置才好?”
陸迦拈着棋子,輕輕挑了一下眉。
文和阗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按宮規,盜竊陛下財物這等大不敬之事,當廷杖打死。”
宮女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不停磕頭求饒。
文和阗揣摩着秦非恕的臉色,口風稍轉,“但陛下新登基,若不想見血,也可打斷一臂一腿,逐出宮去。”
陸迦差點笑出聲。
打斷一臂一腿逐出宮去,怕是也沒比直接打死仁慈多少。
秦非恕未置可否,看着陸迦:“獻玉侯覺得呢?”
陸迦放下海棠:“這海棠是你采的?”
宮女小心翼翼地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是。”
“花香不錯。”陸迦點點頭,“若是我來裁決,莳花有功,盜竊有過,兩相抵消。”
秦非恕一怔,随後搖搖頭:“獻玉侯這個處理,恐怕很難服衆。”
莳花是本分,哪有将本分工作為功績和盜竊抵罪的?
文和阗附和道:“是啊,冒犯陛下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陸迦道:“若所有人都能将本分做好,怕也不會出這麽多亂子。何況我自出生便是在皇宮裏勉強活下去,能與我好處的事少而又少,遇到了自然也不吝啬回報。若我來判,就這麽判。”
文冰酒在被老皇帝臨時甩了個皇位過來之前,在皇宮中一直是個透明人,空有皇子的名頭,實際上随便哪個下人都敢欺負。
秦非恕敲敲棋盤:“朕是問作為皇帝該如何判。”
“我又不是皇帝,為何要從皇帝考慮?”
秦非恕眉頭皺起又舒展開:“獻玉侯做皇帝時間雖然不長,難道沒有處理過政事?”
陸迦側頭看了眼文和阗:“父皇和前太子殿下出逃,帶走了一大批親信,剩下的不是等着投降便是趁亂跑了,哪來的政事給我處理?”
秦非恕陡然“哈哈”笑了起來。
文和阗臉色頓時紅一陣白一陣,咬着牙勉強笑道:“三弟說笑了。”
秦非恕笑完,才轉頭看着下面的莳花宮女:“既然獻玉侯替你求情,朕便不罰你了,你日後便跟着獻玉侯吧。”
宮女驚喜地擡頭看了陸迦一眼,劫後餘生地叩首:“多謝陛下、多謝獻玉侯……”
陸迦對被塞了個人過來毫無反應,只點點棋盤:“陛下,你若再不專心,便要輸了。”
文和阗看着陸迦毫不留情地将秦非恕殺得丢盔棄甲,臉色幾轉,內心盤算了一圈,忽然開口:“三弟,聽說你今日去看了一趟岫煙,岫煙是不是已經準備好嫁給陛下了?”
此話一出,陸迦和秦非恕一起擡頭看向了他。
陸迦又看了秦非恕一眼,見秦非恕表情不變,一副靜觀看戲的表情,心中頓時有了譜。
他随手按下一枚白棋,懶洋洋地道:“岫煙要出嫁,我怎麽不知道?”
文和阗眼角餘光掃了秦非恕一眼,笑呵呵地道:“三弟忙忘了?我聽說之前岫煙羞澀不敢表态,是三弟屢次上門勸說,還親自寫了婚書送給陛下來着。”
說到後面,文和阗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點諷刺。
陸迦等秦非恕走一步,又按下一枚:“什麽婚書,拿來看看?”
文和阗臉色僵了僵,求助性地看向了秦非恕。
秦非恕看了侍官一眼。
侍官退出去,不過片刻就托着一張燙金紅折進來:“請文大人過目。”
文和阗在陸迦面前搖了搖:“三弟,可還記得?”
陸迦一伸手,将婚書拿到了手裏,翻開看了一眼,手中暗火微動随後快速收起,丢回了文和阗懷裏:“哦,這個啊,自然記得。怎麽,文大人想履行婚約?”
文和阗聽着不對,不上鈎:“三弟定下的婚約,自然三弟負責。”
“當真?”
“自然。”
陸迦看向秦非恕:“陛下呢?”
秦非恕笑道:“能親上加親,朕自然不介意。”
“好。”陸迦最後放下一枚棋子,拍了拍手,“那就履行吧。”
文和阗微怔。
他賄賂了秦非恕的侍官,知道了文冰酒想要反悔的事情,本想借這個機會在秦非恕面前羞辱一下文冰酒以讨秦非恕的歡心,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和他預料的不一樣。
文和阗臉色不自覺悻悻:“那便最好了。”
陸迦道:“那不妨請文大人念念婚書的內容。”
文和阗皺眉,翻開婚書警惕地掃了一眼,随後臉色陡變,手一抖婚書落在地上:“荒謬!”
