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4)

她。

她嬌羞地垂下眼睑,一朵紅霞浮上臉頰,像初識情滋味的小姑娘,心頭小鹿亂撞。

他砰然心動,想碰觸她,卻又不敢伸出手。

見他半天沒動作,她疑惑,“不是該喝交杯酒了麽?”

他似如夢初醒,走到桌前倒了兩杯酒,一杯端給她,一杯自己拿着,也坐與床沿,與她手臂環叉,各自飲下杯中酒。

“禮成了。”她輕噓口氣,其實做新娘滿累的。

他将兩只杯子放回桌上,“過來吃些東西吧,你今天什麽也沒吃。”

“嗯。”她走到桌子前,開始拿起碗筷進食,“該死的成親當天不許新娘吃東西的破規矩,也不知道誰定的。”可笑的是她還當真遵守了。

他心疼地說,“辛苦你了。”

她不在意地擺擺手,“沒事。你不去招呼賓客?”

“他們只是充場面用的,不用招呼。”他搖首,覺得陪着她要緊。

她大方地将幾疊吃的推到他面前,“你也吃。”

“我之前吃過一些了。不餓。”

她嘴裏塞滿了食物,兩頰鼓鼓地,一點也不掩飾饑餓時的粗魯,“餓了,吃相不好看,多多包含。”

“我覺得很可愛。”他清越的瞳仁裏蘊着深情,目光沒一刻離開她身上。很難想像,她真的嫁給他了!到現在,他都覺得在夢境裏一樣。

“那就好。夫不嫌妻魯。”風卷殘雲一般的吃光了食物,他遞過來一張手絹,她接過擦了擦嘴,櫻嫩的紅唇被絹帕蹂躏,他恨不得能代替絹帕碰觸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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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了,她的視線自然落在對坐的他身上,“很難得嘢。”

“嗯?”他清雅絕俊的面龐閃過不解。

“從來見到你,你都穿着一身白衣。”她品頭論足,“一身大紅新郎袍,你穿起來也非常好看。一點也不顯得俗氣,照樣是清俊怡人。”

他唇角扯出淺淡的笑痕,“你喜歡就好。但今生,我只願穿這一次。”

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與她過一生一世,她綻開笑容,孩子氣地捏了捏他的臉,“真乖!”

他撫了下被她捏過的臉,“我不是小寶。”

她還來不及說什麽,他又道,“我喜歡你捏我。”

她反而不知說什麽了,突然想到,“你父王今天沒出席我們的婚禮。”

“他病入膏肓,處于昏迷狀态不醒人世。”他心疼地望住她,“你希望他出席?”心有點懸了起來。

“無所謂。只要你不在意。”

見她輕松的态度,他微松口氣,“那就好。我并不在意。”

“你父王才五十多歲吧。我明天去看看,盡力醫治他。”

他幾不可覺地點了下頭。

房裏又變得一片安靜。

房外,明月挂上稍頭,大地籠罩在夜的黑暗裏,屋外下起了鵝毛大雪,屋內燒着暖爐,還是有點兒冷。

君無菲脫了外衫上床,雲漓盯着她只着中衣的窈窕曲線,那領口內白皙賽雪的肌膚格外誘人。

他眼裏升騰起隐隐的欲火,清越的瞳眸眨了下,想移開目光,眼睛卻像是被定住了移不開。

她鑽進被子裏。心裏其實有點忐忑,也有點期待。今晚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與雲漓将要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

腦海中飄過真正的君無菲被玄溟強暴的片段,那般粗魯殘暴。實在無法想像雲漓與玄溟是同一人,如果真的是,雲漓在碰她時,會不會也這麽粗暴?

