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綸餘光瞄見門口的暗色身影,收了話音颔首招呼:“蔣總。”

姚岸下意識轉頭,見到沈綸口中的“蔣總”,她突然一陣怪異,皺着眉挪開視線。

蔣拿晃悠悠進來,對姚岸視若無睹,笑看沈綸:“沈總在忙?”

沈綸睨了眼腕上的手表,“剛才本來要去車間看看,蔣總有事?”

蔣拿“嗯”了一聲,這才側頭看向姚岸。姚岸忙道:“沈總,那我先出去了。”

沈綸點點頭,又擡手請蔣拿坐下。

東樓拒絕了這單生意,客人只好又回到主樓。

研發室內彌漫着濃郁的胡蘿蔔味,客人低頭撥弄手機,見姚岸出現,便将手中的酒店名片遞給她,姚岸明白過來,便幫客人預訂房間。客人與她閑聊:“這裏是第二站,我還要趕去湖南和青島,那裏也有兩家工廠能做這個。”

同事朝姚岸使眼色,姚岸心領神會,笑說:“何畢要跑來跑去呢,您多等兩天,我們一定想出辦法來。”她想了想,又說,“您想不想參觀我們的廠房?”

客人興致勃勃,立刻起身讓姚岸帶路。

品汁的廠房占地極廣,姚岸這幾日車間研發室兩頭跑,早已摸清了裏面的流程,經理還有其他事物需要處理,确定她能充當導游,他便匆匆離開了。

姚岸細心介紹,帶着客人去參觀清洗瓜果的車間,又一路走去,各色大型機器遍布,姚岸雖然只能念出幾個“離心機”之類的名詞,但客人已極為震撼。

最後行至灌裝車間,姚岸站在門外往裏指:“進去的話需要穿滅菌服,您介不介意就在這裏看看?”

客人說道:“當然不介意。”他回望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廠房,感嘆說,“我在美國,只有一個小農場,算上運輸的工人,總共只有三十名員工。”

他生産的胡蘿蔔汁口味獨特,好似剛榨成的鮮汁,保質期只有短短兩天,只能空運到各大超市,成本太高,他漸漸難以承受。可經此參觀,他突然又定下了心,回去後研發室衆人說:“可能需要耽誤您兩天時間,我們需要找香精公司一起研制。”

客人點點頭,又讓姚岸替他延遲兩天的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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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姚岸買了鹵鴨回家,姚燕瑾歡呼一聲,扒開袋子就要吃。姚母笑道:“先去拿盤子!”姚燕瑾吮吮手指,聽話的去廚房拿了盤子。

食至半途,姚母突然開口:“燕燕,媽媽給你介紹個小夥子怎麽樣?”

姚燕瑾一愣,姚母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過了年就二十六了,總要成家。那個小夥子模樣可好了,也是你那家工廠的,老實能幹。”

姚燕瑾并不傻,蹙眉說:“我不要那樣的。”

“什麽那樣的?”姚母見她板着臉,不悅道,“還在跟你商量呢,你去見見他,又不會少塊肉。”

姚燕瑾幹脆扔下筷子,騰起身氣呼呼道:“我就是會少塊肉,我不要那樣的!”

姚母厲聲道:“什麽這樣那樣的,過幾天就去見面,我定下了!”

眼看姚燕瑾又要頂嘴,姚岸忙插話:“先吃飯,有話晚點兒說。”

姚燕瑾冷哼一聲,踢開椅子跑回了房間。

姚母氣急敗壞,指着緊阖的房門說不出話,姚岸趕緊小聲安撫,又去敲門喊:“姐,我能不能進來?”見姚燕瑾沒有吭聲,她便推開了房門。

姚燕瑾趴在床頭,拽着被單生悶氣。姚岸笑道:“你跟我說說,為什麽不要那樣的?理由好的話,我去勸媽。”

姚燕瑾這才轉身,盯着姚岸說:“我要找個正常的。”

姚岸怔了怔。

姚燕瑾是輕度弱智,平日與常人無異,她也識字,只是識的不多,小學畢業那年班主任家訪,語重心長勸告姚家父母:“姚燕瑾這個狀況,還是不要繼續念初中了,你們家也不容易,好好培養姚岸多好。”

姚燕瑾躲在房中将一字一句刻進腦海,班主任離去後她哭鬧不休,最後仍是結束了短暫的學業。她細數自己不會的事情,學習、識錢、看時間,這是她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再觀其他,她并不比別人遜色多少。

姚岸怔怔聽完,半響才走出房間,找到姚母後,她思忖着話語:“姐姐并不差。”

姚母苦笑:“她居然有這樣的心思?”她望向虛空,酸澀道,“你姐姐她,手機只會打電話,沒有錢還喜歡買首飾,瞧不起工廠的活兒,擺攤也沒個定性。以前坐公交車,還沒到下車站點呢,她看到開過了自己要去的那家店,大喊大叫半天,司機只好違規停在半路,我在車上都不好意思擡頭看人。”

姚母拉着姚岸的手,嘆氣說:“正常人,頂多喜歡你姐姐的長相,可等你姐姐老了以後,指望哪個正常人守着她一輩子?說我專|制也好,黑心也好,這個小夥子一定要讓你姐去見見。”

