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窗簾被拉開一條縫,從縫隙裏切進來一道陽光,照得房間裏沒那麽暗。

被子發出輕微的響動,原本熟睡的人睫羽顫動幾下,慢慢睜開眼睛。

眼皮好像負着千斤重量,周歲禾睜開又閉上,如此反複幾下才緩和一點。突如其來的陌生感讓他很快知道這裏不是自己家,他微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房間很大,裝飾簡單。

昨晚發生的事還有些殘存在腦海裏,周歲禾猜想這裏是謝庭玉的家。

他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昨晚自己失控的樣子和謝庭玉最後抱着他說的那句話在腦海裏交替出現。

謝庭玉說:“我帶你回家,只是,我怕你不要我。”

要或者不要,好像從來不能遂他的意願。

門從外面推開,謝庭玉的身影出現在昏暗的房間裏,拖鞋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無聲地走到床前,新增的重量使周歲禾身後的床陷下去了一塊,他從背後抱着周歲禾,把他完全攏進自己懷裏。

周歲禾一動不動,假裝還睡着。

“我知道你醒了。”

周歲禾背對他睜開眼睛。

“雖然晚了七年,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如果我能早一點察覺或者早一點找到你……”

可是沒有如果,是他欠了周歲禾七年時光。

哽咽的聲音從周歲禾的脊背傳到心口,溫熱的感覺也一并被他感受到。

謝庭玉在哭。

兩個人都靜默着,空氣裏跳動的微塵好像都有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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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謝庭玉才開口說話。

“為什麽考海城大學?我曾經去清大找過你。”他的聲音還帶着一些嘶啞,昨晚一夜沒睡,看了周歲禾半晚,抽了半晚的煙。

今天早上趁着周歲禾還睡着,他去了一趟爺爺家。回來後助理就把查到的資料給他送來。

上面是關于周歲禾這七年的經歷。

清大是他們當初約定好的學校,也是周歲禾的目标。即使猜到周歲禾可能會為了躲自己而放棄報考清大,謝庭玉也抱着一絲僥幸去清大尋過他。

結果當然是沒有周歲禾這個人。

直到今天早上拿到那一疊資料,他才知道原來周歲禾就在自己身邊,他們上的是同一所大學。

謝庭玉當初選擇留在海城的原因是期盼有一天周歲禾能回來,另一個原因就是這裏充滿了他和周歲禾的回憶。

兜兜轉轉,當年夢想着能走出去的少年都選擇留在原地。

可命運也着實弄人,他們在同一個學校呆了三年,竟一次都沒碰見過。

哪怕方寸之間,那些該錯過的人和事也終将錯過。

周歲禾複讀了一年,那時他尚處于來到陌生地方的驚慌中,當時的狀态不足以讓他應付剩下不到一個月的高考。

他和謝庭玉差了一屆,一差就差了近在遲尺的幾年。

“奶奶想讓我報海城大學。”剛剛醒來的聲音有些幹澀,周歲禾繼續說:“她說這裏總歸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奶奶的身體一直不好,早年兒子兒媳的相繼離世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她獨自支撐了這麽多年,養大周歲禾是支撐她活着的唯一信念。周歲禾高考完的那一年,奶奶突然暈倒,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就離世了。周歲禾記得很清楚,那一段時間,連着下了一個星期的大雨,一場滂沱大雨讓老人永遠安息,也讓周歲禾在這個世界真正孑然一身。

窗外滴滴答答,病房裏儀器也在滴滴作響。奶奶的精神看起來比平時好一些,她握着周歲禾的手,眼睛不離他片刻,好像要把她這後半生唯一的牽念刻在腦海裏。

奶奶的眼神太迫切也太悲傷了。周歲禾心裏有一個可怕的念頭,他反握住奶奶的手,急切地喊了一聲,“奶奶。”

“不怕,小禾苗要學着長大了。”奶奶露出平時一樣慈愛的笑容,語氣溫和地說:“奶奶本想等小禾苗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再離開的,現在看來,怕是不行了。其實奶奶知道你和謝庭玉的事,當時他對你很好,奶奶以為你們會一直在一起。”

“奶奶,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們的小禾苗太簡單了,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奶奶一看就知道。”奶奶擡手摸摸周歲禾的臉,帶着薄繭的幹瘦手掌在周歲禾的臉上留下溫度,他貪戀這種溫暖。

“後來,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事,你哭着跟我說要搬走,奶奶心疼你啊。我的小禾苗值得被很多人喜歡,以後你會遇到一個愛你的人,你們會互相陪伴到老,他會代替奶奶和你的爸爸媽媽陪着你、愛你。”

這是他對小禾苗的祝福,希望他餘生都不孤獨。

“奶奶走了以後,帶着奶奶回海城吧。那裏是你熟悉的地方,小禾苗太沒有安全感了,在熟悉的地方可能會快樂自在些。”

她是何等的了解周歲禾,她知道他心底年深月久的孤獨,知道他在陌生人群裏的惶惶不安,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周歲禾在她走後能快樂一些。

或許,這個愛着自己孫兒的臨終老人冥冥中感覺到周歲禾會在海城找到一生的歸宿。

周歲禾一直以為謝庭玉不會留在海城,謝庭玉也一直以為周歲禾不會回來。

那些只能算作奢求的隐秘希望在經歷無數個失望後悄悄生根發芽。

兩條越軌已久的弧線,終于在原點重逢。

“我很感謝奶奶,如果不是她讓你回來的話我可能就會永遠失去你。”

“周歲禾,你說沒有人帶你回家,那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我想給你一個家。你不需要馬上答複我,你看着就好,如果我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你再來判定我合不合格。”

“七年前是我做的不好,一心以為只要互相喜歡就能過一輩子。我欠你一個七年,也欠七年前的周歲禾一段穩定的愛情。現在,我想請七年後的周歲禾幫七年前的周歲禾讨個公道,看看謝庭玉能不能成為合格的男朋友。”

“相信我,會處理好所有事。”

“周歲禾,不要再躲我,也不要再說不要我這種話。”

“好不好?”

