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邊徐伊月情緒失控,  兀自哽咽到失語,蔔星和梅梵瑙黏黏糊糊的視線立馬便錯開了。

小梅抽了張紙遞給對方,目光裏的同情暗暗湧動:“大可不必為他難過。”

對方泣不成聲:“他這些天經歷了什麽?我不知道他會這樣的……”

小梅挑了挑眉,  暗想,  可別因為心疼老公把我給揍了吧……

這懲罰嚴重了嗎?還沒讓張濤見鬼呢!

一開始,梅梵瑙擔心徐伊月看見張濤在骨灰盒裏受煎熬的景象心軟,而請求他撤回術法,才對于她三番五次的“看一眼”請求,  明确表示拒絕。

但已經小七天過去了,  咒術也差不多該消失了,  即便是看幾眼都無所謂。

徐伊月強行克制着激動的情緒,紅着一雙眼,  很是迷茫的喃喃道:“我……”

蔔星以為她會說出什麽或是恻隐、或是憤慨的話。

可是那女人嘴唇哆嗦了老半天,  只說了一句:“我和他從高中就在一起了呀。”

蔔星愣住了。

他對感情的反應一向稍顯遲鈍,  這會兒也分不清這句意味深長的話究竟隐含什麽未能說出口的心事。

梅梵瑙輕輕嘆息了一聲,  忍了忍,  才緩聲說:“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久到認為他也成為了你人生的一部分,即便他犯了很多錯誤,觸犯了你很多原則,但是由于你們之間的感情,你一次次自欺欺人,  告訴自己他會改變的,  對嗎?”

徐伊月雙拳緊攥,渾身都泛着涼意,細細地顫抖了起來。

“縱然婚後滿地雞毛,  你依然是對他有感情的,因為你其實舍不下這麽多年來的陪伴,就算痛苦,你還是隐忍了許久。”梅梵瑙一一分析,眼神晦暗了一瞬,道,“當局者迷,你是真的愛上他了。我知道這種無法舍棄一個人的感覺。”

這些天蔔星借着查看徐伊月事情進展,閑着沒事便往梅梵瑙這小店裏鑽。

此一時突然聽見梅梵瑙清清朗朗的嗓音裏,泛着一絲微妙的情感,他這才恍然想起,先前梅梵瑙說了……

他心裏早就有人了。

蔔星一向自信,這些天還反複對鏡觀摩自己的樣貌,甚至還暗暗想了想自己的資産,哪怕帶着梅梵瑙立刻私奔,都夠他潇灑好幾輩子了。

可是百密一疏,他怎麽偏偏忘了這一點了……

隐秘酸澀的情愫一下子漫上了蔔星的心頭,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在不輕不重地拿捏着他酸痛的心髒。

這種感覺甩不掉,也摸不着,尤其是眼看愛慕之人就在眼前,卻明知他的心已經塞進了另一個人,蔔星更是難受了起來。

徐伊月的表情已經動搖無比,說她不心疼相處多年的張濤,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不知道,在張濤懲罰結束後,會不會動搖一開始堅決離婚的心意。

“我知道這世上只有感情是最難放下的,收了你的錢財,我替你辦事,但接下來如何,已經不在我業務範圍內了……”

梅梵瑙聲調輕緩,他循循善誘,尤其是那天生有些笑意的清澈眼眸,仿佛自帶療愈的力量,令情緒崩潰的徐伊月漸漸冷靜了下來:“你自己來決定吧。”

“小梅師父,他在裏面待了多久?”徐伊月問道。

梅梵瑙嘶了一聲,思索片刻,道:“小半輩子吧,但是一切都經歷得很快,我沒辦法把術法維持那麽久,只能一段一段的懲罰他。”

到底是夫妻一場,徐伊月得知那人受苦甚多,心裏自然也不是滋味兒。

梅梵瑙看她那猶猶豫豫的表情,真的害怕這位姐姐一時心軟,為了維護老公而揍自己一頓,懷着擔憂,他小心翼翼撩起眼皮看她,說:“我還沒放鬼出來吓唬他呢,就是……讓他經歷了一下你自小可能經歷的痛苦。”

眼眶通紅的徐伊月呆呆望着他。

她一開始也覺得梅梵瑙這懲罰重了些,但經他一說,才驚覺這些月.經羞辱、婚前彩禮、房貸車貸、生子之痛以及産後抑郁,也都是她一一需要經歷的,更是許許多多女性可能經歷的,此時徐伊月才恍然,原來……

這對張濤來說,已經算是懲罰了嗎?

