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洞房

雨點在風中身不由己地墜落,落在聞楚的發上,衣上,靴上。

他踏過一個個水窪,從腳底冷上心頭,沒有燈,眼前漆黑一片,唯有靠腳步試探,而心跳隆隆的,猶如擂鼓,放大在耳中,嗡嗡作響。

終于到了玉宇閣,他顫抖着雙腿,摩挲着推開門,循着樓梯向上。

守夜的人也去參加宴飲了吧,四周靜谧無聲,唯雨聲如碎,雷聲狂肆。

他睜着被雨水蒙了的眼,努力在一片黑暗中,尋找新人喜房的燭火,他們,大約已喝過了交杯酒吧?他們,大約已互換過與子偕老的誓言了吧?

皆大歡喜,他不該如此掃興,若大喜日子裏見了血腥,實在是不太吉利。

含笑地張開雙臂,他傾身向前,可至少,他會永遠留在他心中了吧?

身子如同枯葉墜落,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去陰間與忘故的父母一家團聚了,爹娘大約會怪他沒有出息,這樣輕易地,就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都顧不得了。

身子一頓,手腕上覆上一個灼熱的溫度,墜落的趨勢驟然停止,“聞先生!”

他循着牽扯的力量向上看去,垂直的雨幕下,韓碣靠着欄杆,半邊身子幾乎傾出來,奮不顧身地抓着他的手腕,他焦急地幾乎猙獰地面孔,在雷電交加之中,清晰可辨。

以這樣扭曲的姿勢,他奮力地将他向上拉,額上青筋突爆——很明顯,他要救他。

“放手吧。”他毫不配合的,感受着因雨水的濕滑而逐漸微弱的力量。

“聞先生!你快抓住我的手!”

“放手吧……”

“我求你了,快抓住我的手!”他憤怒地嘶吼着,不得不放棄了扶住欄杆,而用兩只手來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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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放手吧!”胸口劇烈起伏着,寒氣似乎侵入了骨髓。

韓碣緊咬着牙關,将全身的力氣用在一雙手上,“王爺,沒有讓你死。”

他的喉間發出一聲似是冷笑又似是哽咽的聲響,“可是,我撐不下去了啊……韓碣,我沒有辦法,看着他娶別人……”

欄杆嘎吱作響,聞楚擡起頭,面上不知是淚是雨,“放手吧!我不想害你一起死。”

韓碣緘默着,手上握得愈發緊。

要死,就一起死!

他怒吼一聲,使出全身的力氣,将聞楚猛得往上一拽。

欄杆墜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而聞楚和韓碣,摔倒在滂沱大雨中。

終于,救下了他。

韓碣站起來,又重重地單膝跪地,聲音穿透雨幕,“王爺離不開先生,還請先生珍惜自己!”

聞楚苦笑,“王爺已經成親了,難道你要我看着他和王妃夫妻恩愛卻裝作若無其事嗎?”

“那又怎樣。只要能陪在心愛的人身邊,是什麽身份又有什麽關系?”他的眼睛好像黑夜中閃閃發光的寶石,擁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但當聞楚想要仔細分辨其中的光芒時,他已經低下頭去,隐藏了神色,“王爺吩咐我看着先生,若先生有個三長兩短,韓碣無顏茍活,就算是為了韓碣這條賤命,也請先生千萬不要自尋短見。”

“韓碣……”聞楚停頓半響,“你好殘忍啊……”

“韓碣,謝過先生。”

他面無表情地抱起聞楚,一直知道他很瘦,卻不想抱在懷中,輕地好像沒有分量,“韓碣送先生回房休息。”

“等一等。”他望向茫茫夜幕,找到卧房的光芒,執着道:“我要看着燈滅。”

明明知道會心痛,又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韓碣将他放下,脫下外衣為他遮雨。

那一點橘色燈火那麽溫暖的模樣,卻讓他身上的寒冷愈發劇烈,聞楚盡力縮緊了身子,痛與愛交織,畫地為牢。

言穆端坐在燃了一半的紅燭邊,他的新娘坐在喜床上,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如此良辰美景,他的心卻不知飛到了哪兒去。

站在人潮人海中的金堂,以失望和希望交織的眼神望着他,最終又化為絕望……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聞楚,在書房裏添置了許多本不該有的東西……八角涼亭下倔強等着他的少女,見他來了,卻又忍不住哭……

一負,便負了三個人。

可為成大事,總是要有所犧牲的。

他站起身來,拿起玉制作的秤杆,挑落了久待的新娘蒙着的喜帕,榮月重見天日,忍不住要笑,卻又想起丫鬟們說的,嫁作婦人就要矜持,于是調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裝作心無旁骛地樣子直視前方的空氣。

“你穿喜服的樣子很美。”

只這一句話,榮月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

言穆拿過酒壺和酒杯,為自己和妻子滿上,喝過交杯酒,就算是禮成了。言穆的手頓在空中,轉頭笑道:“我們來比比誰的酒量好?”

榮月正有些羞澀的,聞言,立刻表示贊同,在她想來,若是喝醉了還最好,那樣,就不會那麽羞人了吧……

一杯一杯的,言穆不喊停,榮月也不喊停,他們倒不像是成親,卻像是鬥酒。

酒過三巡,榮月已經有幾分醉意,可言穆卻越發清醒起來,榮月的姿态越是媚人,他便越發瘋狂地想念起聞楚冷淡的眉眼,聞楚瘦弱的身子,聞楚的總是帶着墨香的氣息。

他唯有一再一再地舉杯,嫌這酒不夠烈,恨自己沒法醉。

終于,簡榮月的杯子“叮咚”墜在地上,整個人醉醺醺地伏進言穆懷裏,言穆輕柔地拍着她的背,“榮月?”

沒有回應,他的表情逐漸冷漠,将這個已經是他妻子的人放在床上,沉吟良久,抽出了一柄匕首。

燭火終于熄滅了,聞楚筋疲力盡地倒地,立刻又被抱了起來,韓碣的步伐輕快有力,帶來規律的震顫。

“先生的病發作了?”韓碣責怪着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竟縱容他在雨中呆了那麽久。

聞楚卻在想,今夜是言穆的洞房花燭夜,那麽,是不是不會有人給他送來禦寒丸,将他擁在懷中取暖了?

這樣,他若死了,言穆就怪不了韓碣了吧?

而韓碣卻忽然停下,半響,艱難地叫了一聲“王爺。”

聞楚望去,見言穆手拿着大紅喜服,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站在長廊的那頭,目光晦澀不明。

韓碣的手略微放松了些,“聞先生發病了。”

言穆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将禦寒藥放在地上,“你好好照顧他。”

他要走,韓碣似是微微舒了一口氣,而聞楚卻掙紮着站起來,大喊着:“王爺!”

下一個瞬間,那濕漉漉,冷冰冰,卻真真切切的瘦弱身體脫離了他的懷抱,飛蛾撲火般地撲向言穆。

雨下得那樣大,就算站在長廊下,也依然會被打濕,韓碣望着他們,他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卻看見王爺最終還是回抱住了聞楚。

他的任務,完成了。其後再發生什麽,不是他一個屬下應該過問的。他的職責,他的使命,便是忠于主上,別無他想。

而反複強調的堅強,卻還是在推門看見案上那張挺秀的“忠”字時裂出道道縫隙。

其心,因他而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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