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喝多
林原野不負衆望地點了一堆洋酒。
大家暫時忘掉工地停工的煩惱,熱熱鬧鬧地喝起酒來。娃娃臉叫上林原野和他們玩劃酒拳,發現自己會的那套規則,和他們這邊的規則有點出入,林原野又重新學了他們慣用的那套規則。
他很快就發覺,自己似乎低估了面前這群人的酒量。幾個平日裏老實本分的工人,喝起酒來卻豪爽而又痛快。他們的酒量,似乎并不比常年混跡于酒吧的林原野差。
玩不習慣這邊劃酒拳的新規則,林原野很快又輸了一局。他自覺舉起酒杯來喝,臉頰上已經染上薄薄的緋意。
膚色白的人似乎很容易顯色,察覺到自己的面頰升溫,林原野心中仍是很清楚,自己離喝醉還有很遠的距離。
然而當他擡眸環顧其他人時,卻見那些人皮膚偏黑的臉上,半點酒意上頭的緋紅也沒有。他又端着喝完的酒杯,扭頭去看身旁的男人。
程燎玩起游戲來似乎游刃有餘,輸掉的次數屈指可數,面前的酒杯甚至沒怎麽拿起過。林原野略有不平衡地揚了揚眉,放下手中的空酒杯,轉而雙手捧住臉頰,眉眼間染上幾分笑意,故作語氣不滿地道:“你們這是欺負外地人。”
娃娃臉神情微憨地摸了摸腦袋,“洋酒價格這麽貴,喝起來還沒有白的辣。”
對于他們的酒量是怎樣練出來的,林原野心中終于微微了然。
小鎮酒吧裏喝到的酒,自然不能與他從前喝過的那些酒比。只是許久不曾在酒吧裏這樣喝過酒,林原野還有些不适應,想找點其他的事情,來稍稍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心中這樣想着,也就這樣去做了。
林原野從座位裏站起來,指着中間舞臺上表演的小樂隊問:“你們想聽歌嗎?我給你們唱歌。”
在座衆人自然都十分捧場,其中以娃娃臉的表現最為熱情。林原野轉身離開座位,徑直朝舞臺的方向走去。娃娃臉将其他人都叫起來,去舞臺下時刻準備着為他喝彩。
恰逢一首歌已經結束,林原野與樂隊主場商量兩句,便臨時取代了對方在話筒前的位置。剩下的兩名樂隊鼓手與吉他手,配合林原野切換了歌曲風格。
酒吧裏霎時響起一首民謠的前奏,林原野在微醺的酒意裏握住話筒,眼眸低垂投向半空裏,嗓音不高不低地唱出第一句詞來。
這大概算得上一首經典傳唱的歌曲,即便是在這個小小的鎮子上,幾乎在座的所有人,也曾經聽過這首歌。
他的聲線與原唱的聲音不太像,然而嗓音與情緒糅雜于其中,當歌聲落在其他人耳朵裏時,聽不上去并不會覺得違和,甚至還隐約唱出了屬于他的獨特味道來。
歌詞中的主題與愛情毫不相幹,林原野一邊游刃有餘地唱,一邊在半空裏對上程燎的目光。
男人身量筆直挺拔地站在臺下,神情淡然地看着臺上的他。對方眼中雖然不見任何起伏的情緒,目光卻也始終不曾從他身上挪開過。
林原野突然就意識到,他似乎有點喜歡被程燎這樣注視着。
歌曲唱到間奏部分,林原野停了下來,側耳認真去聽身旁鼓點的節奏。鼓手坐在架子鼓後方,手中松松握着兩根鼓棒,動作看起來駕輕就熟。
顯然對專業的鼓手來說,這是一段比較簡單的演奏。
餘光飛快掃過臺下站立的男人,林原野忽然笑了一下,指尖從話筒上松開,轉身從鼓手手中拿過鼓棒,憑着腦海中已經不算清晰的記憶,将右手那根鼓棒輕輕抛向空中。
鼓棒在空中順利完成頭與尾的翻轉,林原野伸出右手,穩穩地接住鼓棒的尾部,踩着吉他始終未停的彈奏,在大鼓上落下完美的節奏點。
林原野操縱着手中的兩根鼓棒,在鼓聲短暫地出現斷層過後,又順利地合上了吉他聲中的節拍。
臺下的娃娃臉忍不住張嘴驚呼了一聲,望向林原野的眼睛裏綴着憧憬與向往的光芒。
他的架子鼓其實敲得有些滞澀生疏,但即便是這樣,沐浴在明亮燈光裏的林原野,也依舊看上去明媚燦爛,而又熠熠生輝。
