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歸大寶貝

今年春節來得早,除夕踩着一月末降臨。

時至傍晚,窗外下起了綿密的小雨,淅淅瀝瀝的,将城市裏本就不濃的年味沖得更淡。

雲嬈窩在柔軟的大床上,被褥裹得嚴嚴實實。

然而南方濕冷的寒氣無孔不入,雨下了沒多久,她就被凍醒了。

眼前是濃濃的一片黑,她現在生物鐘混亂,完全分不清晝夜晨昏。

穿上家居服,雲嬈揉着眼,慢吞吞地往客廳走。

客廳牆面上貼滿了新春貼畫,門上挂着紅福,裝扮得喜氣洋洋。

沙發中央坐着個身穿運動服的年輕男人,兩條無處安放的大長腿交疊,瞳仁深黑,看到她的時候,單邊眉毛向上挑了挑。

“醒了?”

男人身上一股懶散勁兒,轉頭朝廚房方向喊了聲,

“爸,媽,你們的海歸大寶貝出來了。”

廚房竈臺上的爆炒豬肝正在收汁,肉香四溢。

女人将炒勺遞給身旁的丈夫,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臉上的笑意比火光還明亮,急匆匆地趕了出去。

雲磊不得已留在竈臺前,一邊颠鍋翻炒,身體微微後仰,目光跟着老婆溜向客廳。

只聽“咚”的一聲——

廚房推拉門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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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也看不見了。

電視機上的時間顯示,現在是17點19分。

農歷年最後一個白晝,雲嬈就這麽在睡夢中度過了。

回家真舒服。

她抻開肩骨,打了個極滿足的哈欠。

天空仍舊下着陰冷的雨,可是家裏暖得像和煦的春。

姜娜正拉着女兒唠叨。

餘光瞥見沙發上某人,她的表情霎時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雲深!咱家沙發可是真皮的,昨天剛請人上門洗護過,你打球回來洗澡了嗎?”

雲深幹脆閉上眼:

“媽,讓我先歇會兒......”

姜娜瞧他那樣就頭疼:“妹妹昨天才回國,你不留在家裏陪她,大年三十跑出去打球,不如在球場過年算了。”

“陪她?她從早睡到晚,鞭炮聲都炸不醒。”

雲深忽的扯起唇角,“靳澤難得約我們打球,別提大年三十了,洞房花燭夜我也得掂量掂量。”

聽他滿嘴跑火車,姜娜難得沒有繼續發飙:

“你見到靳澤了?”

“嗯啊。”

“人家現在......是不是特別氣派?”

“那還用說,威尼斯金像獎雙料影帝,出門一趟,上百個保镖跟随,十幾輛豪車護送,全城戒備,水洩不通。”

姜娜張了張嘴:“天吶......”

雲深忽的笑了聲:“媽,你咋這麽好騙?”

姜娜:?

“他就開一輛車來,很低調。場地周圍的停車位滿了,他還打電話問我附近哪裏可以停車。”

挂壁電視正在播放相聲,你來我往的對話聲音,為本就熱鬧的客廳平添一絲嘈雜。

雲嬈卻忽然沉默。

她站在這樣的環境裏,像一塊誤入其中的背景板,顯得有些迷失。

靳澤竟然回容州過年了。

還和她親哥打了一下午的籃球。

這種感覺,就像一顆曾經只能遙望的、獨屬于遠大深空的流星,恍然間墜入觸手可及的夜空。

雲深終于準備去洗澡了。

走到妹妹跟前,他突然伸手彈一下她的腦殼:

“呆子,想什麽呢?”

雲嬈眨一下眼:“沒什麽,腦補你和大明星通電話的情景,真羨慕。”

雲深正好停下來與她說道:“我沒存他號碼,手機顯示陌生來電,可我一眼就認出這是他。高中背的電話號碼直到今天還記着。沒想到他這麽多年一直不換號。”

姜娜插一嘴:“你妹妹小時候也一樣,她還會把朋友的電話默寫下來貼在牆上。”

雲深斜她一眼:“我倆讀高中的時候,同學都用智能機上網聊天了。要不是我們只有老人機,用得着背那麽多電話?”

話音未落,姜娜臉一拉,丢垃圾似的将兒子丢進浴室。

砰的一聲,門也甩上了。

雲磊和姜娜都是廚師,幹這行已經三十年了。

大年夜,恰逢女兒留學歸來,他們做了一桌子好菜,場面堪比國宴。

入座後第一筷子,雲深給妹妹夾了塊紅燒鮑魚:

“撓啊,歡迎回家。”

雲嬈眼皮都不擡:“哥,二十六歲了,該學認字了。”

雲深眨兩下眼:“喲呵。”

他管雲嬈叫“雲撓”叫了二十幾年,妹妹性格溫吞,從來懶得理他。

沒想到小沙包出國一趟,竟然學會回嘴了。

看來她在意大利的這三年,把學習重心從筆譯轉向口譯,還是挺有成效的。

雲家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傳統,一頓飯吃得歡快又鬧騰,聊到春晚開播也停不下來。

約莫晚上八點半,雲嬈收到新公司部門負責人發來的拜年郵件。

她走進卧室,關上門。

突如其來的清靜如一張大網,将她兜頭籠住。

回完郵件,雲嬈開始認真研習新公司的入職資料包。

申城創譯是全國排名前十的大型翻譯公司,雲嬈回國之前就拿到了offer,非坐班全職,只需要接到項目的時候去公司協同翻譯,忙起來和全職沒差,閑下來就相當于半freelance,還可以發展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副業。

