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袒露心意
而煜恣風只感到喉嚨發緊, 眉間已跳得砰砰厲害,心疼得要命。
如果他知道魏櫻竟是這樣想的,那麽這些年, 他早該就去找她才對,何必讓她無依無靠、活在童年的陰影裏這麽多年?
“嗯?”魏櫻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 偏過頭去看他, 卻見他眼眶發紅,鼻子也紅紅的, 像一只被欺辱了的小動物,眼中濕漉漉的, 可憐的很。
只是當魏櫻轉頭看去,他就立刻恢複了往常的神情,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拭去了眼淚。
這不免讓她覺得有點好笑。
沒想到他面上如此之兇,竟然背地裏也是個柔情感性的。
于是她笑靥如花, 笑得花枝亂顫, 只揉了揉他的腦袋,道:“沒關系的, 不提起的時候,她就忘了。”
煜恣風:“……”我信你個狗屁, 敢情半夜裏哭着喊爹爹的人不是你了?
但他面上不動,還貼心地點了點頭, 然後繼續旁敲側擊,道:“你知道嗎?衆人都說魏櫻并非魏母親生,我也這樣覺得。”
聽後,魏櫻果然臉色一變,她沒想到煜恣風竟是直接說出來了。
往常旁人只是背後多加閑言碎語,像他這樣直接讨論的還是第一次, 于是她尴尬地點了點頭,道:“或許如此吧。”
煜恣風見到她竟未反駁,心下已經了悟這是她的一個心結。
于是他便輕輕地攔住她的肩膀,柔聲道:“一定不是親生的!畢竟老糊塗蛋怎麽可能生出那麽好的女兒?”
魏櫻愣了一下,随後才明白他在開玩笑,噗嗤一聲也笑了出來,默默拍了拍他的素手。
靜坐在地上,她看見牆縫裏的狗尾巴草在靜靜地垂着頭,好像在向她示意,于是她将一些狗尾巴草薅了起來,靜靜地指尖纏繞翻轉。
不一會兒,一個小兔子就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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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她輕輕一笑,将小兔子捧在手心,雙手遞給了煜恣風。
而煜恣風則臉上一紅,顫着手接過,狗尾草的顆粒感重,頂起來的毛輕飄飄毛茸茸的,這質感有點兒發癢,但他還是舉起,在額頭蹭了蹭。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魏櫻的禮物,雖說射箭得來的玩偶也算,可總歸是他求來的,可這一次,是魏櫻主動送的啊。
“我很喜歡。”他小聲溫順地說了句,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也有這麽少男心的時候。
微風拂過,二人的青絲随風揚起,竟糾纏在了一起,有種說不出的暧昧。
魏櫻随手捋了下,笑道:“今天我心情好,不妨你再問我些魏櫻的事情,我保證如數回答。”
煜恣風:“?”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還有這種免費的午餐?
珍惜機會的他,不免斟酌了好久,最終才躊躇着開口道:“傳聞都說,那一年魏櫻推她妹妹下水……”
沒想到沒等他說完,魏櫻的臉色就如飓風般猛地一變,道:“你問這個幹嘛?”
“就想知道魏櫻是不是自責……”
魏櫻聽到這個事情,腦海中的記憶就像沒有關上閘門一樣,全數傾瀉了出來。
那一天,站在橋上,她揚起手臂,一遍又一遍将魏娥摔下,再拎起來,再一拳一拳地打她,往事她都可以忍,可偏偏魏娥帶了一堆小斯約她去橋上,竟是為了在她面前語言羞辱她的爹爹。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魏娥終是抵擋不住。
而她則吃痛地摸了摸發紅的指節,迫使魏娥不住地往後退,待退到邊緣時,她就又一次拎起來魏娥,将魏娥抵在橋梁邊緣的欄杆上,一拳又一拳。
到這兒,記憶就斷了片,她忘了自己究竟有沒有推魏娥了。
只記得魏娥掉下去後,她心驚膽顫。
畢竟這是弑妹的罪名,爹爹會怪她的,于是她連忙也跳下了水,試圖去尋那個所謂的妹妹。
那天風浪極大,水性極好的她控制不住,差點暈死在海裏,自此暈水,終身不再能夠游泳。
“你怎麽總出神啊。”
一聲嘆息傳到她耳邊,魏櫻才堪堪地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道:“恕我不能奉告。”
“不能奉告?”煜恣風撇了撇嘴,早就抓住了魏櫻的弱點,于是對她道:“你不講信用,并非君女作風。”
無法辯駁的她則讷讷地張了張口,最終也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好,我換一個。”
“嗯嗯,你真貼心……”魏櫻感動不已。
然後心字并未出口,煜恣風便說道:“那我想知道當年魏櫻爹爹離開是怎麽回事?”
魏櫻:“?”這兩件事分明是同一件事,他是怎麽碰巧說到一起去的。
望着山崗上的一輪滿月,她沉思了許久,道:“猶記得當日,魏櫻犯了一條人人唾棄的罪,她濕漉漉的撿回半條命,跑回家裏,娘親和爹爹等她來,便打了她半死。”
頓了許久,她才勉強笑了一下道:“然後她的爹爹說,‘讓你這種惡魔降世,是我一生最大的敗筆’,當天她被打得昏死過去,醒來時聽聞爹爹離家出走了。”
煜恣風已然了然于胸,抿了抿唇道:“你說的罪行,恐怕正是推妹妹下水這一條吧?”
