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歲禾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寂靜無聲的,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下班,一個人乘地鐵,一個人去醫院。
有段時間網上流行孤獨等級測試,他按照等級上的事一件一件地做,發現那些不過是自己的日常。
孤獨不孤獨,都只是習慣而已。
奶奶剛去世的那段時間,周歲禾生了一場大病,需要住院一周,那是他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世界之大,舉目無親。
周歲禾戴着口罩乘公交車去醫院,公交車上人聲鼎沸,但是那一紙口罩好像把他和世界隔絕開來。世界熱鬧,他的生活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挂號、繳費、排隊,等做完所有的檢查後,他才後知後覺地哭了一場。
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崩潰來的猝不及防。
和謝庭玉的重逢是意料之外,但周歲禾并不打算改變現狀,就像沉寂的湖水偶然投入一顆石子,微波蕩漾後終會回歸平靜。
若是謝庭玉還要糾纏,大不了辭職,盡管他讨厭所有的改變。
在員工餐廳吃完飯,周歲禾突然很想喝一杯甜豆漿,已經三天沒喝了。
問遍幾個窗口,都沒有,這裏只有早餐才會提供豆漿。
窗口阿姨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看着周歲禾失望的樣子安慰他說:“明天早上來吧,早上有。阿姨給你多加糖。”
周歲禾心裏想說其實我不愛喝太甜的豆漿,加一點點糖就好了,但他還是感謝了阿姨的好意,“好,謝謝阿姨。”
轉悠了一圈才回到辦公桌前,周歲禾拿起筆完成設計稿。
同事小張從後面推門進來,他和周歲禾其實也并不熟,只是在周歲禾報道的第一天主動帶他熟悉了一下公司情況。
周歲禾話少,平時不主動結交人,小張算是和他說話最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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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把一杯溫熱的豆漿放在周歲禾的桌上,然後說:“多買了一杯,請你喝。”
周歲禾:“多少錢,我轉給你。”
小張哪裏會要錢,而且這也不是他買的,剛剛在公司門口碰到總裁,總裁冷着一張臉把他叫到人少的地方。
“幫我把這個送給周歲禾。”謝庭玉把手裏提着的豆漿遞給小張。
小張一臉懵逼的接過來:“啊??……哦…好的。”
謝庭玉:“就說是你買的。”
“……”小張也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反應過來,“好的。”
謝庭玉:“謝謝。”
小張受寵若驚地擺擺手,“不客氣不客氣。謝總,那我先上去了?”
謝庭玉點點頭。
無緣無故送豆漿,如果說只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的關系,斷不會有人相信。
若說有什麽不正當的關系,看總裁和周歲禾的行為,也不太像。
小張琢磨不透。
平白接受別人的豆漿,周歲禾心裏不安,“要不,我明天給你帶早餐吧?”
小張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說:“別客氣了,就一杯豆漿,咱們都是同事,以後要相互照顧。”
“那…謝謝你了。”
雖然只是接受別人一杯豆漿,但周歲禾還是尋思着以後找機會還回去。另外,周歲禾心裏有些奇怪,他想喝豆漿的時候就有人送豆漿,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這個問題只在心裏尋思,沒敢問出口,畢竟随意揣測別人的好意不太好。
豆漿握在手裏是溫熱的,周歲禾喝了一口,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因為這杯豆漿的溫度、甜度都拿捏的剛剛好,就像…就像七年前謝庭玉親手做的一樣。
已經很久沒喝到這麽合心意的豆漿了,緩緩流進胃裏的液體勾起心底最隐秘的回憶。人有時候以為給一些東西蓋上蓋子就會忘記它的存在,但它存在過的痕跡永遠不會消除。
總有一天,時間會讓它爆發出無法估量的力量。
日子在慢悠悠地過着,周歲禾對新工作适應的很快,他刻意忽略和謝庭玉重逢的事實,哪怕他們相隔僅僅一個樓層,偶遇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設計部有工作任務時常常忙的腳不沾地,但周歲禾發現自己的任務比旁人輕松很多,幾乎不用加班,對此主管的解釋是:周歲禾是新員工,所以分配到的任務比較簡單。
小張為了趕任務中午沒去吃飯,周歲禾心心念念還了那杯豆漿的人情,特意幫他帶了飯,小張感動得拍着他肩膀直呼好兄弟,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謝庭玉看到,他抿着一張薄唇,清冷的臉龐更顯疏離,眉頭微皺,煩躁的情緒從心裏升騰而起。
下午,主管告訴周歲禾讓他去總裁辦公室一趟。
這意味着周歲禾會見到謝庭玉,他皺着眉頭問:“是有什麽事嗎?”