雲嬈的offer來自全公司最精良的意語翻譯小組,待遇很高。基于她研畢不到半年的資歷,這個offer相當于意外之喜,同組的全是學歷高、經驗又豐富的前輩。雲嬈很期待這份工作,入職資料包都快翻爛了。

書桌上的手機忽然震響,消息來自閨蜜三人群聊“脫單是狗”。

黎梨:【新年快樂寶子們!@嬈嬈公舉,海歸公舉睡醒了沒?】

雲嬈:【早醒啦。除夕加班,明年暴富!】

黎梨:【加班???】

【梨梨富婆将群聊名稱修改為“加班是狗”】

溫柚:【什麽,改群名了?可以脫單了?】

黎梨:【???】

黎梨:【搞到你新男神的聯系方式了?】

溫柚:【嘿嘿】

黎梨:【趁着新春佳節,趕緊發出愛的問候吧~】

溫柚:【可惜了,手握他的電話號碼,興趣喪失了一大半】

黎梨:【[強][強]你好渣,我好愛】

圍觀閨蜜們聊天,雲嬈忽然心頭一空。

腦海中跳出一串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還有雲深訝異的半句話——

“……沒想到他這麽多年一直不換號。”

整整九年了。

九年前,她和他的距離曾經很近很近,不僅是同校的學長學妹,還是旁人看起來關系不錯的異性朋友。

雲嬈從來不敢通過哥哥的關系聯系他。

她現在只是萬千粉絲中渺小的一員,私聯偶像是粉圈大忌。

可今天晚上,聽雲深說靳澤打球還是喜歡小動作犯規,投中三分之後一個撞肩差點把不愛運動的程序員兄弟撞去醫院……

凡此種種,和記憶中那個俊朗愛笑的學長形象漸漸重合。

加上新春佳節氛圍的催化,雲嬈的小心髒開始蠢蠢欲動。

我和他曾經是朋友來着。

面對面交談過,不約而同大笑過,一起騙雲深請客吃冰淇淋過。

她下定決心。

雙手捧起手機,朝聖般打開短信圖标,開始編輯信息。

【靳澤學長,新年快樂~聽說你的春節檔電影明天就要上映了,祝願新電影口碑爆棚,票房大賣!】

不錯。

很友好,也很有分寸感。

雲嬈垂了垂眼,輸入電話號碼。

拇指輕觸屏幕,點擊發送。

然後......

我是誰來着?

雲嬈心髒一縮。

她竟然忘了署名!

趕緊再補一條吧——

【我是雲嬈,雲深的妹妹,容州一中20xx級高一2班的學生,不知道學長還記不記得我?】

發出去了。

雲嬈癱坐下來,全身力氣仿佛被抽幹。

她耷拉着眼皮,手指瘋狂刷新短信界面。

房間裏靜得吓人,門外,春晚小品上演,此起彼伏的笑聲襯托得卧室更靜,呼吸聲都被放大無數倍。

雲嬈的一顆心吊着,被一根細細的繩懸引着,飄飄蕩蕩。

她受不了這種折磨,起身闖進客廳,将自己丢到沙發上。

今年的春晚小品很精彩,熱詞熱梗滿天飛,笑點密集。

然而雲嬈深刻地讀懂了一句話——

世界熱鬧,與我無關。

她有點後悔。

因為短暫的心态不正,她踏出了粉絲應當謹守的邊界線。

退一萬步說。

一個規矩的粉絲,給偶像留言拜年之後,不應該期待任何回複。

我好不規矩......

雲嬈痛定思痛,很努力地轉移注意力,全心全意看春晚。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

透過水漬未幹的窗玻璃,能看到極近的半空中有幾朵煙花綻放,絢爛金光如雨點四散。

雲嬈抱膝坐在沙發上,姜娜喂她吃水果,冰涼的哈密瓜甜倒了牙。

她漸漸平靜下來,身體和心靈都走回了現實。

仿佛剛才抓着手機的那幾分鐘,是她短暫夢回青澀的少女時代。

夢過無痕,也許靳澤根本不看手機短信,她也可以繼續做個單純仰望的普通粉絲。

翌日,大年初一。

晚飯後,雲深請全家人一起去電影院看靳澤的新電影。

大熒幕上的男人一身戎裝,英姿飒爽,帥出了新高度。

但凡鏡頭拉近他的臉,影廳中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倒抽氣聲,和女孩們過速的心跳交織在一起。

雲深坐在雲嬈身邊,伸手扯了扯她的馬尾辮,低聲說:

“酷不酷?炫不炫?這是我兄弟。”

兄弟個頭。

人家可是頂流巨星,多少年才抽空見你一面,這都能吹上天。

雲嬈随口應付:“好的,我知道了。”

雲深笑起來:“我差點忘了,以前你和他也挺熟。”

“不熟的。”雲嬈答得飛快。

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忙不疊給自己洗起了腦——

我是個規矩的粉絲。

我的愛意很單純。

以前的事情早忘了。

現在的感情不求回報。

......

距離雲嬈發出那條拜年短信48小時之後,大年初二深夜。

卧室內一如既往的寂靜。

雲嬈随意翻看着意文書籍,未靜音的手機發出清脆提示音,轉瞬即逝。

她拿起手機,看到一串沒有存進通訊錄的電話號碼。

他回複說:【同樂】

48小時,極簡短的兩個字。

默認了他記得她,也暗示了他們的交情淡如白水。

......

我是個規矩的粉絲。

我的愛意很單純。

以前的事情早忘了。

現在的感情不求回報。

......

雲嬈輕咬了下唇,食指搭上手機側邊電源鍵,長按。

手機屏幕徹底黑下來。

她偏頭伏上桌面。

一個小時也好,不要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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