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蔣拿伸臂撐在一側椅背,貼得姚岸極近,遠望就似圈人在懷,烈烈氣息盤桓充溢,他目光灼灼,卻一聲不吭。

姚岸緊貼向後抵着椅背,拇指摳着椅子邊沿,雙拳緊攢。頰邊是粗壯的黝黑手臂,牛皮紙擦在耳畔。她繃緊神經,警惕着面前直覺危險的人,卻又不自禁的紅了臉,緊張得咽了咽喉。

蔣拿淡淡勾唇,又靠下了幾分,在鼻尖即将相抵的那刻,他停駐下傾的姿勢,探臂伸向姚岸背後,沿着纖腰的弧線虛空探摸。

姚岸警鈴大作,背脊猛得僵挺,呼吸滞在當場。

蔣拿低低一笑,喉中那聲若有似無,姚岸聽得并不清楚。手臂收了回來,蔣拿的掌中多了一只黑色鋼筆,他拈着筆頭在姚岸面前晃了晃,姚岸瞠目凝視,堵截在氣管中的呼吸這才沖了出來,洩在眼前男人的胸口上。

蔣拿壓低聲音說:“剛才落在這兒了。”他又垂眸盯了姚岸一眼,慢慢起身,攜走了無形的壓迫感。

姚岸微赧,憤憤的剜了剜他,又挪開視線轉向舞池。

蔣拿又笑了一聲,這次聲音卻是清晰無比的傳進了姚岸耳中。姚岸蹙眉擡眸,蔣拿卻已轉了身,悠悠得往外走去了。

迷色的舞池中,姚燕瑾巧然靥笑,眉梢繞情,豔裙輕擺招蝶。對面的中年男人彎腰細語,不知說了句什麽,姚燕瑾掩口含笑,腮凝桃櫻,眼波在那一瞬露了無數風情,與平日判若兩人。

姚岸怔了怔,心頭劃過莫名的慰喜,卻在瞥見那油頭粉面,腆着大肚的中年男人時,又斂盡了情緒,只餘惡心的違和感。她隐忍着躲在暗處,直到臨近姚燕瑾平日歸家的時間,她才霍然起身,跑出了舞廳。

姚燕瑾挽着男人的胳膊步出,舒緩的音樂漸漸消弭,路邊暗色的燈光取代了紅橙藍綠,四下一時靜谧。

姚岸舉着烤串揮了揮手,“姐!”

姚燕瑾循聲望去,愣愣道:“姚姚?”她松開男人的胳膊,上前兩步忐忑問,“你怎麽在這裏?”

姚岸咬了一口烤翅,又将羊肉串遞給姚燕瑾,“我嘴饞了,就出來買這個,你跳完舞了?”

姚燕瑾接過,幹幹地點頭。中年男人已近前,癡癡得盯着姚岸,問姚燕瑾:“這就是你妹妹姚姚吧?”

姚燕瑾應了一聲,那男人又情不自禁低喃:“長得可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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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翅嚼了一半,乍見男人這副德性,姚岸險些嘔出。她蹙了眉,冷下臉說:“姐,我們回去吧,晚了媽媽要擔心的。”

姚燕瑾忙不疊點頭,與男人匆匆告別,拉了姚岸便走。

行至半途,姚岸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阻了姚燕瑾的步子說:“姐,走慢點兒!”

姚燕瑾聽話止步,剎在原地,又垂頭不安得撚着裙子。

姚岸思忖道:“怎麽了?”

姚燕瑾唯唯諾諾:“姚姚,你別告訴媽媽。”

姚岸蹙眉說:“為什麽不能告訴媽媽,那個叔叔是你認識的新朋友?”

姚燕瑾“嗯”了一聲,又糾正:“不是叔叔。”

姚岸笑了笑,“四十多歲的人,怎麽不是叔叔?”

姚燕瑾再次糾正:“他今年三十八歲。”

姚岸已笑不出來,她沉沉問道:“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男人?”

姚燕瑾又垂了頭,支支吾吾的說:“是喜歡吧。”

姚岸一陣暈眩,不可思議:“姐,你喜歡那樣子的?”

姚燕瑾擡頭瞥她一眼,許是不喜她的語氣,不耐的應了一聲,丢下一句“反正你別告訴媽媽”,她邁步便走。

姚岸緊跟上去再問,姚燕瑾卻是如何都不回答了。

到達弄堂口,姚岸仍堅持不懈,“姐,我不會告訴媽媽的,這樣,你什麽時候帶我去見見他好不好,讓我了解一下?”

姚燕瑾心頭不快:“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你們整天都說我笨,現在我認識一個人你還都要管,我就是不讓你管!”

正說着,前方傳來喊聲:“燕燕?”

姚岸一聽是姚父的聲音,忙扯了扯姚燕瑾的胳膊讓她噤聲,又若無其事的往前走去。

姚父奇怪道:“怎麽你也出去了,剛才在聊什麽?這麽大聲。”

姚岸笑道:“我剛才嘴饞去買烤串了。”她睨見一旁的貨車,問道,“爸,你怎麽把車停這裏了?”