雲漓就坐在桌前,君無菲等了半晌,仍不見他過來。

等着等着,她就睡着了。

聽她傳出均勻平穩的呼吸,知道她睡了,他才敢走過來,起初坐于床沿,伸手欲撫觸她絕美的面龐,但又怕吵醒她,手只敢停留在她臉頰上方一寸,幻想着她肌膚的感觸。

她動了下,他立即吓着似地收回手。

天可憐見,他多麽想實實在在地與她完成周公之禮,可她嫁給他并不是心甘情願。就如楚昱所說,不過是為了氣楚昱,讓他撿了便宜。

盡管知道她不愛他,雲漓還是很慶幸能娶到她。真不敢想像,如果楚昱早來一步,他還沒與她拜完堂,她會不會跟楚昱走?

她就像一個迷。

他不知道她與楚昱曾經發生過什麽,但他知道,她與楚昱之間,是他永遠都碰觸不到的過去。

她說與楚昱之間是清白的,天知道他心裏多高興。

因為在乎,所以,他不會免強她。

坐在床邊,雲漓心裏萬分掙紮,是上床睡,還是就這麽呆坐着?

離開去別的房間歇息是萬不可能,他想多看她一眼。

掙紮了半宿,他終于敵不過心中的渴念,脫了外衫輕輕上床,只敢睡在床邊,盡量離她遠些。還未碰到她的身體,他就滿腦子的下作思想,若是真碰到她。

天,她居然主動偎了過來,一只手臂還環住他的腰。

被她的胸壓着,他呼吸急促,僵硬着身體,深怕自己一動就會克制不住。

溫香軟玉在懷卻不能碰,天知道他多痛苦、多難熬!

再受折磨也願意能這麽近距離接觸她。

時間就這麽一點點流逝,漫長而溫馨着。

一夜好夢,君無菲抱着個特大號的抱枕,睡得很舒服,而且很暖和,溫溫的,抱枕自己會發熱?

手動了下,指下的感覺滑而平硬,大腿似乎被什麽夾着。

睡意全消,君無菲想起她已經成親了,稍一擡首,就看到了雲漓清亮漆黑的瞳仁。

大號抱枕是雲漓!她手伸進他的衣服裏摸着他的胸,她的腿擠在他的雙腿間,整個人都窩在他懷裏!

啊。好羞人。

不知道為什麽,在雲漓面前會覺得不好意思。也許是喜歡他的原故?

眨了下眼睛,那雙清亮的眸子依舊在,她這才意識到雲漓是睜着雙眼的。

莫非他睜着眼睛睡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眨了下眼,才确定他是醒着的。

“這麽早醒了?”她維持着不變的姿勢,懶得動。

他的嗓音因隐忍着欲望,而比平常沙嘎一些,“嗯。”事實上他一夜沒睡,睡不着,也舍不得睡,只想多看她一眼。

他的大手将她整個人都擁在懷裏,抱着她,看着她熟覺的小臉,覺得好幸福。

君無菲瞧了下外頭的天色,不是大亮,但已經亮了。按現代來講,估計是早上七點半。冬天總是亮得比較遲。

“你就這麽抱了我一個晚上?”她有點生氣。他居然什麽也沒做,啊啊,她的洞房花燭夜就這麽蓋着棉被純聊天?不,是連天都沒聊,她等了下就睡着了。

他以為她是不想被他抱着,寧靜的面色閃過無措,“對不起……”

“對不起你個頭!”她生氣地一把推開他,掀開被子起身,一股涼意襲來,想縮回被子裏,又不好意思,幹脆起床梳洗。

看着她更衣着裝,坐在梳妝臺前梳理着一頭長長的青絲,他倚在床上,凝視着她的舉動。

盡管她不願意,都已經是他的妻了呢。

想比她不開心,或者失去她,她寧可選擇前者。

因為他,不能沒有她。

見她梳妝完畢,他也起身更衣。

一把推開窗戶,見外頭的雪仍然在下,一夜大雪,地上的雪起碼積了十公分厚,地上、樹上、屋檐上到處白茫茫一片。

她貪看着美麗的雪景,他站在她身邊,清越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

“真美。”她手伸出窗外,接了片落雪。

“是好美。”他注視着她絕美的側臉,忍着想将她擁入懷的沖動。

她側首看他,又次望進他寧靜的眼眸。知道他誇的是她,臉色漾起潮紅,“我說的是雪景。”

