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姚岸忙得暈頭轉向,邊上的小孩兒舔着冰激淩,黏膩膩的手摸向石膏,姚岸忙笑着握住他的手腕,翻出紙巾替他擦了擦,又拿起一個便宜些的玩偶遞給他:“這個好,你給他畫上顏色吧!”
小孩兒眯眼笑,接過玩偶擺弄起來。
夏夜的小河邊,微風緩緩吹拂,剔去了白日的悶熱,只餘絲絲淺淺的沁涼。姚岸濕發已幹,她擡手攏了攏,翻起腕上的皮筋便要紮起來,前方有人靠近蹲下,好像巨人突襲小人國,擠在一群孩子間顯得格格不入。
蔣拿胳膊挂在膝上,掃視着面前造型各異的石膏玩偶,拿起一個筆筒狀的白色機器貓問:“這個多少錢?”
姚岸一愣,放下攏在手中的長發,将皮筋套回原位,蹙眉看向蔣拿,半響才回答:“十塊。”
蔣拿點點頭,伸掌到姚岸面前,不言不語的看着她。
姚岸向後挪了挪,猶疑不定。蔣拿笑道:“筆。”
姚岸半天沒有動作,一旁的姚母見狀,忙笑着遞了支毛筆過來,又撞了撞姚岸的胳膊小聲斥責:“幹嘛呢,招呼客人。”
姚岸這才輕應一聲,蹙着眉不甘不願的拿起顏料,“要什麽顏色?”
蔣拿挑挑眉,“紅橙黃綠青藍紫,什麽顏色都來點兒!”
姚岸以為他存心搗亂,立時沉了臉,見他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她咬咬牙,往小碟子裏擠上七色,每種顏色卻只有一小粒,和開後也不過占了一點兒面積,盡顯小氣。
蔣拿斜眼睨她,不置一詞。
石膏小攤偶爾也有情侶光顧,小女生嬌嗔着與孩子們擠在一道,卻鮮少出現單身男人,尤其是身形高大,捏着毛筆專注作畫的男人。
行人頻頻看來,私語幾句又挪開了視線。蔣拿專心致志,沾上顏料細細勾勒,沿着機器貓圓滾滾的腦袋豎筆往下,直到足根才收勢。換上另一種顏色後繼續動作,片刻便有只身披彩虹的機器貓出現在昏黃路燈下,邊上的小孩兒湊了過來,指着他嘟囔。
“不是這麽畫的,它是藍色的,你要給它畫藍色。”小手舉起藍色的顏料遞給蔣拿,還有人說,“這個漂亮,跟彩虹一樣!”
可仍是指點蔣拿的孩子占多數,一個個都放下手中的玩偶紛紛起身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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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拿覺得聒噪,虎着臉說:“我畫我的,關你們什麽事兒?”厲眸剜過身邊這群矮個兒的小家夥,他又将視線投向姚岸。
孩子們覺得他不識好人心,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姚岸蹙眉看着,不悅問:“畫完了?”
蔣拿點點頭,“這個怎麽樣?”他舉着機器貓在姚岸面前晃了晃。
姚岸笑答:“很好看,要買回去嗎?十塊錢就夠了。”
蔣拿聞言,卻立時皺了眉,斂色瞥她一眼,将她假惺惺的笑容收進眼底,才淡淡道:“不用了。”說着,便将機器貓仍回地上,起身就走。
姚岸險些怒火中燒,她狠狠瞪着蔣拿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一絲邊角,她才收回視線,将機器貓扔進邊上那堆被棄的石膏中。
收攤回家,姚燕瑾已穿着睡衣等在客廳,見到她們回來後她忙上前接過布袋,“今天怎麽這麽晚?”
姚母知道她擔心,笑道:“今天生意好,就晚點兒收攤,你快去睡。”
姚岸換下鞋子,讓姚燕瑾将布袋放到地上,“你們洗洗先睡,我把石膏塗回來。”
上過色的石膏占了大半,姚岸将它們一一擺到地上,盤腿坐下後開始工作。五顏六色的石膏在一舉一放間轉眼就變回了最初的純白,姚岸拿起七彩的機器貓,手上動作一頓,日光燈下,每一色都一覽無遺。姚岸仔細端看機器貓臀部上的“姚姚”二字,一時無語。
那頭蔣拿結束飯局,駕車返回李山鎮。許周為醉意熏熏,喋喋不休:“他媽的沈綸,起的什麽破名字,當老子文盲,還說讀成‘官’,老子剛翻過手機了,明明是‘輪’!”他又忿忿說,“還裝什麽清高,這套不吃,那套也不吃!”
蔣拿嗤笑:“人家那是文化人,你這文盲懂什麽!”
許周為不以為意,皺了眉實在不解:“拿哥,我們管那小子做什麽,又不缺他那一個生意,現在都忙不過來了,他那點兒能賺多少錢!”
蔣拿卻沒有應聲,沉眸看向前方路段。他心中細細盤算,眉頭也是愈皺愈緊。許周為又嘀咕:“我好像看見姚家那丫頭在樓下擺攤,是不是喝多了?”
