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表白

快綠閣裏。

霁安得了言穆回城的信兒,急忙地去報給金堂。

這些日子他們日日在院裏的梧桐樹下下棋,今日也不例外,他一口氣說完了,金堂懶懶聽着,懶懶應着,忽而精神一振,卻不是為了答複,而是興沖沖地拿起一枚棋子,啪嗒按下,“我贏了!”

陸回青笑道:“你哪裏贏了,你再仔細看看?”

他便認認真真地看了幾回,呀了一聲,頹喪地将棋子丢了,“罷了,又是你贏,不玩兒了。”

“下棋切忌焦躁。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多輸幾次,一定能有長進。”

“那我贏了你,你拿什麽輸給我?”

陸回青毫不客氣,“想要獎勵?贏了再說吧!”

他二人你來我往說得熱鬧,霁安習以為常地聳聳肩,正準備哪兒涼快兒上哪呆着去,陸回青問道:“他回了錦城,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要來快綠閣?”

“那倒是沒有。”

金堂撐着下巴看着他,“小美人巴不得言穆來找我?”

陸回青不語,開始收拾棋子。

金堂跟着收拾了一陣兒,将一顆白子丢進罐裏,道:“或許我可以不見他。”

陸回青看他一眼,“你覺得可能嗎?”

“的确是不可能。但我也的确是不想見他。”

“這些事,總要了結的。”他放進最後一個白子,拿着棋盒走了,金堂在經緯交錯的棋盤上描畫着,眉頭微皺,為今之計,他還是該想想怎麽先把陸回青送出昭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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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言穆,錯過的永遠不能重來。

将夜的時候,言穆帶着鬥笠,秘密來到快綠閣,如今簡家都在錦城,他并不想節外生枝,霁安認出他的時候也是一愣,旋即又露出讨好的笑來,替他遮掩着上了樓。

其實霁安是個極聰明的,他想。

金堂顯然已經料到他會來,端坐在桌前,嚴陣以待,言穆的愧疚感便起來了,他覺得自己是将金堂看得最重的,卻在他最生氣的時候因為簡家的事不在錦城,回來了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回來找他。

方才和聞楚的種種還在腦海裏揮之不去,他覺得此刻站在金堂面前的自己無恥極了。可他最愛的依然還是他啊,那麽數十年的感情,是超越了利益和肉體的。

金堂看起來似乎已經不生氣了,神态自若地看着他笑,可他的心中卻有些不安起來,這種感覺緣何而起,他不知道。

“金堂,我很想你。”他這樣說着,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附和。

耳朵裏的聲音和心裏的聲音一重合,他覺得自己的底氣足了些。

“我也很想你啊。”金堂這樣說着,用他與客人最常用的語氣。

然而,他的身子卻沒有一點動作,安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悠閑地好像在品茶。

看着言穆有一些疑惑的眼神,金堂覺得自己的服務似乎不夠到家了一點,于是他走過去,親熱地挽着言穆的胳膊,将他按在凳子上,“言公子出去了那麽久,可給我帶了什麽禮物?”

言穆并未料到金堂不生氣地那麽徹底,甚至連一點怨氣都找不到了,他離開的那幾天不是去游山玩水,來這兒的時候也是匆匆忙忙,因為并沒有帶禮物,聽金堂這樣說,他還是很高興金堂能向他要些什麽,于是他掏出了錢袋,很情願地将其全部送給了金堂。

錢,沒有人不愛的,金堂看了很是心動,但想起回青,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于是他故意冷哼了一聲,離開了言穆,“言公子把金堂當什麽了?”

言穆有些惶急,直接給錢,的确是有些輕慢的,“我這次來得急,你想要什麽,下次我給你帶來。”

“什麽都可以嗎?”

“只要我有。”

金堂故作思索,片刻,道:“我想不出要什麽才合算,言公子肯不肯承諾我一個願望?”

言穆有些意外這個主意,卻也沒有拒絕,哪怕他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不介意叫人去尋登天之法,“好,就依你,我許你一個願望。”

金堂的目的得逞了,心情也好了許多,出于場面,他笑道:“多謝言公子了。”

他依然是用從前的笑容,從前的語氣在說這句話,可言穆聽着,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假若從前的金堂是長在懸崖的花,用心攀爬,總是能靠近的,現在的金堂卻像是天邊的雲,看起來很近,其實相隔萬裏。

這樣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他伸手去握金堂的手,想将兩人的距離拉近些,金堂的手畏縮了一下,卻沒有真的躲開。

或許,他只是還有些氣自己娶了簡榮月。言穆這樣安慰自己。

“當年在宮中見過你一面之後,我一直在找你,我娶她,只不過是為了她家的兵權,沒有告訴你,是害怕你傷心。”言穆低聲道,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否則總是覺得不安。

金堂點點頭,表面上像是在認真聽,心中卻在說,無論什麽時候講這些,其實都已經沒有用了,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他娶了誰,而是他給了自己他可以全部屬于他的幻想,卻又在實際行動上欺騙和辜負了他。

金堂忽而有些同情言穆,假若他是娶了簡榮月再來坦誠地見他,或許他就可以同時擁有一個好背景的妻子和一個傻乎乎的情人了。

然而,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如今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我已經取得了對簡家軍隊的控制,等情勢明朗了,假若你無法接受榮月,我可以……”

金堂歪過頭來,笑眯眯地看着他,“什麽?”