主管回答:“別緊張,沒什麽大事,就是一些關于這次的項目的事,你去了說一下自己的想法就行。”
周歲禾半信半疑,“好,那我現在就去。”
只敲了一下門,謝庭玉的聲音就從裏面傳出來。
“請進。”
周歲禾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停下腳步,謝庭玉擡眼望着他。
這是周歲禾第一次看到謝庭玉戴眼鏡的樣子,銀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那雙狹長眼睛裏的鋒芒。
斯文禁欲,自成一派貴氣。這種人應當是很受歡迎的,周歲禾其實不大相信謝庭玉找了他七年。
把文件放在謝庭玉的辦公桌上,周歲禾又退回到原來的位置,“謝總,這是關于這次項目的初步設計稿,您可以先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做修改。”
謝庭玉哪裏是叫人上來談工作,一遇着周歲禾,他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不軌心思。那雙眼睛自從周歲禾走進辦公室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他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沒有跨越周歲禾劃定的安全距離。
“設計稿完成的很好,我想請你吃飯。”
直白到周歲禾不懂這兩件事有什麽關聯。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謝總不必破費。”
真是把疏離表現的淋漓盡致,謝庭玉自嘲一聲,跨過他們之間的幾步距離,他比周歲禾高,所以他低下頭,讓彼此視線相交,“叫什麽謝總,你忘了嗎,我是你…前男友。”
前男友三個字特意靠近周歲禾的耳邊說,低醇磁性的聲音撥亂沉寂已久的心弦。
周歲禾一瞬慌亂,他在謝庭玉的眼睛裏看到了惡劣。七年前也是這樣,謝庭玉慣會逗弄他,喜歡看他面紅耳赤。
“謝總也說了是前男友,既是前男友,便已成過往,我們現在只是上司和下屬的關系。所以,請謝總以後和我保持距離。”
“為着那段過往,我不該請你吃頓飯嗎?”
謝庭玉退回去,坐在辦公桌的邊沿,信心滿滿地看着周歲禾。這眼神讓周歲禾煩躁,仿佛他是謝庭玉逃不掉的獵物,所有的疏遠都顯得十分刻意,而這些刻意到頭來都是無效。
他明明只是遵循着世界最自然的本質在發展。周歲禾一直認為,萬事萬物最終的結局就是離去和遺忘,
他們已經分別七年,謝庭玉早該忘了他。
周歲禾不想再這樣對峙下去,謝庭玉總不能把他綁了去。
“謝總,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任憑謝庭玉有再多信心,周歲禾的一句話也能輕易擊垮。
謝庭玉拉住他的手,“我只是想和你吃頓飯而已。”
“我不想吃。”周歲禾直接拒絕。
“為什麽?你可以給別人帶飯,為什麽不可以和我一起吃飯?”
這句話充滿着諸多情緒,例如委屈、質疑和不甘。
周歲禾自動過濾掉這些惱人的情緒。
“你偷窺我?”
“整個公司都是我的,還用得着偷窺嘛?”
行。
周歲禾徹底耐心告罄。
“放開。不吃。”
幹脆利落的幾個字,外加一個冷冷的眼神。這眼神謝庭玉七年前見過,在他們吵架的時候才會有,周歲禾不常生氣,一旦生氣很難哄好。
這個眼神代表着他即将生氣。
謝庭玉不敢再糾纏,放開他的手。
“別生氣,你不想吃就不吃。”
周歲禾從辦公室裏走出來,他的手心裏握着一顆糖,是謝庭玉塞給他的。
路過垃圾桶的時候,他停了幾秒,然後匆匆走開,把那顆糖放進兜裏,沒敢拿出來看一眼。
他逃避那顆糖,就像逃避着謝庭玉的那句話,“周歲禾,我把糖帶來了,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