謝庭玉固執地想要個答案。

感受到抱着他的力道越來越重,周歲禾說:“我想洗澡,我要回家。”

彈指間即可摧毀一個人的信任,重建卻需要曠日持久的努力。謝庭玉知道他的小禾苗還有創傷後遺症,他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去撫平他的傷口。在他孤苦無依的人生裏種出美麗的花,陽光雨露、日月星辰皆伴他。

“洗漱用品已經準備好了,吃完飯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最後周歲禾還是留下了。

謝庭玉在廚房熬粥,聽到動靜轉過身就看到從樓上下來的周歲禾。他剛剛洗完澡,發梢有些濕,謝庭玉的衣服穿在身上有點長,簡單的白襯衣更加突出他的少年感,一瞬間,謝庭玉以為看到了七年前的周歲禾。

周歲禾是一個刺激物,随時随地能誘發謝庭玉的心跳加速。

他走到樓梯口牽起周歲禾的手,自然而然地說:“你昨晚喝了酒,适合吃一些清淡的東西,我熬了粥。”

而後,又加了一句,“加了魚片。”

魚片粥是周歲禾最喜歡的粥。

周歲禾移開視線,“嗯。”

除了粥還有幾個清淡的菜,都是謝庭玉自己做的。

“你老看着我幹嘛?”對面赤裸裸的視線讓周歲禾忍無可忍。

謝庭玉低笑一聲,“秀色可餐。”

被吼了還這麽開心,周歲禾心裏一陣莫名其妙,不是很懂他的快樂。

将近兩點才把周歲禾送回家。

然後謝庭玉開車回了老宅,顧方雅坐在沙發上喝咖啡,好像等他已久。

謝庭玉沒有坐下,開口叫了她一聲媽,然後問:“爸呢?”

“在書房,早就等着你了。”

謝庭玉早上給謝父打了電話,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我去叫他。”謝庭玉準備上樓。

“不用了,我來了。”謝父從書房出來,他的聲音渾厚,透出一股不容違逆的威嚴。

等謝父坐好後,謝庭玉把拿在手裏的文件遞到父親手中,“爸,這是謝氏的股權轉讓書。”

顧方雅一怔,滿眼不可思議。

謝父倒是波瀾不驚地問:“什麽意思?”

“我自願放棄在謝氏的所有股份。”

“為什麽?就為了一個男人?”

“是,就為了他一個人,如果謝庭玉這個身份給我們的愛情帶來阻礙,給他帶來傷害,那麽我自願放棄這個身份。你們是我的父母,該盡的責任我會盡,但是除此以外,我将一切以他為重。”

這幾句話被謝庭玉說出了宣誓般的莊重。

謝父把股權轉讓書放在茶幾上,“早上你爺爺打電話來,把我和你母親臭罵了一頓,說我們白活這麽些年,還幹些拆人姻緣的事。看來你已經找過他了。”

謝爺爺是從戰場上走下來的人,見過生死,一身風骨,雙眼清明。

“是,爺爺很支持我。”

“那你今天是拿這些來威脅自己的父母?”謝父用眼神示意茶幾上放着的東西。

“不是威脅,是請求。他是很好的人,我希望我的父母能真正接受他,和他成為一家人。”

“我好像從來都沒說過反對你們這種話吧?”謝父說的從容不迫,就像在談判桌上掌握着主動權。

但這句話在謝庭玉心裏引起波動,他先是驚愕再是驚喜,“爸,你真的不反對?”

謝父卻在這時端正了姿态,略有些嚴肅地說:“謝庭玉,我從小教你男人要負起自己肩上的責任,自己的選擇自己扛。我不會幹涉你的所有決定,也相信你看人的眼光,我們謝家人向來敢作敢當。你母親的出發點是為了你好,但她确實做錯了事。往後,你代替你母親好好彌補他。”

今天的一切都讓謝庭玉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但他走出家門的腳步确實輕快了不少。

顧方雅欲言又止地看着謝父,“你真的不反對?”

“為人父母,只能在他做錯事的時候糾正他,但愛一個人沒有對錯之分。我平時雖然兇了點,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愛情是誰都逃不過的東西,我當初如果不是已經愛上了你,又怎麽會同你結婚呢?”

顧方雅怔住,眼眶一下子紅了,“我以為……”

“你以為我們只是商業聯姻?”

顧方雅點頭,眼淚滑落。

謝父把他攬進懷裏,溫聲說:“你就是太要強了,這麽多年難道你還沒看到我對你的心嘛?”

一向強勢的人驟然溫柔下來最是惹人心動,顧方雅哪裏沒看到,她只是不敢相信。

當初她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顧氏企業和謝氏聯姻,兩方實力的差距讓她忽視心底萌生的愛慕,極力做好謝太太這個身份。

原來,一切的相敬如賓都是脈脈溫情。

她腦補出一場冷漠的婚姻,逼着自己強大,然後傷害了無辜的人。

恰逢春

沒錯,顧方雅就是個腦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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