他在心中想,假若他說他可以休了簡榮月,他就立刻給他一巴掌。

幸而,言穆猶豫了一下,“我可以讓她住在別處。”

“為了我始亂終棄,不太好吧?”

“我并未與她有夫妻之實,如果她願意,我甚至可以讓她改名換姓,再嫁他人。”

金堂點點頭,真是好大的恩賜呢,毀了一個女子對愛情的所有期待,又允許她再嫁他人呢。

“現在說這些都太早了,你的大業還未完成不是麽?”金堂抽出手來,“你該專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這裏,你不用多來。”

這話聽着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寬容體貼,言穆卻有些說不出的煩躁,他皺了眉,問:“你還在生氣麽?”

或許生氣這個借口可以讓他對他的疏遠順理成章些,所以金堂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言穆嘆了口氣,“我以後會盡量多來的。”

言穆走了,金堂望着方才被他握過的手,上頭曾為他劃出的傷已經好了,只是膚色還有些淡淡的不同。

感情真的是等不及,錯不起,曾經那樣疼過,現在也無動于衷了。

金堂的心情很差,大白天的,獨自喝起悶酒,喝着喝着,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找陸回青開心一下,這些天他發現,逗弄那麽一個正經人其實也是很有意思的事。自從他中秋節時喝醉了酒狂背《将進酒》之後,他每每想起來,總是心情會好一些,于是他提着酒壺,去敲回青的房門,打算把他灌醉玩兒。

往常陸回青總是會問是誰,這次卻直接道:不要進來!那聲音中透出緊張,他覺得奇怪,越發緊促地敲了門,竟從裏頭,聽見了女子的聲音。

金屋藏嬌麽?他想也沒想就推了門。

陸回青伸着一只手愣在當場,顯然是想來鎖門,他身後一個女扮男裝的人站在那兒,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容貌,倒也很不錯呢,只是神色太倔強了些,并不像是個賢妻良母。

陸回青原來好這口,金堂撇了撇嘴角,“好啊,金屋藏嬌叫我發現了。”

“金堂。”回青很無奈地喊了一聲,似乎很怕被人發現,直接将他拉進來,關了門。

金堂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面前這個一直以略帶敵意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笑眯眯問:“姑娘生得好容貌,敢問姑娘芳名?”

“我。”那女子看了一眼陸回青,坦然道:“小女子姓付,名喚落英。”

金堂愣了一下,姓付,好像記得陸回青那個未過門的妻子,也是姓付來着,他用詢問的眼神去看陸回青,回青點點頭,表示了默認,“我也想不到她會來尋我。”

千裏追夫的戲碼?金堂眯起眼睛,這姑娘,不是一般女子啊。

“你知道回青現在已經進了快綠閣,他……不可能再娶你吧?”金堂帶着那麽些不懷好意的笑問她。

付落英很坦然,“我永遠是回青的妻子。”

她看着回青的眼神很是熾熱,金堂聳了聳肩,無不嘲諷道:“那你打算嫁給回青,在這裏給他生一窩小崽子?”

付落英有些臉紅,回青忍不下去了,“金堂,別胡說八道!”他面向付落英,“我已經進這地方了,不可能跟你走,我早已說了不想耽誤你,你來尋我,也不可能改變什麽了,落英,你還是快走吧,這不是什麽好呆的地方!”

“你不走,我是不會走的!回青,你也不該呆在這裏!”話說着,她掃了一眼金堂。

金堂覺得自己很無辜,怎麽好像在她看來自己就是該呆在這裏的人一樣。

回青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投回付落英,皺着眉頭,顯然是極為頭疼這個曾經的未婚妻,有些無力地說:“我說過了,你在這裏呆着,很危險。”他可不敢保證讓绮繡發現了會有什麽後果。

“我也說過了,你不走,我不走!”

金堂在兩人之間來回瞄着,覺得陸回青這回麻煩大了。咳嗽一聲,他說:“付姑娘住在這裏,的确是很不合适的。”

“不用你這樣白日飲酒,放蕩形骸的人管!回青和你不是一樣的人!”

金堂愣了愣,白日飲酒就是放蕩形骸了嗎?

回青眉目沉沉的,一把奪過金堂手中的酒壺灌了個夠,噴着滿嘴酒氣向付落英說:“我和他,就是一樣的人!你趕緊走,不要給我添麻煩!”

陸回青在付落英心中的形象顯然很是高大,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陸回青,“你從前,不會這樣的。”

“從前從前,從什麽前!”陸回青一把砸了酒壺,“你以為,我還是從前的陸回青嗎?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倌罷了!”

付落英眼眶微微紅了,“你只是被逼無奈進來的而已……我們之間,是有婚約的。”

“那也早不算數了!”

