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沖動
陽臺的大理石臺面上擺了幾株盆栽, 花團錦簇紅豔豔的,一看就不是雲深的風格。
等老雲老姜一走,這幾盆花估計就會出現在小區樓下的花圃裏, 路過的大爺大媽可以随便撿走。
雲嬈用兩只手指撚着花瓣,含笑問:“學長, 你今天信號怎麽這麽好?”
“下午進城了。”
話筒那端,男人的聲音低沉又清晰,“我看到照片了,手鏈很襯你。”
聽到他的話, 雲嬈不小心把花瓣扯了下來, 嫣紅的花瓣落入掌心, 她合起手,視線往下, 落到腕間柔和晶瑩的手鏈之上。
“我只收這個, 其他東西你拿回去。”
“行啊。”靳澤頓了頓, 涎皮賴臉道, “我轉手孝敬姜阿姨。”
“你......”
雲嬈攥了攥手,想起飯桌上父母提醒她和哥哥的話,忽然心頭一空,開玩笑似的說給靳澤聽,
“我爸媽才不喜歡明星呢。”
靳澤似是笑了聲:“明星是明星, 我是我。”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潤動聽,像微涼的夜風拂面,雲嬈适才郁悶的心情一下子爽快多了。
她差點忘記, 靳澤再怎麽說也是哥哥的好兄弟,老雲老姜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他。他們就算對圈內人的戀愛觀帶有偏見,也不會搞頑固不講理的那一套。
再說了, 靳澤出道至今從來沒傳過緋聞,肯定不是他們反感的那種人。
“你家裏有人嗎?”他突然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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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嬈轉頭看了眼正在客廳裏聊天的爸媽:“我在哥哥家,剛吃完飯呢。”
“行。你哥家在哪呢,能給我個地址嗎?”
雲嬈一愣:“你要幹嘛?”
靳澤此時正獨自坐在攝影棚附近的休息室裏,臉上帶妝,眉宇間隐約籠着一層疲倦。
昨晚拍了場大夜戲,直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
他翹着腿靠坐進沙發,右手指尖輕抵着太陽穴,聽到電話裏女孩警惕的聲音,冷不防傷了下心。
“沒幹嘛。等下個月我有空了,得找時間去和老雲套套近乎,增進一下感情。”
雲嬈眼尾一彎,很快又扁了扁嘴:“你能有什麽時間......”
她抱着手機杵在陽臺老半天了,纖細的身子微微向前倚着圍欄,說話聲音輕輕細細的,四肢動作不多,但背影瞧着總有些忸怩。
通話告一段落,雲嬈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機,耳畔忽然傳來一道戲谑的聲線:
“和男朋友聊完了?”
雲嬈擡眼看到她哥那張閻王臉,心底一怵,讪笑道:
“同事而已,聊工作。”
雲深瞥她一眼,身子向後轉,視線經過窗臺上俗氣的幾盆盆栽,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他背靠陽臺圍欄,用眼尾淡淡觑着雲嬈:
“談就談了,又不是未成年人,有什麽好遮掩的。”
兒童節那天,他去雲嬈家蹭飯,剛踏進玄關就覺得不太對勁。
雲深雖然不愛噴香水,但是鼻子從小就靈,盡管混着飯香,他還是第一時間就聞到了一股男士香水味,中後調是杜松和香根草,清冷深沉,和他妹妹雲嬈素來鐘愛的軟妹甜暖風簡直天差地別,絕不可能是她自己買來用的。
然後,他走進餐廳,看到桌上的四菜一湯,再回想起昨天雲嬈莫名其妙找他咨詢做菜,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雲深當下是有點惱火的。妹妹素來老實膽小,能把男人帶回獨自居住的公寓,說明關系已經很親密了,可她竟然從來沒有透露給家裏人一聲。
更搞笑的事,今天他碰巧撞上,明明可以大大方方見個面,可這位哥倒好,竟然往小姑娘房間裏躲,是有多見不得人?