“我說的是你。”他伸手撩了下她耳旁的發絲,“君兒,何其有幸能娶到你。”

娶了還讓她守寡?一把拍開他的手,推開門往院外走去。

在大雪中走,居然沒被雪飄着,轉頭一看,雲漓像影子一樣跟在身後為她撐傘。

一股暖心湧上心頭。

她在生他的氣,他似乎不介意呢。

“小寶住在哪?”她問。

“在隔壁的院子裏。”他答。

“嗯挺好。”離得近,又不會打攪她與雲漓的二人世界。

出了院落走了幾十米,剛到另一座院門前,見小寶與幾名下人正在打雪仗,歡聲笑語不斷。

見到雲漓與君無菲走過來,幾名下人馬上站到一旁,像做錯了什麽事般低下頭,恭謹地行禮,“世子、世子妃。”

小寶開心地撲過來抱住君無菲的大腿,“娘親,一晚不見,兒子真想你!”聲音甜甜嫩嫩地,讓人疼入心坎裏。

君無菲俯身将小寶抱了起來,擡手拍了拍落在他身上的雪花,“下這麽大雪還在打雪仗?”

小寶吐了吐舌頭,“無聊嘛,鍛煉身體。”

君無菲的視線朝那幾名下人看過去,下人們瑟瑟發着抖。小寶說,“娘親,是兒子逼着他們跟我玩的,別怪他們。”

“好,不怪。”無菲心疼地搓磨着兒子被凍得通紅的小臉,“你快六歲了,這麽大的人,要懂事,別讓娘親操心。”

“是。”小寶點點小腦袋。

下人們覺得世子妃有點奇怪,小少爺明明才六歲不到,這麽小的娃兒,怎麽能算大呢。不過,想歸想,可沒人敢說出來。

小寶在無菲懷裏朝雲漓伸出手,“抱抱……”

雲漓一手拿傘一手抱過小寶的小身子,“小家夥又重了。”

“什麽小家夥,”小寶嘟起嘴,“剛剛娘親還說小寶很大了。”

雲漓莞爾,“是,小寶不小了。”

“師父,小寶真高興你變成我爹爹了呢。”小寶在他絕俊的面龐啵了很響的一口。

雲漓眼神寵溺看着小寶粉嫩精致的臉,輕點頭,“嗯。”

“師父,我現在應該叫你師父呢,還是叫你爹爹?”不寶可愛的小臉有幾分苦惱。

雲漓眼裏盛着期待,卻又看向君無菲,意思是她拿主意。

“小寶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好了。”君無菲無所謂,“反正你也不是小寶的親爹。”會說這麽殺風景的話,是想試試他的反應,畢竟,她還是心存懷疑他是不是玄溟的。

雲漓面色黯然,讓她看不出究竟。是單純的不高興,還是別的?

小寶說話了,“娘親,你怎麽比小寶還不懂事?就算兒子不是師父親生的,師父也早就把我當親生兒子了。”

“是麽。”君無菲不置可否。

君小寶小大人似地拍了拍雲漓的肩膀,“爹爹,你別生娘親的氣,她小孩子心性。”

雲漓心裏感動,見小寶這麽懂事,心裏十分喜歡,“小寶……”

“兒子在呢,爹爹。”

“爹爹喜歡小寶。”雲漓嗓音清越而認真。

“小寶也喜歡爹爹。”不過更喜歡娘親。

雲漓淡逸無痕的面龐露出了動容,小寶卻将注意力放在君無菲身上了,“娘親,你嫁人了。”

“怎麽?”君無菲說,“我三天前不是告訴你,我要嫁給雲漓的麽。”