“停車位全沒了,今天那麽早收工,居然還占不到位子,你說每個月你姑姑還要交一百塊停車費,平白浪費錢。”姚父絮絮叨叨的往弄堂裏走,又與姚岸聊起了這兩日的生意。

蔣拿的貨運公司半途截去了許多貨,如今弄得李山鎮人心惶惶,只是他既沒打家劫舍,也沒作奸犯科,一群人紋着青龍白虎往李山中路一站,誰也不敢挺身站出朝他們叫嚣。

姚父慶幸:“還好我們一開始就給了貨,否則這會兒還真不好說。”

姚岸心不在焉的附和,思緒仍停留在姚燕瑾的事情上。

第二天她去工廠替姚燕瑾領工資,人事大姐問道:“對了,你姐姐現在有沒有找對象?”

姚岸笑道:“還沒呢,姐,你不會想做好事牽紅線吧?”

人事大姐笑着揮了揮手,招了她近前私語:“最近工廠裏新進來一個小夥子,也是輕度弱智,講話還有些大舌頭,但是模樣真的不錯,和你姐站一起也不會配不上。你知道你姐姐長得漂亮,又不愛做工廠裏的活兒,成天在家裏擺攤也認識不到男人,是吧?”

姚岸有些猶豫,人事大姐又笑說:“我也不跟你一個小孩子說,你回頭讓你媽有空過來,我跟你媽聊!”

姚岸這才笑道:“沒問題,我回去馬上告訴我媽。”

回家後她與姚母細細道出,姚母欣喜:“這是好事啊,我過兩天就去廠裏看看,要是真不錯,再問你姐的意思。”又問姚岸拿了多少工資,姚岸拿出存折:“還是三百多,不過社保好像漲了一些,我已經給姐存進去兩百了,剩下的一百待會兒給她。”

姚燕瑾不認識錢,但卻是個守財奴,總愛抱着錢罐子,平日專買些小飾品,價錢倒也不貴,姚母便控制着她的工資,盡量幫她多攢些存款。

晚飯時姚燕瑾接過錢,塞進口袋後又不滿說:“工資太少了,我聽人說,我能給他們廠裏省很多稅呢,不該只拿這麽點兒!”

姚岸略略不悅,扒着飯沒有吭聲。

轉眼到了周一,姚岸在公雞啼鳴時便睜了眼,輕手輕腳的起床洗漱,又去廚房煮了早飯悶在鍋中,這才拎起包出了門。

步行去開發區起碼要一小時,姚岸權當鍛煉身體,慢悠悠的晃到了飲料廠,時間剛剛好。

人事部裏已經有人在工作,見到姚岸後她翻了翻文件,點頭說:“對對,研發室在五樓,你自己上去吧。”

品汁公司生産各種濃縮果汁和原漿,大部分銷往歐洲,也有少數流于東南亞。四百畝占地極廣,廠房和辦公樓錯落有致,作為縣裏的龍頭企業,它自然有傲于人前的資本。

姚岸步行至五樓,磚牆锃亮,她對着暗影理了理被風吹散的頭發,這才敲門進去。

研發室裏只有三個員工,都在閑聊進食,見到姚岸後便與她打招呼,“你就是新來的吧?”

姚岸含笑點頭,那幾人熱絡的向她介紹了起來,又問她:“最基本的東西會吧,基礎配方,酸堿測試。”她指了指案上的一堆實驗器材,各種尺寸的量杯占滿了桌子,還有兩只湯鍋架在爐竈上。“第一點要記住,每次做完都要把這些鍋碗瓢盆洗幹淨了。”

姚岸應聲,那人又突然提醒:“對了,另一個研發室在東面的那棟樓,跟我們沒什麽關系,前幾天有人買了我們廠的兩條生産線,專門生産果粒飲料和沖泡飲品,我們只負責濃縮和原漿的這塊。”

同事介紹的耐心仔細,姚岸默記于心,待另外的辦公室裏有了人影,她們才忙碌起來。姚岸被她們支使着跑腿,從冰箱裏拿出各種飲料,又在一旁記錄數據,測試PH值,一會兒功夫便有香甜的味道彌漫在室內,引人生津。

頂樓的辦公室內,老總陳敏發從保險箱裏拿出一個紙袋,遞給蔣拿說:“來來,一點兒小意思,拿去!”

蔣拿也不客氣,直接撈過,陳敏發笑道:“還是你有本事,幫了我的大忙,昨天南江那邊的派出所還來找我,這可與我無關。”他又關心道,“對了,小許的傷怎麽樣了?”

蔣拿翹腿挂在辦公桌上,叉着兩手說:“沒事兒,早養好了,現在活蹦亂跳着呢!”

陳敏發遞了根煙給他,又說:“反正現在,我廠裏的運輸都給你了,不過沈綸那頭的不一定,你要是想要,我再幫你去問問。”

蔣拿這才噙了笑,與陳敏發随意客套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慢慢走下五樓,他轉着香煙想事兒,餘光隐約瞄到了一道小身影,他愣愣凝眸,正見姚岸捧着一摞紙步進研發室,馬尾辮晃來晃去,陽光只折留住了一絲淺線。

他立了半響,擡手将香煙往嘴裏一塞,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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