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垃圾
整堂課,景添聽得雲裏霧裏。
基礎知識一竅不通,沒頭沒尾的進階內容再認真也很難消化吸收。
下了課,張躍維問他,有沒有哪裏不明白。
景添心想,若是反過來問他哪裏明白,他倒是能比較簡單的表述出來:沒有。
見他表情尴尬且呆滞,張躍維慌張地皺起了眉頭:“不會是都不懂吧?這也不難啊……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景添擠出了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移開了視線。
視線中,鄭尋千恰好經過。
他背着包,就像來時那樣,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走出了教室。
景添對着教室大門發了會兒呆,身旁的張躍維誇張地嘆了口氣。
“你接下來有時間嗎?”他問景添。
兩人找了間空教室,坐下一番深入溝通後,張躍維終于意識到景添的基礎差勁到了什麽地步。
他明顯後悔了。
景添怕他撂擔子以後自己徹底完蛋,趕緊表了一番決心,強調過自己的學習能力沒有問題後又發誓一定會拼盡全力。
之後,他還主動請張躍維吃了頓飯。
張躍維給了他大堆筆記講義,讓他有時間先自己熟悉鑽研,遇上實在弄不明白的再去聯系。
這個人看起來不是很有耐心的樣子。
景添心中不安,卻也不好意思提意見,老老實實應了下來。
“張躍維?找他教你?”楊悅趴在床沿上居高臨下看他,“那我看你是懸了。”
景添敏銳地捕捉到了楊悅語氣中的鄙視:“這個人怎麽了?”
“功利的舔狗,肯定是為了評優,想把你當業績呢。
這種人喊口號的本事比做事強多了,到時候帶不出來肯定也會把鍋全甩你自己頭上,再為自己歌功頌德一番。”
景添心裏隐約也有感受到,這個人并不想在他身上花太多時間。
“你還不如去找鄭尋千呢。”
楊悅說。
景添低頭看向筆記本,沒出聲。
忽略別的問題,鄭尋千今天的态度,明顯懶得理他。
這個人怎麽回事呀,那天說得好聽,那麽快就不把他當回事了。
景添抓了抓頭發,試圖甩掉這樣蠻不講理的想法。
是自己沒有主動聯絡,不能怪人家。
他們的關系那麽古怪,對現在的他來說,不再産生交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明天的課你會去吧?”他擡頭問楊悅。
“去呀,”楊悅點了點頭,“我不去怕你會找不到實驗室!”
楊悅這個騙子。
景添站在兩棟樓之間,陷入了猶豫。
原來工科學校裏有那麽多的實驗樓和實驗室,景添猜想自己大一剛入學時肯定也驚嘆過。
楊悅接了電話匆匆離開前給他指了大致方向,可具體是面前的哪一棟樓,他找不到标號,确定不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鼓起勇氣,給張躍維打了個電話。
接通後,張躍維告訴他,自己今天不在。
這一門實驗課已經臨近尾聲,老師也不嚴格,有些完成了的同學便懶得再過來了。
景添心想,那今天恐怕也見不到鄭尋千了吧。
張躍維說,他們用的實驗室在靠左邊的那一棟摟的四樓,上去以後左轉第二間便是。
景添仰着頭,心想,到底是面朝實驗樓的左邊,還是背朝實驗樓的左邊呢?