雲深故意拖拖拉拉地吃飯,吃完了再借故上洗手間,去主卧次卧轉了轉。他不方便直接動手翻妹妹的房間,面上倒是沒瞧見什麽異常。
回到客廳,雲嬈話裏話外都在趕他走,雲深幹脆将計就計,走了,然後把車挪了個位置,停在隐蔽又利于觀察的角落,他自己就坐在駕駛座上守株待兔。
雲深的耐心素來很差,守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他就乏了,心底那點薄怒也散得一幹二淨。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找了女朋友,不想告訴他妹,結果他妹蹲在他家樓底下監視他女朋友什麽時候出來......啧,想想都覺得挺變态的。
最後,殘留的一點好奇心作祟,雲深把車留在妹妹家樓下,行車記錄儀開着,自己打車回家該幹啥幹啥去了。
第二天中午,他取回車,把行車記錄儀來來回回翻看了三四遍,愣是沒找到可疑人員的蹤影。
攝像頭取景的範圍連貫而清晰,唯獨淩晨三四點那段時間,有一輛面包車臨時停在他的車頭前面,把攝像頭遮得嚴嚴實實,大約十分鐘就開走了。
雲深自認為是巧合。
如果真的有人為了躲他,特地淩晨三四點走人,還叫了輛車擋住他的行車記錄儀,那他媽也太變态了,比他守在妹妹家樓下蹲人的行為還要變态一萬倍。
世界上應該不太可能存在這麽變态的人。
總而言之,雲深現在只知道妹妹帶男的回了家,具體是男朋友還是其他牛鬼蛇神,他還得再探探。
雲嬈站在哥哥身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撥弄着葉片,嘟囔着說:
“真沒有男朋友。”
雲深扯了扯唇,心內冷笑道:小雲撓真出息了,還沒在一起就敢把男的往家裏帶。
“那就是暧昧對象?”
左腕間的手鏈微微晃了晃,雲嬈眨一下眼,覺得這個描述有點貼近,可她不太喜歡“暧昧對象”這樣的稱呼,聽起來膚淺、随意,像随時都有可能碎裂的泡沫,讓人一點也不安心。
“都不是。”她轉頭瞪了她哥一眼,有樣學樣地複述了一遍雲深在飯桌上怼老媽的話,“有事業心的女人,都沒空搞這事。”
雲深雖然智商高,但是情商方面實在差強人意。他暫時想不到妹妹有什麽欺騙他的理由,只能暫且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落向雲嬈的手鏈。
淨度和切工等級極高的粉鑽,由鉑金鏈條連接,鑲嵌了整整六顆。
大萬數估計都懸,價格起碼六位數往上。
他們家近幾年雖然富餘了,但是早年吃苦養成的節儉習慣不容易改,尤其是爸爸媽媽和哥哥,妹妹吃的苦是最少的。
雲深本人沒什麽費錢的愛好,他創業賺的多,自己存一部分,投資一部分,剩下的全部往家裏送。老雲老姜更不愛花錢,除了必要的養老存款,花出去的大部分錢,都砸在了寶貝女兒身上。
送她出國留學,給她在超一線城市買房,一應開銷全包,還存了一筆數額龐大的嫁妝。
所以,他們整個雲家,現在最有錢且最能花錢的,恰好是年紀最小的雲嬈。
對于妹妹花六位數買個手鏈,雲深倒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本來錢打給她就是用來花的。
他只是由此聯想到了一種可能......
“撓啊,你最近俨然是富婆姿态了。”
他忽然輕笑着說。
雲嬈朝他挑了挑眉,難得表露出一絲輕狂:“不行嗎?”
雲深雙手抱臂,眼尾餘光快速略過客廳裏的二老,忽然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
“既然不是男朋友,又不是暧昧對象——”
他頓了頓,半是嬉笑半是探究地問:
“你該不會,點了個上門鴨吧?”
雲嬈:???