蔣拿豎起耳朵,側頭看了他一眼,又聽許周為咂了咂嘴輕念:“還真是香……”
蔣拿又是一聲嗤笑,憶及自己先前的動作,突然覺得有些荒唐,還未想明白,前方便有交警設下路障,他緩下車速想要掉頭,卻已是來不及了。
交警敲敲窗,喊道:“查酒駕,來,吹口氣!”
蔣拿搜尋四周,沒有見到熟人,他笑說:“我認識你們中隊長……”
交警打斷他,剛正不阿:“你認識天皇老子也不行,下車!”
蔣拿無奈,只得下車吹氣。許周為搖搖晃晃出來,舉着手機喊:“拿哥,中隊長的電話是……”他眯眼翻號,找到後便直接撥了過去。
交警翻看蔣拿的駕照,揚眉看向他:“蔣楠?”手上動作不停,扣分流程操作熟練。
如今酒駕再次從嚴,蔣拿當晚被扣,連中隊長都幫不上忙,無能為力說:“真沒辦法,上頭現在嚴查,換了別的事兒我還能幫忙,酒駕這事兒被逮到又已經扣了分,我就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他畢竟只是個小小的中隊長,權利有限,派不了大用場。
蔣拿無可奈何,只能在兄弟們的嘲笑聲中請了司機,扮起了真正的老板。他喚人将灰撲撲的吉普車沖洗幹淨,再成日由司機開門關門,翹腿坐在後座抽煙享受,倒也有模有樣,外人稱他為“蔣老板”,漸漸也變得名副其實。
沈綸終于在百忙中記起了辦公桌上的儲蓄罐,喊了秘書進來問道:“還記不記得我們上回去主廠房遇見的那女生?”
沈綸按照記憶描述,秘書恍然道:“哦,我記得!”
沈綸讓秘書将儲蓄罐帶去車間還給姚岸,片刻後秘書回來說:“車間裏沒這個人,最近那邊讓行政人員下車間,用人比較混亂,大家都不太清楚具體是哪個部門的。”
沈綸蹙了蹙眉,手頭公事繁忙,他便将這事兒暫時擱下了。
姚岸漸漸熟悉了手頭的工作,偶爾能貢獻一些建議。她勤勞用功,從廠房裏滿頭大汗的回來後仍不忘完成本職工作,同事們也願意将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她,如今姚岸在睡夢中都能聽見“氨基酸”在叫她,第二日又精神飽滿的回到研發室繼續和“氨基酸”糾纏。
這天經理帶着客戶來參觀,箱子裏是冰袋護體的胡蘿蔔汁。客戶比劃着手說:“這兩瓶胡蘿蔔是我從美國帶來的,只能保鮮兩天,時間不夠。”他需要品汁研發出一款低成本但口味相同的濃縮汁,姚岸倒出一些樣品,将剩下的胡蘿蔔汁小心翼翼的存放進冰箱。
同事們反複試驗,将味道相近的果汁遞給姚岸,姚岸趕緊測試PH值,最後搖頭否定。忙碌了整整一天,最後仍是無用功,同事嘀咕說:“我看東樓那邊的器材更專業,好像有幾個學歷是博士來着,說不定能馬上做出來。”
客戶的中文不佳,卻也能領會關鍵字,聞言後他立刻急道:“在哪裏?帶我去!”
經理在旁狠狠瞪來一眼,同事面色一白,讪讪的噤了聲。
姚岸陪同客戶前往東樓,同事對她小聲耳語:“待會兒你去說,一定要把生意拉回來。”
姚岸無法推拒,随他們一道進了東樓的研發室。
東樓的同事聽罷,打電話請示經理,經理看向一旁的沈綸,猶豫道:“我問一下沈總吧。”兩人往樓下走去,經理将電話中的內容與沈綸道出,正巧行至研發室門口,沈綸蹙眉拒絕:“推掉。”他朝研發室望去,卻正好瞧見姚岸在收拾冰袋。
“把她叫出來。”沈綸指指姚岸,對經理說,“還有,以後這種事情不用問我,直接推了。”
姚岸莫名其妙的随經理上樓,問道:“沈總找我有什麽事情?”
經理也同樣莫名其妙,只道不清楚。
走進辦公室後見到儲蓄罐,姚岸才恍然大悟,沈綸遞給她道:“這個是不是你的?我司機買回來的,沒留意裏頭有錢。”
姚岸趕緊接過,“是我的,一定是那天太忙,不小心把這個給賣出去了。”
沈綸見她失而複得一臉欣喜,笑道:“拿回去吧,以後小心點兒。”頓了頓,他又問,“你是研發室的?”
姚岸點點頭,思及那日沈綸挺身相助,今天又将自己幾百元的辛苦錢還了回來,難免感激,便笑着與他說了幾句。
蔣拿往樓上走來,電話裏叮囑許周為将李山鎮那些跑運輸的名單整理成冊,說完最後一句挂斷電話,擡眼間正見姚岸和沈綸有說有笑。石膏玩偶在陽光下晃來晃去,一眼便知它出自姚岸的小攤,蔣拿立時沉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