那往後可能會面對這些的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蔔星這時開了口:“對梅先生來說,這已經是最輕的懲罰了,你可不要胡亂心疼,別忘了你身上的傷還有這些年的煎熬。”

“……”梅梵瑙看了一眼神色莫測的蔔星,有點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擺擺手,“低調,低調。”

往常他僅僅是幫人驅邪算卦,同蔔星平時做的其實是差不多的。

徐伊月在他這裏,算是一個特例了,梅梵瑙也是熬夜想了很久,才想到了一個足夠懲罰張濤的辦法,即便這幾天為了維持陣法而消耗心神,陰陽眼時常人鬼不分,但他也為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了很久。

屋中三人各懷心事,蔔星還現在吃幹醋的事情裏不得解脫,他們呆呆地一齊看向了骨灰盒。

骨灰盒依舊敞開着,裏面依舊上演着很常見的戲碼。

産後的張濤因為家裏不給請月嫂,也并沒有入住月子中心,營養有些跟不上,臉色一直都有些難看,身材也臃腫不堪,妊娠紋牢牢扒在了他的肚皮上,諷刺地代表着什麽“榮譽勳章”。

夜裏,妻子鼾聲如雷,孩子哭得小臉漲紅也叫不醒她,身心俱疲的張濤只得無奈起身照顧。

小孩稍微大了一些後,家長裏短的紛争也一樣不少的跟了上來,氣得張濤時常暗自垂淚:“我命怎麽這麽苦……”

“你命苦?”妻子十分不解,尖聲罵他,“你就慶幸我家沒有地吧,不然你還得下地幹活呢!一天矯情死了,做點家務能累死你?哭哭哭的,晚上我不回家吃飯了!一個月給你五百塊錢讓你在家享福你都不幹,哪有你這麽蠢的男人?全職丈夫不好嗎?不知足!”

張濤幾乎氣得上不來氣:“五百塊錢?家裏水電費、日用品還有買菜錢哪一樣不是錢?寶寶也要奶粉和紙尿褲,你也好意思說這是在享福?我看我就是你的保姆!”

嘶嘶的火焰燃燒聲響了起來。

“到時間了。”

托腮看戲的梅梵瑙掃了一眼骨灰盒,端了起來,底部死死貼着的一張符咒燃燒成了細細密密的黑灰,随着門外傳來的一陣小風,徹底散了。

“小梅師父,這……”徐伊月滿臉淚痕。

梅梵瑙擡了擡下巴,一指門口。

徐伊月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這才看見門口站着呆若木雞的張濤,他從另一個世界“受刑”回來了。

張濤望着這家詭異的壽衣鋪,望着屋中俊美無俦的兩個青年,其中一個甚至還是他的頂頭上司,顫抖不已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徐伊月的身上。

這一刻,他頓時意識到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

那個光怪陸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果然只是一個可怕的夢境而已!

“……”

眼眶飛快紅了起來,渾身哆嗦的張濤失聲叫了一聲:“老婆。”才頹然抱頭蹲了下去,嚎啕大哭了起來。

“老婆……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我……我!”他哽咽得說不下去,“我從來……來沒有這麽憋屈過!嗚嗚……”

徐伊月身子僵了僵,同樣也是紅着眼的。

張濤忽地要上前抱住她,可是被惡劣民俗坑害的徐伊月心有餘悸,向旁邊躲了一下。

懷裏落空,張濤愣了一會兒,很快便将憤怒怨毒的目光投向了梅梵瑙。

他指着梅梵瑙,恍然大悟:“你!肯定是你!”

“我?”梅梵瑙指了指自己,一臉無辜,“我什麽?”

張濤環視了一下整間小店,看見那些花紅柳綠的壽衣和喪葬用品,頓時毛骨悚然,火氣更大了起來:“我他媽這幾天跟中邪了似的,是不是你害的!好你個小白臉,之前在咖啡店我不就和你有點過節嗎?你就這麽害我,還勾引我老婆是不是!”