“我覺得你嫁了人,也沒什麽不同。”小寶說,“我記得在天啓國的時候,師父就向你提親了,還準備了萬餘盞花燈給你呢,那個時候你都不嫁,兜了一圈還是嫁了。”

“那個時候與現在不同。那時的我深記着與故人的誓言。現下,景物已變,人事全非。是楚昱對不起我在先,我也沒必要再做個一根筋到底的傻瓜。”

“楚叔叔欺騙娘親,根本不是什麽好人。”小寶嘟着嘴,“難怪小寶怎麽也不喜歡他。”朝雲漓露出一朵可愛的笑,“還是爹爹好。”

雲漓想伸手摸摸小寶嫩呼呼的小臉,抱着他又撐着傘,騰不出手。

“嘴這麽甜,”君無菲笑兒子,“今天吃了蜜?”

“娘親怎麽知道?”小寶一臉好奇,“小寶剛才吃的早餐裏是有蜂蜜哦。”

君無菲拍了下雲漓的腦袋,“臭小子。”

“娘親輕點,會打傻的。”小寶伸出小手揉了揉被拍到的地方,小臉上滿是委屈。

無菲瞧着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兒,真是可愛極了,捏着他的小臉,“傻了沒?”

“還沒有。”小寶老實地搖搖小腦袋。

雲漓笑看君無菲與小寶的互動,心裏升起了一股甜蜜的感覺。這就是一家人的其樂融融。曾經,他也感受過有家人的感覺,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久到他都快忘了。

小厮雲初走了過來,禀道,“世子,世子妃,下人們已經在大廳等候。”

雲漓對君無菲說,“讓府裏的下人見見你。”

“嗯。”她跟着雲漓往大廳的方向而去。

大廳內大約有五六十名下人,雲漓與君無菲一人一邊手牽着小寶進廳裏。

“參見世子、世子妃,小世子!”下人們異口同聲,雖然震驚于君無菲及小世子的絕色相貌,仍不失禮,體現了良好的訓練素養。

雲漓淡然地說,“從今以後,世子妃與小世子的話,就等同于本世子所言。”

“是。”下人們恭敬應聲。

“都散了吧。”雲漓擺擺手,下人們回各自的崗位。

“整座府裏的下人只有五十六人。”雲漓對無菲說,“我比較喜歡清靜,是以府裏下人不多。要是你覺得不夠,可以随時添。”

五十幾個下人在現代來說是不可思議,但在古代,很有錢的大戶人家家裏都有。以雲漓天下首富的身份來說,府中這點下人實在不多。君無菲說,“仆從不在多。這麽多人夠了。”

“要是有任何需要你直接下令便是,下人解決不了的,我會想辦法。”

“嗯。”她點頭。

“小寶也變這個家的主人了呢。”小寶微笑地擡首看無菲,“娘親,你的相公,我的爹爹真好。”

“是啊。”她習慣性地摸摸小寶的頭,又對雲漓說,“我跟小寶去見見老王爺吧。”

雲漓颔首,“他的情況不樂觀,你無須在意。”

“好。”

踏雪無痕——那是一座精美雅致的院子,雕梁畫棟的樓宇,亭臺樓榭、假山花圃,甚至連院子裏地上鋪的鵝卵石,都看起來很精致。

除了瓦上,院裏沒有積雪,甚至連樹上都無雪。

顯然積雪被下人清理掉了。

“這裏是我母妃生前住的院子。父王母妃成親後就住在這了。”雲漓邊走邊說,“自從母妃死後,父王一直住在此,十七年了,父王從沒出過院子。”

君無菲看他淡然無波的面容,對于他父親的事似乎一點情緒也沒有。看着四周的景致,花木扶疏、考究典雅,“從外觀來看,院落看不出已經有二十七年歷史了,應該修葺過幾次吧。”