侍官驚訝文和阗竟然如此失态,眼尖瞅了一眼。
婚書落地翻開,嫁方一欄上面的名字竟然不是文岫煙,赫然是“文和阗”。
陸迦嘲諷道:“就算能嫁入朝思暮想的後宮,文大人也不必如此興奮。”
秦非恕臉色沉了沉。
侍官趕緊将婚書撿起來。
秦非恕看了兩眼,眉頭微皺。
之前文冰酒送過來時低頭彎腰說這是文岫煙的婚書,他自忖文冰酒沒有那個膽子敢騙他,便沒有打開看。
如今看來,還是他對文冰酒太寬容了?
秦非恕擡眸看向陸迦,剛準備說點什麽,對上陸迦宛如看好戲一般随意的目光,不知為何胸口再度微微一痛,心跳的速度也快了不少,讓他的話停在了唇邊。
文和阗見秦非恕沒說話,板起臉來道:“男男不倫乃是天理難容的歪道!三弟你怎能開這樣驚世駭俗的玩笑!還拿陛下取笑,實在是大不敬!”
陸迦鼓掌道:“文大人說得真好,難怪當年将自己強搶來的男寵獻給父皇,想來是覺得行不倫之事心中有愧,請父皇幫你分擔?只可惜那男寵本是禦史大夫于大人家的公子,平白遭這一劫,冤死于宮中枯井。就連于大人全家都‘不巧’染了急病暴斃,連個能燒紙錢的都無。”
這下文和阗臉色變得十分精彩,不止紅白交加,宛如開了染缸,怒氣和羞惱交雜,隔了半晌才勉強憋出一句:“三弟從何處聽來的謠言?我和父皇怎會做這種事?于大人遭此難,我也很同情,還送了慰問去。”
陸迦“呵”了一聲,反而不再與他說話,轉頭看向了秦非恕:“陛下,這局我贏了。”
秦非恕擰眉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自己手裏的黑棋放下:“确實。”
陸迦挽好袖帶站起身:“今日和陛下手談得十分愉快,天色不早,臣先告辭了。”
秦非恕沒有留他:“獻玉侯一路小心。”
“多謝陛下關懷。”
說完徑直灑然離開。
文和阗臉色青紅交加,半晌才小心地觑着秦非恕表情:“陛下,臣……”
秦非恕表情斂去,漠然道:“不中用的東西,滾吧。”
文和阗“唉”了一聲,提起袍裾剛要走,忽然想到了什麽,咬了咬牙,跪在地上,竟然真的滾了出去。
秦非恕厭惡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棋盤。
侍官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要治獻玉侯的罪?”
不管獻玉侯用了什麽小把戲,當初通報上來的時候可是實實在在說的“文岫煙”,光憑這一點就能治文冰酒一個可大可小的欺君之罪。
秦非恕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他在向朕展示。”
“展示?”侍官思索了一下,“展示他的小聰明?”
“展示他和文和阗的高下。”秦非恕捏起一枚白棋撚了撚,“朕不殺文氏,是需要靠文氏來安撫世家。但文和阗父子行徑之醜惡,洛都世家和百姓恐怕早已無人不曉。相比之下,文冰酒這個倉促被推上來的皇子反而更‘幹淨’,更不易招世家反感。”
文冰酒确實是個只顧着自己、從不考慮大局的人;只是今日看起來,文冰酒還是個聰明人。
他将棋子“啪嗒”一下按在了棋盤上。
侍官想起剛才文和阗跪着滾出去的模樣,不由得也帶了些厭惡:“難怪。”
他們都是西北軍營出身,最看不起文和阗這種谄媚之徒。
秦非恕垂眸看了眼被殺得一敗塗地的棋盤,不知道為何忽然笑了一聲。
其實這位獻玉侯還傳達了一點,秦非恕也看出來了。
那就是文和阗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蠢人,而比單純的愚蠢更可怕的是帶着自以為是的小聰明。
賄賂皇帝貼身的侍官……嫌自己活得太久了麽?
相比之下,獻玉侯确實是個有趣的人。
觀棋如觀人。
獻玉侯的棋風又狠又穩,犀利精準,完全不像之前文冰酒給人的印象。
秦非恕又想起看着陸迦時自己心口那股微微的刺痛,略有疑惑地摸了摸胸口。
“長平,你有看着別人心口疼的時候嗎?”
侍官一怔,下意識道:“屬下參軍之前,和夫人告別的時候,心疼得要命。”
秦非恕略微蹙眉。
夫人……聽起來似乎不是一回事。
“你夫人呢?”
“已經叫人接進京了,還沒到。”
“許你幾日假,安頓好家眷。”
侍官意外又驚喜地睜大眼睛:“多謝陛下恩典!”
秦非恕揮揮手讓他先下去,自己重新盯着棋局,擰眉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