姚岸心中揪痛,連連點頭。

夜幕澆熄了白日的朝氣,車來車往,将李山中路點亮,“嚯嚯”的聲音不知是風過還是車過,只是空氣中常年藏着汽油味,鼻子難以得閑。

蔣拿關上窗戶,終于屏蔽了些微雜音,他翻看手中的冊子,李山鎮裏跑運輸的名單有整整十五頁。電腦泛着幽光,他一邊檢索,一邊劃去一串串的名字,筆尖劃至“姚香梅”,他腦中突然閃過烈日下滿頭大汗,卻倔強的站在路邊不願離去的那道小身影。他扔下筆,長舒一聲倒向椅背。

第二天中午姚岸在食堂吃飯,下午她需要去一趟香精公司,案上還有幾份資料需要整理,她怕時間不夠,不斷看表,狼吞虎咽。

椅子突然往下一沉,姚岸側頭看去,嚼了一半的飯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蔣拿往嘴裏塞了幾塊肥肉,嚼咽聲驟響,齒間還隐約露出油膩膩的碎末。他睨向姚岸,腮幫子鼓動不斷,奇怪道:“怎麽不吃了?”

姚岸蹙眉四顧,端起盤子起身,腕上突然一緊,她低叫一聲,轉眼便被蔣拿扯坐了下來,零星的飯菜颠出了盤子,姚岸怒道:“蔣拿!”

蔣拿哧哧地笑:“喲,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你叫什麽?”

姚岸哪裏願意理她,端着盤子又欲起身,蔣拿一把扣住盤沿,沉臉不悅:“陪老子吃飯!”

姚岸瞠目:“你沒毛病吧!”

蔣拿斜唇一笑,拽住她的胳膊說:“我這兒一個人都不認識,不找你陪還找打菜的大嬸兒陪?吃飯!”

姚岸胳膊吃痛,皺着眉喊“松手”,見周圍有幾束好奇的目光看來,她小聲說:“我吃完了。”

蔣拿睨了眼她的盤子,見剩菜只餘了一點點,才松開手:“不早點兒說。”話畢,他看也不看姚岸,埋頭自顧吃了起來。

姚岸只當他神志不清,起身匆匆跑了。

飯後蔣拿去廠房旁看工人卸貨,許周為替他點煙,“拿哥,我打聽過了,沈綸還沒找人跑運輸,他才剛進廠,只有頭兩天找人運了一批原料,現在還沒成貨送出去。”

蔣拿點點頭,吞雲吐霧:“這邊城橋還沒開始造,大路都堵着,繞路去士林不劃算,往李山的方向去最省成本,沈綸要想出貨,遲早得往李山走。”

許周為也點了一根煙,陰涼處照舊熱浪滾滾,他不耐呆在這種地方,更享受貨運公司裏的空調。“我還是搞不懂你幹嘛非要沈綸的生意。”

蔣拿笑他:“就你這棉花腦袋,能懂什麽?”

許周為也不在意蔣拿的嘲笑,摸了摸刺豎的平頭,大咧咧的與他說起了車間裏的幾個小美女。遠處的大門口突然走過一道身影,許周為嚷道:“姚妹妹!”

姚岸循聲望去,隔着鐵栅望見他們,又蹙眉收回視線,頂着驕陽繼續往前走,心中盤算着抽空去買輛自行車。

許周為吹了聲口哨,呢喃說:“那些再漂亮,也沒姚妹妹漂亮。”他突然雙眼一亮,朝蔣拿喊,“拿哥我晚點回來啊,先出去一下。”

說着,便朝蔣拿的吉普車跑去,迫不及待的發動起來。引擎剛出聲兒,副駕駛的門便被拉開了,蔣拿重重坐下,阖上門瞅了眼呆滞的許周為,催促道:“幹嘛呢,開車啊!”

許周為讪讪開口:“拿哥,你要去哪兒啊?”

蔣拿懶洋洋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開吧!”

許周為蹙眉不解,踩着油門慢吞吞的往前駛去,開出大門後遠遠見到姚岸的背影,他扯着嗓子喊:“姚妹……”最後一個字還沒喊出口,他突然頓悟,側頭看向蔣拿,見他正眯眼看着自己,他惴惴念道,“拿哥,我去買點兒喝的吧?”

蔣拿嗤笑:“往前開,沒看見這大太陽嗎,問姚妹妹去哪兒!”

許周為趕緊谄笑:“哎,好!”

車子又往前挪了一段,許周為探出窗外喊:“姚小姐,要不要稍你一程?”

姚岸正四顧搜尋出租車,見許周為竟然追來,不耐的加快了步伐。許周為厚臉皮,回頭看了一眼悠哉游哉的蔣拿,堅持不懈:“姚小姐,可別中暑了啊,我真要出開發區,你往哪兒去,我捎你一程,到了大路上你就下車。”

他碎碎念了幾十米,姚岸受不了,喊道:“你有完沒完!”

蔣拿揮揮手讓許周為停車,烈日灼灼,他跨下車撐臂靠着車窗,朝姚岸揚了揚下巴,命令道:“上車!”

姚岸不察蔣拿也在,愣了愣蹙眉說:“謝謝好意,不用了。”說着,邁步便走。

蔣拿斂了表情,瞪視她的背影半響,也不去追。許周為在車內急道:“拿哥,快攔住她啊!”

蔣拿轉頭瞥他一眼,又重新坐回車上,淡淡道:“回去吧!”

許周為一愣,摸不透蔣拿的心思,無趣的彈了彈方向盤,他轉彎返回。

前方的岔路上停了一輛車,見到吉普車消失在拐彎處,沈綸才命司機往前開,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姚岸消失的方向。

蔣拿靠着窗戶,透過反光鏡将後方道路納斂進視線,瞥見黑色轎車從岔路裏駛出,他才冷哼一聲,又将視線凝在了姚岸愈行愈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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