“嗯。”他點頭,走到一間廂房門口止步。

守候在門外的下人行過禮後主動打開房門。

房裏非常的幹淨整潔,有着淡淡的藥味,應該是經常有人開窗。

床榻上躺着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他的頭發幾乎全白了,面頰深深地凹下去,顴骨高高聳起,眼珠子幾乎要暴出眼皮。

瘦弱成這樣,君無菲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要不是還有淺淺的溫熱,她幾乎以為床上躺着的是個死人。

雲漓站在離床畔三步遠,神情寧靜無瀾。

君小寶好奇地看着床上的老人,“那個是爺爺嗎?”

雲漓點頭。

君無菲從被子裏掏出雲老王爺瘦得只餘皮包骨的手,二指探上他的脈門,柳眉蹙了下,不太敢相信,又探,“你父王脈像雖然虛弱,但很平穩,根本沒病。”

“是啊。”雲漓點頭。

“那他怎麽會長時間昏睡不醒?”無菲的目光落在雲老王爺的手腕上,上頭有兩道醒目的疤痕,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割的那種。

“母妃死了之後,父王失去了活下去的念頭,兩度割剜自殺、吃毒藥、上吊、甚至在沐浴的時候故意溺在浴桶裏。都沒有死成。”雲漓淡然地說,“後來他吃了一味毒藥,就昏迷不醒了。禦醫為他解了毒,他仍然昏睡不醒。禦醫說是他不願意醒過來,意志上沒有活下去的動力,換句話來說,是故意沉睡不醒。”

君無菲沉吟了下,“或許他在昏睡中有一個美麗的夢境,夢中有他想見的人。”

“也許吧。”雲漓不在意。

君小寶問,“十七年來,爺爺一次沒醒過嗎?”

“一兩年會醒個次把,兩眼無神,不認人,不認事,與昏睡無區別。”

君小寶嘆了聲氣,“爺爺真可憐。”

“心病還需心藥醫,”雲漓的目光落在君無菲身上,“母妃再也不可能活過來,你無須為父王的事介懷。”

她醫術再好,确實醫不了別人的心病,何況是個身體無病的人,“他這樣,你很傷心吧。”

雲漓搖首,“對我來說,沒有一點影響。”就算有,也是十七年前了,太久、太遙遠,遠到他快忘了。

“屋子裏那麽幹淨,連藥味也很淡。長期昏睡的人進不了食,要人灌喂。他十七年還沒死,也算奇跡了。估計是挂心着你吧。你經常來看他?”

“我十年不曾踏進這個院子了。”雲漓臉色依然寧和,沒一點兒表情。

“看不出來。”無菲很意外。

“他不死,是我命人長期用最好的藥材給他進補。屋子裏一塵不染,也是下人照顧得當。這些不需要我親自動手。”

“你父王與母妃只有你這麽一個兒子,應該是很疼你的。”

他不否認,“僅于母妃過世前。”

“你父王這樣,你會不會很不開心?”她問。

他搖頭,“不在意。”

看他清越絕俊的臉上無一絲波瀾,總覺得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麽,不然,父子間的情又怎麽會這麽淡漠?

她走到他身邊,“你父王的情況不樂觀,再這樣下去,就是再進補也沒用,也許不出一年,他就會……”

“他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雲漓淡然一笑,“他的心早已不在人世,又何必免強。”

她反問,“既然不想勉強,你又何必費盡各種藥材留住他的命?”