在他問出口前,已經有了答案。
他所望向的那棟樓,四樓有一扇教室的窗戶是打開的,一個輪廓并不分明卻讓景添感到熟悉的身影正倚在窗邊向下看。
景添在與他對視的同時,心裏偷偷對自己說,這個人好像從剛才開始一直在看我。
然後,他試探性地擡起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揮了揮。
鄭尋千居然來了。
實驗室裏人不少,看來絕大部分學生都還沒能完成。
找到座位後,景添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是有進度的。
他為此短暫欣喜了五分鐘,之後才逐漸意識到,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
無論是寫到一半的實驗記錄,還是桌上擺放淩亂的器材,他統統看不明白。
還不如從頭開始,他好歹能對照書本和筆記,分清自己做了些什麽,還需要做什麽。
前後左右的同學他一概不認識,整個實驗室唯一能叫得上名字的,便只有鄭尋千了。
他壓低了身子,偷偷地向着鄭尋千所在的方向打量。
鄭尋千的位置在窗邊。
他依舊保持着方才的姿勢,支着下巴,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一派悠閑模樣。
景添收回視線,心想,原來他也不是特地在看自己。
那還是……不要去打擾了吧。
整整一堂實驗課,景添在經歷了茫然、焦慮、痛苦後,陷入了欲哭無淚的狀态中。
怎麽擺弄都不對勁,越努力得到的結果越是亂七八糟,想要從頭開始操作卻找不到頭緒,不知如何恢複設置。
下課鈴響起,取得了理想結果的同學們紛紛散去,教室逐漸變得空曠。
再這樣下去,這門課可就要完蛋了。
景添不願放棄,垂死掙紮,試圖挽救這一片爛攤子。
只可惜,事與願違。
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整個實驗教室便剩下他一個人了。
景添絕望地趴在了桌上。
完全沒學過,啥都不明白,想要僅靠短時間內的死記硬背完成實踐課,對他這樣資質平平的普通人來說,實在太難了。
他開始自暴自棄。
要不然,就留級好了,這樣至少有機會從頭開始系統地學習,不至于徹底浪費寶貴的大學時光。
這樣下去是不可能有所收獲的。
他把臉埋在臂彎裏,長長地嘆了口氣,打算起身收拾走人。
剛要起身,身前傳來了突兀的響動聲,有人拉動了他前排座位的座椅。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景添慌慌張張擡起頭來,面前坐着的,果然是明明早已離開,卻又去而複返的鄭尋千。
鄭尋千的視線落在他面前的器材上:“那個李小躍呢,怎麽不來教教你。”
景添茫然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指的可能是張躍維。
人家的名字一共才三個字,他記岔了倆,唯一對的那個字,還擺錯了位置。
看起來比他更像失憶。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鄭尋千繼續說道,“你在錯的基礎上再怎麽擺弄,也不會得出想要的結果。”
景添眨巴了兩下眼睛。
鄭尋千用手指碰了碰桌上的器材:“……你之前根本是瞎擺的。”
難怪怎麽都對不上號,他這是被自己給坑了。
不過,鄭尋千怎麽會知道呢?他之前特地來看過?
“要幫忙嗎?”鄭尋千問。
景添不再矜持,連忙點頭。
“那為什麽不來找我?”鄭尋千又問。
景添臉一紅,低下頭:“不好意思,怕麻煩你。”
“倒是好意思麻煩別人。”
鄭尋千說。
景添愣了愣,才問道:“你是說……張躍維?”
他特意把張躍維這三個字念得很慢,鄭尋千在聽過後卻沒有任何表示,仿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不久前剛剛說錯了人家的名字。
“為什麽找他?”他問景添。
景添老老實實答道:“夏老師安排的。”
鄭尋千輕輕地啧了一聲,又說到:“我比他更靠譜一點。”
景添抿着嘴唇,不敢與他對視,垂着視線看向面前的實驗記錄:“……謝謝。”
“重新來吧,”鄭尋千站起身來,麻利地調整起了器材,“這個挺簡單的。”
景添忙不疊也跟着站了起來,伸出手卻不知道能幫上什麽忙,只能慌慌張張又重複了一次:“謝謝!”
“坐下,”鄭尋千揚了揚下巴,用手指點了點一旁的實驗記錄,“這個也要重寫,你自己來。”
景添趕忙抓起了筆。
鄭尋千再次開口,說的卻是與實驗完全無關的事:“你沒把我的電話號碼記下來?”
“……我出汗,字糊掉了,看不清,”景添向他道歉,“對不起。”
他說完,又立刻補充道:“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吧!”
鄭尋千看了他一眼:“加過。”
“對不起,我不知道哪個是你,”景添拿出手機打開自己的好友列表,“你叫什麽?”
鄭尋千報了一串手機號碼,景添輸入後,跳出了一個賬號。
備注信息顯示兩個大字:
——垃圾。
景添頓時手一抖。
“有嗎?”鄭尋千問。
景添做賊心虛,趕緊把手機塞回了兜裏:“有的有的!”
說完,見鄭尋千依舊看着自己,他趕忙扯開話題:“今天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
他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你說第三次了。”
“呃,”景添擡起手來,抓了抓下巴,“……你為什麽這麽幫我?”
鄭尋千再次低下頭,看向正在整理的實驗器材,片刻後輕聲說道:“怎麽會有這麽愚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