程燎就那樣站在臺下看着他,從頭至尾未給出過只言片語的評價,身側自然垂落的指尖卻難以自抑地動了動,望向他的那雙黑眸裏,似有藏在月光後的潮浪無聲緩慢地翻湧而起。
承載着男人注視的目光,在酒意的教唆之下,林原野大着膽子嘗試了一下轉鼓棒。
然而他本身就未系統學過架子鼓,加上多年以前的身體記憶早已消失,林原野的嘗試失敗得很徹底。鼓棒從他的指尖翻滾而下,朝着前方一路滾了出去。
林原野嘴唇微微抿起,遙遙朝着站在臺下的程燎,露出耍酷失敗後不好意思的笑容來。
他的笑容砸得程燎心中微微一動,男人眉眼不動地邁出腳步,走到舞臺邊撿起了那根滾落的鼓棒。
林原野自覺将剩下那根鼓棒,交還給了架子鼓後的鼓手,老老實實地回到話筒前唱歌。然而餘光裏卻瞥見,從舞臺邊撿起鼓棒的程燎,并未歸還手中的鼓棒,而是大步擡腳跨上舞臺,拿走了鼓手的另一根鼓棒。
他心中微愣,口中唱着倒背如流的歌詞,視線卻情不自禁地追向了程燎所在的位置。
後者輕輕活動手腕,似乎是為了快速熟悉手感,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夾住長長的鼓棒,同時張開無名指與小指,将那根鼓棒夾在指間旋轉起來。
林原野眼也不眨地怔在了原地,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看,就連歌詞也忘了唱。
下一秒,對方輕松接住逆時針轉回的鼓棒,帶着少許漫不經心的神色垂眸,手腕位置稍稍施力,嚴絲合縫地踩着歌曲的節奏,用手中的鼓棒敲出密集而又有力的鼓點來。
那鼓點不似敲在鼓面與镲片上,倒像是直接敲在了林原野的心上。害他胸腔內那顆本該安分守己的心髒,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怦怦跳動了起來。
林原野從未有哪一刻,像此刻這般覺得,喝過酒以後的心髒是如此滾燙與澎湃。
這大概是他經歷過的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演出。歌手竟然因為被鼓手吸走了全部注意力,臨時中斷歌曲的演唱,最後在吉他手與鼓手的聯合後奏中,沉默地終結了這場意外不斷的演出。
從滿堂喝彩中走下來時,林原野的心跳頻率仍然還沒有恢複正常。他站在舞臺旁的臺階上等程燎,看對方放下鼓棒起身,緩緩朝自己走來時,忍不住輕聲開口問:“你學過架子鼓?”
“學過。” 程燎停在他面前,嗓音低沉地回答,“因為看了一場很喜歡的演出,所以自己上網搜了教程。”
林原野下意識地追問:“什麽演出?”
程燎卻看了他一眼,不再回答了。
敏銳地從對方反應中察覺出了什麽,他克制地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也許以他們如今的普通關系來說,問題的答案還不足以能夠說給他聽。
關于這個小小的插曲,林原野沒有太過放在心上。他很快又仰起臉來,朝面前的男人露出漂亮的笑容,“程哥,” 他其實并不清楚程燎的具體年齡,可有的時候,他也想學着別人那樣叫對方,“下次可以教我打架子鼓嗎?”
他站的地方恰好迎向舞臺旁的燈光。在程燎的角度看來,他那張臉就像是白得近乎剔透發光。流淌的光線投落在他的瞳孔裏,似有點點星光閃耀,程燎難以克制地回想起了,他失手丢落鼓棒時不好意思的笑容來。
“可以。” 喉結輕輕滾了滾,程燎眸光微暗地看着他回答。
手把手教也可以。
林原野分毫未察地點了點頭,“那——”
發覺對方仍是在看自己,他驀地止住話鋒,神色困惑地揚起眉來,“怎麽了?”
“沒怎麽,” 從他臉上收回視線,程燎淡淡解釋,“大概是酒太烈。”
“我有點喝多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