他清俊的面龐閃過一瞬的複雜。

君無菲看得出,他還是在意他的父親的。畢竟,雲老王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假如他不是玄溟的話。

若是玄溟,小寶則是他的血親。

出了踏雪無痕居,小厮雲初禀道,“世子,曼雅公主求見世子妃,人在大廳候着。”

雲漓詢問地瞧向無菲。

無菲朝大廳走,“反正閑着沒事幹,去看看豬頭是什麽樣子。”

踏着輕快的腳步先走,雲漓望着她的背影眼裏浮起寵溺,快步跟上。

大廳中間站着一名身材臃腫的女子,女子一身質地上乘的宮裝羅裙,臉上蒙着巾帕,不時地在身上東抓西撓,翹首盼望,一看到君無菲,她馬上出聲,“世子妃萬安!”很恭敬地行禮。

是楚曼雅的聲音,君無菲挑眉,“你是公主,應該我向你行禮才對。”

“禮不可廢,本宮不是向你行禮,而是希望你萬安。”楚曼雅看到與她一道而來的雲漓。

溫潤如玉,遺世獨立,那等絕色姿容似畫中仙。

明明父皇有意将她許配給雲漓,他卻突然成親了,娶的對像還是她恨之入骨的君無菲!

楚曼雅心裏怨憤叢生,表面上卻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君無菲當然知道楚曼雅是想得到解藥才委屈求全,“看你比豬還胖的身材,肯定是抓得全身血肉模糊,找禦醫治,越用禦醫的藥,越惡化,身上浮腫,臉也腫爛成了豬頭。”

“是。”對于她一眼能看穿,楚曼雅不意外,“你下的毒他人根本解不了。曼雅錯了,有眼無珠,不該心存惡念。我現在生不如死,懲罰了我這麽久,還請雲世子妃看在你新婚燕爾,不宜觸黴頭的份上,放過曼雅,給曼雅解藥。”

“沒問題。”君無菲臉上挂着溫和的微笑,“公主該早來找我的。也不必受那麽多天的苦。其實前幾天我就想派人将解藥的方子給你的,一時忘了。”

你會那麽好?主動給解藥方?楚曼雅不太相信,嘴裏應着,“是曼雅性子倔強。多受幾天苦應該的。我身上的毒怎麽解?”

“回去用馬尿洗一個月的澡,每餐用一兩狗屎加雞蛋,連吃半個月,就沒事了。”

楚曼雅瞪大眼,“怎麽可能?”

“信不信由你。”君無菲攤攤手。

楚曼雅氣得渾身發抖,又溫柔地看向雲漓,“雲堂兄,你就不管一下她?”

雲漓不應一聲,神情淡然若水,目光始終在君無菲身上。

“雲黨兄……”楚曼雅跺了跺腳,臉上的巾帕蒙不穩,掉落下來,露出一張膿腫潰爛、抓痕遍布、虛肥色紅、醜陋無比的臉。

“啊!”發出尖叫的不是別人,正是楚曼雅,她捂着臉,低着頭不敢見人。

“府裏養豬了麽?大清早聽見豬叫。”姍姍來遲的君小寶負手邁步而來。

“你……你……”楚曼雅指着君小寶,想發火又畏懼。她怕雲漓的權勢,怕君無菲再下毒。

“公主沒什麽事了吧?”君無菲像趕蒼蠅一樣揮手,“沒事可以滾了。”

“你還沒給解藥。”楚曼雅躊躇。心裏氣得爆炸,表面還得維持賢淑,免得惹惱了她。

“我說了你不信,那我就沒辦法了。”君無莫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真的?”楚曼雅問得顫抖。她說的解藥,光是想到,她就要吐了。

“娘親在公主身上下的毒,只要用馬尿洗一個月的澡,再吃半個月的狗屎炒雞蛋就成了。”君小寶說,“公主放心,我跟娘親學了很久的醫術了,你的毒我都能解。”

一股憤怒、絕望、害怕、嫌惡的表情在楚曼雅眼簾裏交織,怎麽會有這種惡心得死人的解藥,要真這麽做才保得住命,傳出去,豈不是笑得死人?

“送客。”君無菲下令。

立即有下人将楚曼雅請了出去。

“君兒,照你給的解藥,不臭死,也惡心死了。”雲漓寵溺地撫着君無菲的發絲。

無菲拍開他的手,“你不忍心?”