本就渾身不爽的蔔星霍地站起,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瞪着他:“你再說一次?”

張濤一時吓傻,全然忘記和他上司打招呼了,哆嗦了一下才壯着膽說:“蔔總!蔔總你在這真是太好了!”

“他……這個人,看上去就不太正常!”張濤身高不高,一把拉住蔔星的時候差不多才貼到對方的肩膀,他言之鑿鑿,對外貌甚佳的梅梵瑙無比鄙視,“你看他長得就不太正常,正常人哪有長得像他這樣的!他肯定是個什麽搞邪.教的,在這裏迷惑你和我老婆!”

“……”梅梵瑙攬鏡自照了一下,渾不在意地嘆息,“難道是我想長得這麽好看嗎?以後都不許再說我是帥哥了!”

他憤憤道:“現在好,還有人說我不像正常人,這不就是變着法說我有神仙顏值麽?好氣!”

這理解能力max!

張濤:“……”

蔔星略顯嫌惡地抽出了那條胳膊來,後撤了一步:“你的意思是,說我蔔氏玄門也是邪.教了?這位是梅先生,再敢胡說,你就不用來上班了。”

張濤忘記蔔家也是搞這些的了,慌忙搖頭:“不不不!蔔總……”

他眼看這邊說不通,又有種強烈的不妙預感,幹脆咬咬牙,撲通一聲給徐伊月跪下了,聲淚俱下抱着她大腿,悔恨不已:“老婆……老婆我真的錯了,我知道你不容易了,你原諒我……我們好好過日子,老婆……”

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痛苦,經受張濤的無數冷眼和嘲諷,又豈是他痛苦悔恨一番就能化解的?

徐伊月痛苦地閉了閉眼。

按照她以往的性格,保準是要心軟,但是看了梅梵瑙的術法後,一向軟弱可欺的徐伊月,忽然就鐵了心,再不肯繼續在垃圾堆裏找罪受。

按照梅梵瑙簡單粗暴的說法就是:“屎上面沾了點兒糖,它依舊是屎,你要是非得為了那麽點腥臭不已的甜蜜去舔他一口,就活該被惡心了。”

溫溫柔柔的人也有最堅毅的力量,她心一橫,狠狠推開了痛哭的張濤:“滾開!”

“你根本不是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你沒有底線,沒有原則,一直以來打壓我諷刺我,哪裏顧得上半點夫妻情分了?我對你,已經徹底失望了。”她目光堅定,這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如此強硬的對張濤講話。

“我有學歷有工作,我能養得起自己,從未有一天需要依附你活着,也從來不是什麽被你奪走第幾次的物品,你別妄圖繼續拖累我,讓我迷失自己!”

徐伊月一捋頭發,那一刻心如明鏡:“我們到此為止,你要是再敢糾纏,我就讓小梅師父再收拾你一次。”

一向嚣張跋扈的張濤扭過頭,看見梅梵瑙笑得人畜無害,頓時渾身顫抖了起來。

“不不不……老婆你別這樣,我……”

“明天直接民政局見。”徐伊月不給他半點機會。

那人不依不饒站起來要拽住她,結果不等梅梵瑙他們阻止,便見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徐伊月一手包将張濤抽到了一邊去,又狠狠一高跟鞋踹到了他□□,罵道:“無恥!”

說罷,徐伊月潇灑離去,張濤一瘸一拐跟到了街上試圖挽留,然而那人已開着自己的車子一騎絕塵,任憑他如何跳腳痛哭。

梅梵瑙對巷子口探頭探腦,長舒了一口氣:“呼……幸虧徐伊月最後還算清醒。”

“你今天不加班吧?”蔔星倒是沒去看旁人的家務事,一雙漆黑深沉的眸子盯着梅梵瑙。

梅梵瑙看了眼手機:“六點多啦……今天沒什麽客人,不用加班。”

蔔星扭動了下僵硬的脖頸,一只手松了松領帶,領口露出了精致的鎖骨,看得梅梵瑙有點心慌,趕緊挪開視線。

“那正好,帶我去你家。”蔔星嗓音懶懶的,又有些強硬。

“去……”

梅梵瑙視線一飄,便忍不住向他修長的脖頸處看去,呆了一呆,腦子轟地一聲熱了起來:“……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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