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人就是寧為瓦全不為玉碎的信徒了。
幾個月後,側夫人房裏傳來喜訊,啓城城府将會迎來十幾年來的第一個小生命,大家都很高興,夫人這裏也很高興,因為她是當着我的面真真切切的又哭又笑的。她笑的眼角露出了細細的紋路,她一向是不允許自己如此放肆的,接着眼眶微紅,那是感傷的征兆。
我很難理解夫人複雜的心情,到底什麽是又高興又悲傷,多半是高興城主後繼有人又悲傷自己造人無能吧。
我問夫人:“倘若城主先去了,側夫人尚能依附子女,您怎麽辦。”
夫人說:“城主去的那日,我也不會獨活。”
她就那樣輕輕巧巧的說了這句話,接着抿了口茶,聽在我耳裏就好像我問她“今天該梳什麽發髻”,而她回我“你看着辦吧”一樣輕巧。我想,或許這般看破生死的念想是我這輩子都不會擁有的,因為我一向把人命看的比什麽都重,認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錢沒了可以賺,男人沒了可以再找,愛情沒了更可以激勵我活下去的欲望,将精神投向物質追求,成為響當當的女強人,再用賺來的錢包養無數美男,讓他們的生命裏都不得不留下我的腳步,成為他們生命裏唯一的神話。于是白日做夢了這麽久,這一切的一切都必須要建立在“活着”的基礎上。
這世上有這樣一種人,他接近誰誰就倒黴,他愛上誰誰就嗝屁,他恨誰誰就不得好死,這種人大多被算命的成為天煞孤星,而且據說,天煞孤星的嘴巴是很靈驗的,俗稱烏鴉嘴。我雖不是天煞孤星,但自問嘴上功夫是不輸的,換句話說,我也是出了名的烏鴉嘴。
話說就在合歡有孕的一個多月後,那孩子就沒了。怎麽沒的沒人知曉,倒是有人提過,前幾日我曾念叨過一句“要是能保住便好”之類的閑話,城主便派人來調查,我只好承認,因為我不認為這話有任何問題,但不想卻被當場拿下,關進我來了城府一年多唯一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監牢。
這座監牢裏沒有老鼠,有的全被囚犯拿去吃了。聽傳話的人說,側夫人悲痛欲絕,幾度昏死過去,但言語間卻透露着不信此事與我有關的意思,所以城主已經緩和了态度,打算關我幾日就放出去。
我又問來人,夫人怎麽樣了。
來人說,夫人恐怕自身難保,因為連傻子都想得到這件事裏最大的獲益人是誰。
再後來,事情發展的額外迅速,真是趕上了日新月異的速度,僅僅是闊別七日,世間已經天翻地覆。
把我帶出牢房的人,是城府的老侍從,我想他應該是全啓城活的最久的人,因為他在找我時,是直接把臉貼在我跟前才分辨得清我的相貌的,我真不明白為什麽城主要找一個看不清人的侍從來接我。
出了牢房,我本以為會見到耀眼的日光,早已做好半遮着眼睛以免散光更嚴重的準備,也準備聞着花香,聆聽鳥語,一路慢慢悠悠的回到夫人那兒,裝作若無其事的問她一句“您今天要梳什麽頭”。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只看到沉浸在陰暗天空下的一座死城,四周沒有一點人氣,只有風聲,遍地的蝗蟲屍骸和黃土,令我讷讷不能成言。
老侍從說,啓城歷經了一場蝗害,但啓城并沒有足夠的存糧給予百姓,僅餘的那些都已經分光了,城主連夜召集大臣們商議,也拟了求救書送到另外三國和中央政府,可惜就在前一日,城主忽然暴斃在自己房間內,房裏沒有人,門窗緊閉,在這樣一個密室裏,城主顯然是死于自然。而夫人尚存一絲性命,秉承城主的遺願苦撐大局,以期等到三國的救糧,但卻在一日後聽到三國哄擡物價、緊閉物資運輸的消息,啓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死的死,逃的逃,連大臣們也一在一夜之間少了一多半,剩下的大多是年邁體弱一時間走不遠的。
夫人終于明白大勢已去,也無力再拼,一心想着找城主團聚,遂揮退了侍女,找來一條白绫,撒手人寰了。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踉跄兩步急忙往側夫人房奔去,那老侍從在我身後喊着“側夫人臨去前命老奴放姑娘出來”,我又連忙跑了回去,抓着老侍從搖晃了幾下,急道:“什麽臨去前,側夫人去哪兒了!”