“如何能不算數呢?”

回青愣在當場,似乎在想理由,片刻,他一把摟住毫無防備的金堂,大聲道:“現在我龍陽之心,已無可逆轉。這下子,你總該死心了?”

金堂片刻驚訝後的反應便是忍俊不禁,但是付姑娘在這兒,他又不能笑,于是他只好順勢抱住了陸回青,将頭埋進陸回青頸邊,一邊強忍笑意,一邊深情款款道:“回青,你終于說出來了,其實,我也早已傾慕于你……”

回青的身子一僵,低頭掃了他一眼,繼續向付落英道:“你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在他的印象中,付落英一直是死心塌地地崇拜着她的小妹妹,性子倔強,是從來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的,此刻卻是一聲不吭地盯着他,神情逐漸逐漸地失望,眼眶逐漸逐漸地變紅。

他在心中有些嘆息,假如自己沒有落到這個地方的話,或許真的會和她共度一生的。

付落英終究還是沒有哭出來,只是狠狠地抿着唇,低着頭走了出去。

她離開的剎那,回青松了口氣,想要放開金堂,卻發現金堂摟住自己腰背的手依然用力,埋在他頸間的頭若有若無地噴灑着熱氣,叫他瞬間渾身僵硬了起來。

“金堂,你在做什麽?”

金堂湊到他的耳邊,“你說你的龍陽之心,無法逆轉了?”

回青勉強身子一顫,勉強維持着鎮定,“那只是情急之言而已。”

“這麽說你不喜歡我咯?”

“我……”回青以為,正人君子是不當說謊的,但是他還是說:“我與你患難之交罷了。”

金堂将頭擱在他的肩膀上,再沒有說話,叫回青有些忐忑。

片刻,金堂說:“其實你不必把話說得那麽狠,或許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離開這裏,與她雙宿雙飛了。”

或許是回青聽錯了,他言語中的落寞,那麽鮮明。

金堂離開他的身子,“本來是想找你調劑調劑心情的,現在看來,你也不好過。”

他想要走,回青捉住他的手,整個人都陷于高度的糾結中,半響,他說:“或許我可以不走。”

金堂眯起眼睛,“嗯?”

回青握着他的手用力了些,頭卻垂了下去,“我龍陽之心,已無可逆轉了!”

陸回青說完這句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放開金堂的手,連道:“你走吧。”

金堂看着他根本不敢擡的頭,面露喜色,反過來捉了他的手,“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

“不對,你剛才說了什麽?”

回青被逼得急了,幹脆挑了眉,“是你先說傾慕于我的!”

這麽快就要急于搶回上風了麽?金堂貼近他,很無賴地說:“本少就是傾慕于你啊。”

回青顯然适應不了他的節奏,有些結結巴巴地問:“你不是在配合我演戲嗎?”

“第一句是配合你演戲,剛才那句不是。”他笑眯眯地靠近他。

回青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那被稱為感情的鬼玩意兒,誰在乎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十年之情不一定長,一日之愛不一定短。或許是從第一眼,或許是從某一刻,金堂很幹脆地回答:“我不知道。”而後反問,“你呢,你是從第一眼就傾慕本少了吧?”

回青大窘地偏過了頭,他還真是不擅長說謊的人。

金堂湊在他的耳邊,聲音暖暧,“我不僅知道你從第一眼就傾慕于我,還知道中秋那晚你做了一場春夢,夢裏有我,對麽?”

回青的臉幾乎紅得跟煮熟了一樣,他努力平穩氣息,找回自己平素的冷靜,“那又怎麽樣?”

“承認了?”金堂越來越開心了,他在想回青的那場春夢中到底是誰上誰下呢,于是他也很不要臉地直接問了。

回青回憶起自己在夢中被金堂撲倒的那一幕,張口結舌,半響才答:“其實并沒有做什麽。”

“哦——”金堂拖了長長的調子,眼睛裏亮閃閃的,好像什麽都知道了一樣。

回青被哦得很不好意思,于是狠狠踹了他一腳,“收起你的賤樣。”

金堂很高興,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被踹,反正陸回青的兩只手還是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他利落地将陸回青逼到了牆角,打算用另一種方式報那一踹之仇。

眼看着金堂的臉越靠越近了,回青屏着呼吸,眼睛瞪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小。

忽而外頭傳來霁安的聲音,随即門被推開了,回青慌忙去看,便見霁安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然後閉了嘴,很果斷地轉了身,順手關了門,就差幫他們鎖上了。

回青感覺自己的一世英名就這麽一朝喪了,于是他心情很不悅地開始掙紮,“走開!”

金堂哈哈大笑,也沒有急于求成,乖乖放開了他,雀躍地準備回房,臨走的時候指了指桌上的酒,“回青,想不通的話就借酒消一下愁吧。反正就在隔壁,我不介意等你喝醉了過來照顧你,又或者,你想酒後亂性也可以。”

回青狠狠地瞪他一眼,恨不得把酒壺砸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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