“我是覺得你太仁慈了。”雲漓淡然說道,“她敢向你下手,已經該死了。”

“我比較喜歡讓她生不如死。”君無菲笑說,“等她的毒解了,再告訴她,其實只要吃我調配的一味藥丸就沒事了。”

“你會活活氣死她。”雲漓指出。

小寶接道,“娘親就喜歡做這種事。”

“只要她高興就成。”雲漓不在意。

“要是哪天你惹娘親不高興,娘親指不準讓你比楚曼雅更慘。”

雲漓認真地說,“只要她喜歡。”

“爹爹,你有特殊僻好嗎?比如說喜歡被整?”

“沒有。”

“你覺得娘親善良嗎?”

“很善良。”

“我怎麽覺得娘親很極品。”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雲漓由衷地贊嘆。

君小寶翻了個白眼,君無菲飛起一腳往小寶屁股上踹,“臭小子,老娘白養你了!你那是什麽眼神!”

小寶險險躲開,“娘親,兒子只不過是眼珠子不舒服,翻翻白,你怎麽可以踢我,還下腳那麽重……要是被踢到,屁屁會開花的!”

“還敢躲!”君無菲板着俏臉,“你是老娘肚子裏爬出來的,不應該覺得我最美最善良嗎?”

“是,娘親很善良、無敵慈祥,是個賢妻良母,”往雲漓投去一道可憐的眼神,“爹爹有‘福’了。”

“聽着很受用。”君無菲狐疑地盯着小寶,“你小子是真心的?”

“兒子的一顆熱血雄心,蹦蹦亂跳,真的是再真不過了。娘親要是不信,兒子把心挖出來給你看。”

君無菲從袖袋中掏出一把匕首,一副奸笑的模樣朝小寶走過來,“放心,你娘最擅長挖心了。而下我下刀快、準、狠,你會比一般人少痛點,等我把你的心挖出來看一看,再放回去。”

“那還不死了?”小寶連連後退。

“我給你縫回去,有可能不會死。要不,你就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讓娘親好好研究醫術?”

“不……不必了。”小寶幹笑,“娘親還是找幾個死囚研究,兒子就暫不做貢獻了。兒子得去練武了,不奉陪。”小身影一閃,飛也似的離開了。

雲漓瞥了眼小寶跑開的方向,“你吓着他了。”

無菲将匕首收起來,“吓不死。做我兒子,就那點膽子哪夠?”

“君兒說怎麽便怎麽。”他唇角浮起淺淺的笑,若雲卷雲舒,清逸寧和。

她幾乎迷失在他清越的笑容裏,覺得有點不真實,總覺得他像天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

下人前來禀報,太子新納的側妃傅婉月流産,被太子處死了。

君無菲皺了下眉頭,“楚昱還真夠絕情的。”

雲漓關心地道,“君兒……”

“可憐傅婉月,就這樣死了。”她嘆息了一聲。

雲漓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宮裏也傳來消息,太子楚昱連撤了三名官員的職,據說都是昨天到雲王府喝過喜酒的官員。

當天傍晚,雲漓有事,君無菲獨自在院中賞雪。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後。

空氣中的溫度霎時變得更低,除了雪天的寒涼,更有一種來自地獄的陰冷邪氣。

不用轉身,君無菲都知道身後的人是誰,“你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玄溟的嗓音冷魅妖異。

她不置可否,“有什麽事?”

“為什麽嫁給雲漓?”他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與你何幹?”

“還記得我們來大宛國的路上,有殺手要刺殺你的事嗎?”

“廢話。”

“在殺手的屍體上發現了遮月宮的令牌。你以為是我施的苦肉計,故意派殺手來暗殺你,我好來個英雄救美。”他說,“那批殺手不是我派遣的。”

“我知道。”她回過身,探究的目光直視他戴着獸皮面具的臉,幾乎要将他看透,“當晚就知道了。”

“那為何不告訴我?”他眉頭皺了下。

“明明不是你做的,我說是你,你不是照樣不解釋?”