老侍從說:“側夫人早在城主暴斃的第二日,也在城主床前飲毒自盡了。”
我一下子跌在地上,心裏空的好似再也填不滿了,空的連眼淚也流不出一滴。我撫上面頰,好似不能接受自己冷酷無情的事實,但無論怎麽摸,都是幹澀一片。類似的場景曾在我娘身上看過,當傳話的人告訴她我爹去世時,她也是一臉死灰但卻不哭不鬧,六神無主之餘也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直到她親眼目睹我爹的屍體才崩潰哭了出來,因為理智已經不能說服更多,唯有相信現實。
我問:“合歡去前,還說過什麽?”
老侍從交給我一塊琉璃,那是合歡的貼身物:“她說,留給她的妹妹,還說其實她并不記恨莫城主,也不嫉恨她的妹妹比她幸運,只是一直不甘心生為奴才就要一生為奴的命運,總想着打破,可沒想到打破了命運,也打破了身邊親人的心,她很後悔,更不願放下城主和夫人,知道夫人早晚會跟上來,所以先一步過去為他們打點好一切,希望在陰間繼續為奴補償生前欠下的一切。哦,還有,她說如果有可能,希望她的妹妹不要再為奴為婢。”
離開啓城前,在老侍從的幫忙下,我們簡單處理了城主一家三口的屍首,盡量将他們都放上一張床。
看着合歡的臉,我終于哭了,哭了多久已經忘了,只記得在哭的時候,眼前是黑壓壓的,大約快要失明了一般。我終于能理解我娘為何把眼淚留到最後了,因為事實擺在眼前,活人已退無可退,斯人已矣,再沒什麽可失去的,活人卻要承受言語難以形容的悲痛,難怪老一輩人總說親人去後,活人也會折壽五年,那五年多半是被哭掉的。
我爹去世的時候我沒哭,我娘改嫁的時候我也沒哭,倒是合歡去了,我一次哭了夠本,後來想想,這是因為血緣上的親人還不如合歡來的親吧,畢竟我和爹娘感情淡薄,合歡身上便傾注了我所有的親情,所以這一哭,便意味着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老侍從問我:“城府的人都跑光了,姑娘打算怎麽處理剩下的事?”
我恍恍惚惚的站起身,環顧四周,張了幾次嘴才發出聲音:“哦,那便燒了吧。”
這時我才明白當初為何沒有和莫珩走,上天安排我留下來為他們了結後事,因為老侍從一個人實在是無能為力。
聽當時城外正在研究蝗害屍體的自然科學家說,遠遠就見啓城最高處染了紅霞,煞是好看,好像是這座即将死去的城池最後一次燃燒了生命,許久許久後,見城門那兒走出兩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兩人回頭望着天邊紅霞,身軀映在紅光內,形成了一幅難以言喻的美感。
不得不提的是,在啓程滅亡的過程裏,天朝那邊沒有采取任何援救措施,可能是路上傳信耽擱了,也可能是天朝認為啓城招安另外三國已經完成了歷史任務,早該自然滅亡了吧,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少了啓城,餘下三國更容易行程三足鼎立的局面,互相牽制。畢竟古往今來多少吵架,都是雙數掐,單數和,就好比兩口子總會吵架,多了一個孩子就會和睦些的道理一樣。
之後,我和老侍從一起上了路,沿着國道往天啓城走,途徑的人都在談論城主三人先後殉情的傳奇佳話,好似啓城的滅亡還抵不上愛情的殉葬來的津津樂道。
老侍從問我,為什麽選擇在天啓國重頭開始。
我說:“哦,沒什麽,就是想問問莫城主為什麽不救啓程吧?”
說起莫珩,我又想起了合歡,也許這種條件反射将會持續到我生命終結的那一日。
而合歡到底喜歡城主多一些,還是莫珩多一些,這已經成為了永遠的謎。若是硬要我分析個頭頭是道,我只能說,莫珩是合歡的遺憾和潛藏在心裏的夢,這個夢是瑰麗的,只除了最後那一道美中不足的裂痕,但這世間沒有完美的人或物,所以我也相信合歡是可以原諒這種美中不足的,而城主是合歡唯一經歷過的男人,就算不是最愛,也因他付出了她唯一一次的生命,自古殉情都高于愛情,所以就算他們之間沒有愛,也有理解、關懷和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