魏櫻的瞳孔猛地放大,騰地站起來就想走,還說着“告辭”,而這一反應,自然是逃不過煜恣風眼中的。
當即,他立刻将她拉住,并攥緊了她的手腕。
她緊張到不能自已,渾身止不住的顫抖,煜恣風就從後背整個攬住她,抓緊了她的胳膊,又用腿抵着她發軟的腿,才使她沒有因劇烈的抖動而跪倒在地。
煜恣風急道:“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是……不是……”魏櫻神情恍惚,只一直在說着不是、不是。
當日細節不斷回放,那日她渾身濕透,跪在院中,任她怎樣哭喊解釋,都沒人信她,所有人都冷眼相待,包括她的爹爹。
“爹爹,你相信櫻兒啊,是她自己跳下去的,真的不是我……”
然而“我”字并未出口,她已然又挨了一巴掌,臉迅速紅腫起來。
往常她不喜歡辯解,無論孰是孰非,她都習慣承擔,但此等弑妹惡行,她自是不肯承認。
這是她第一次辯解,也是她最後一次。
眼淚砸在地上,沒人信她,她就拿出匕首,按照不成文的江湖規矩,以“三刀六眼”地方式戳穿自己的肌膚。
殷紅鮮血灑落了一地,從她的肌膚上緩緩滲出流下,她不是想要贖罪,她只是想讓最愛的人信她,可惜沒有。
她仍記得爹爹背對着她,高大的陰影狠狠遮住她跪下的身軀,成為她一生的陰森陰影,并說了句至今未曾讓她忘懷的話:
“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橋下的所有人都看見了你的罪行,你卻還要辯解,真是君女不恥。”
那些話凝噎在她的口中,她張大了嘴,沒有說話。
後來只能隐約記得,她當時好像想着:
既然連我最愛的人都這樣想,那麽我就沒什麽好說了。
既然所有人都認為我性格暴烈而無情無義,那麽從此我将用一生來證明我的心跡:
我将不再動任何人一根手指頭,給任何人以污蔑我的機會。
那天鮮血不均勻地凝固在身上,像是一道又一道疤痕。
她洗的時候,血染了整個浴缸,連木頭棕色的木板都染成了紅色。
疤痕易去,鮮血易去,但心中疤痕難去。
她的滞讷反應,讓煜恣風一急,直接道:“我不信魏櫻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句話卻如有煙花,猛地暴烈在魏櫻的心中,炸裂開了她心中難以啓齒的角落,然後閃起了微微光亮。
“什麽?”她像是不可置信般,又問了一般。
“魏櫻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定是有人陷害她,縱使全城的人看見了又如何?為何所有人不願相信一個正直的人,聽她辯解,反而信一個滿口胡言亂語之人的鬼話呢?”
那般篤定的話語,沖擊着魏櫻如履薄冰的心房。
她仍記得,無論她怎樣辯解,沒人信她。
爹爹為她不恥,娘親冷哼一聲,弟弟說無論怎樣都會陪她,哪怕是她錯了。
而祝斂則說錯了就是錯了,大夫人應有承認錯誤再改正的勇氣,其餘所有人背地裏暗中嗤笑,說想不到魏櫻竟會犯如此罪行。
那些她深愛無比的人,不肯信她,如今,一個為世人所不恥的小倌,卻肯抛去一切而信任她。
此刻,她好像明白了,那種“天涯知己”是什麽感覺了,那個人不用出現多久,可一出現,竟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嗯?好像的确她和煜恣風之前就認識???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恣風,感謝你對魏櫻的信任,但那些诋毀她的人也并非完全對做錯了,凡事要講究證據,這才是對女尊國最有利的方式,否則親屬家眷無不信任自己周邊的人,豈不是亂套了嗎?而當天,的确有無數人可以證明……”
沒等她說完,煜恣風卻道:“可我信她,無論如何我都信她。你只需告訴我你聽來的,信不信是我的事情。”
那聲音輕輕的,如一陣風吹入魏櫻的心中,梗得她卻想哭。
不敢回憶訴諸的往日,才微微将塵封已久的記憶打開,像是落滿了灰塵,連她做夢都在想,自己到底做沒做。
所有人都說她做了,最後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那段模糊扭曲的記憶,最後連她自己也以為自己做了,一遍遍地強制回想,使她自己的記憶變成了“她做了”。
可她沒有!今日,有人相信她沒有,就算是為了眼前這人,她也得再回想一次。
于是她顫聲道:“恣風啊,恣風啊……她沒做,她沒做。她只是将魏娥抵在了扶手邊,但那斷扶手卻好似是有問題的,她明明才緩緩要松開了手,可是魏娥卻向後一傾斜,掉下去了。只是那個姿勢,在所有人的視角裏,都是她推了。”
煜恣風輕嘆一聲,心中早已心疼得不得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父愛泛濫了,要不然怎麽會覺得魏櫻就是個可憐巴巴的小孩,需要他保護的那種。
于是他點了點頭,摟她更緊,還摸了摸她毛刺刺的頭,道:“她受苦了。”
魏櫻想到了今天的約談,于是無措地別扭道:“恣風,我……我和她是同一類人,我們的經歷很像,不知你能否明白?”
“我明白,走,去吃飯吧。”煜恣風很自然地牽過她的手,不帶任何情|欲之感,似乎只是為了讓她定心似的。
她像是個被接回家的小孩一樣扭捏,噠噠噠地跟在他的身後,探頭探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