他沉默,“如果你不信任我,解釋何用?”

“你連解釋都懶得,我當然得讓你自以為受着誤會,難受一下。”

“你……”他微眯了眼眸,妖森的眸光中并無怒意。

她不畏懼他渾然天成的冷漠邪氣,也許是大致能确定他是雲漓,變得更不把他的冷寒當回事。

“那批殺手是傅婉月派的人。”玄溟又道,“傅婉月被楚昱包養前是青樓歌妓,認識的客人中有江湖殺手,她賣身存了不少錢,又得楚昱的寵,同樣獲贈良多。本來楚昱答應納她為妾,哪知她得知陳九受楚昱之命去找你,而楚昱又因此而不願讓她見光,于是,她為了自身利益,傾盡積蓄請了批殺手欲取你的命。傅婉月死不足惜。”

君無菲仔仔盯着他,“傅婉月因答應了假冒我做新娘子,拜堂後被楚昱發現受打擊流産,又被楚昱賜死。你以為我會因為她的死愧疚?”

他目光深邃,眼神似在說不是嗎。

“你高估了我的同情心。”君無菲淡然說道,“傅婉月派人殺我一事,還得感謝你告知。即便沒有此事,她自己仗着能用肚子裏的孩子讓楚昱認了她做正妃也好,側妃也罷,她願意冒這個險,後果當然是自行承擔,與人無尤。不過……”話鋒一轉,“你似乎是特意來叫我別內疚?”

他目光閃了下,沒否認,也沒承認。

她卻曉得自己猜對了。打量着他清俊颀長的身影,雖然氣質不同,身材與身高卻完全與雲漓一樣。

如果他不是雲漓,起碼會生氣她嫁了人,或者直接設計不讓她成親。畢竟,他的身體況,再過兩個月,身上至寒的真氣亂竄,不能與她合歡,就會活活凍僵而死。

不管是玄溟還是雲漓,都是關心她的。

估摸着雲漓上午見她皺眉,以為她介意傅婉月的死,而雲漓是不知道殺手的事的,因為當時她正與玄溟在路上。所以雲漓再用玄溟的身份出現開導她?

雲漓……

她幾乎就要喚出聲。

但,他既然想瞞着她。她覺得先由着,沒必要戳破。

他瞳光深邃冷邪,有一瞬的錯覺,她似乎發現了他的另一重身份。

不可能。

他忖道:若是她發現,又豈會不點破,無反應?

寒風一吹,君無菲眼皮眨了下,再睜開眼時,玄溟已沒了蹤影。

一名婢女匆匆走了過來,“世子妃,老王爺醒了!小世子命奴婢前來通知您。”

“我去看看。”君無菲朝踏雪無痕院走。

剛進房間,就聽到君小寶嫩呼呼的嗓音,“爺爺,你幹嘛不應我?”

躺在床上的老王爺喉嚨裏發出咕嚨一聲。

君小寶的小身子趴跪在床上,兩只小手撐着下巴,在老王爺脖子邊,眼珠子好奇地打轉,“爺爺,為什麽你沒長胡子?”

“呃……”老王爺嘴動了動,發出一個單音。

小寶樂了,“爺爺,你想說話?你會說話嗎?”

老王爺吃力地點了點頭。

小寶興奮了,“爺爺,你聽得懂人話!我是小寶哦,你的孫子!”

老王爺的眼珠子上下動了動,君小寶樂了,“爺爺知道我了呢。”小手一攤,“紅包,爺爺要給小寶紅包。小寶的出生紅包、滿月紅包、周歲紅包、每年一個紅包,小寶都快六歲了,爺爺,你欠我好多錢哦。”

老王爺的臉上似乎有了點表情,氣色雖然異常虛弱,眼神卻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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