她被哥哥過分離奇的腦洞震懾住了,許久沒有回神。
雲深瞧她那副呆樣,以為自己猜中了,不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去,你是真行。”
難怪躲躲藏藏的不敢見人,清冷挂的香水也能噴得那麽騷包。
雲嬈的臉蛋肉眼可見地快速漲紅,一開始張了張嘴,想辯駁幾句,後面不知怎麽想的,突然改口:
“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相隔幾千公裏的某偏遠城鎮,某知名影帝在拍攝文戲的過程中突然猛打了幾個噴嚏。
陽臺外邊沒有空調,盛夏的夜晚十分悶熱,雲嬈不想和她哥繼續廢話下去,抓着手機轉身跑回了涼爽的室內。
她之所以那樣回應雲深,并不是因為産生了大逆不道的心理,幻想自己能夠包|養偶像。
她只是忽然發現,鴨是禽類,孔雀好像也是,物種分類上屬于同門同綱同目。
這一定是她哥離真相最近的一次。
日複一日,陽光投落下來的陰影慢慢向北面延伸,幾場陰雨之後,暄氣初消,轉眼便來到了九月。
雲家二老原本打算八月底就回家。大都市對于他們而言太壓抑了,偶爾當成旅游來一趟還好,長住實在不習慣。
某天姜娜翻了翻日歷,發現中秋節就在九月初,于是他們決定多留幾天,等過完團圓節再回老家。
雲嬈卻等不到中秋節。
靳澤殺青飛回申城的前一天,她就搬回了自己的公寓,以工作為由堵住了爹媽的念叨。
盡管靳澤回到了申城,未來一個月也沒有出差安排,但他每天的行程依然很緊,數不清的通告,盈利性或非盈利性的酒會晚宴排隊等着他參加,他能推掉的都推掉了,但是基數實在太大,不得不參加的活動還是占用了他的大部分時間。
中秋節之前,雲嬈只見了他三面,其中還有一面是人山人海的追星現場,他受邀參加一個關系匪淺的後輩的電影發布會,結果到場的靳澤粉絲數量比發布會上所有主演的粉絲加起來都多,場面一度尴尬。
另外兩面,一次是他來接她下班,兩個人一起吃了晚飯,去私人影院看了場電影,還有一次是池俊學長的婚前單身派對,靳澤只待了兩個小時就走了,期間揉了一下雲嬈的腦袋,幫她擋了兩杯酒,然後就被雲深笑話說不如你來當她親哥。
靳澤直接拒絕了。
雲深當時還有點尴尬,偷偷發短信安慰雲嬈,說狗澤狗言狗語你不要放在心上。
中秋節當天,一輪圓月高懸,緩慢穿行在薄紗似的的雲霧中。
這天剛好是星期一,法定節假日的最後一天,翌日就是工作日。
兩周前,雲嬈獲得了她入職以來最重要、規格最高的一個工作機會,也是憑她現在的資歷能夠摸到的天花板級別的客戶。
中秋節之後的星期二,她要随市體育局的領導前往米蘭,參加促進友好城市之間體育交流、商讨兩市足球乒乓球友誼賽舉辦事宜的大型會議。
本來這類政府項目,都有固定的公職小語種翻譯員負責陪同,結果本次會議的主辦方對分配的翻譯員很不滿意,于是向市內的幾大翻譯公司伸出了橄榄枝。
雲嬈研究生期間修的體育新聞學位幫了她大忙,經過幾輪面試,領導選中了她。如果能夠順利完成這一任務,她的工作履歷相當于貼上一層金箔,未來的口譯時薪有的漲了。
“這麽快就走啦?”
姜娜正在廚房收拾碗筷,聽到門口的動靜,特地跑出來問。
雲嬈麻利地換好了鞋,左手已經拉開房門:
“明天就要出國了,我早點回家準備準備。”
中秋節的團圓飯,她只吃到半飽,因為接下來還有一餐。
明天确實要出國,但是她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停當,之所以急着跑路,是因為某人已經開着車等在樓底下了。
小區門外的臨時停車道上,一輛黑灰拼色賓利隐匿在蔥郁的樹影之下。
雲嬈一路小跑,停步之後匆匆拉開了副駕駛車門,發現今天有司機,她尴尬了一瞬,鑽進後座的時候心跳愈發快了。
靳澤坐在靠左的位置,淺色襯衫搭配深灰色西褲,額發利落地向上梳起,露出白皙幹淨的額頭,卻沒有什麽造型痕跡,顯得分外清爽。
一坐進來雲嬈就發現,他換香水了,雖然味道和之前那款差不多,但是從辛香木調換成了水生木調,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溫柔和沉着。
“小雲嬈,中秋節快樂。”
他一邊說,一邊拎出一個精致的硬質紙袋遞給她,“節日禮物。”
雲嬈沒有伸手,踟蹰道:“我都沒有準備......”
靳澤朝她眨一下眼:“你最近那麽忙,可以理解。”
這話說的,雲嬈更無地自容了。
非要論誰更忙更辛苦,靳澤比之于她,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把紙袋子輕放在她膝上,紙袋封口很窄,雲嬈偷瞄一眼,猜不出是什麽東西。
轎車在此時緩緩啓動,開往靳澤事先預訂好的用餐地點。
因為車廂裏有外人的緣故,他說話的時候,幫雲嬈系安全帶的時候,都顯得非常紳士得體。
“還郁悶呢?”
靳澤笑着問,“你不是說,追星的這些年,給我準備的禮物能堆滿一整個房間嗎?到時候随便拿一個給我就行。”
雲嬈摸了摸鼻子:“那怎麽一樣。”
靳澤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嗯,好像是。”
雲嬈擡眸瞄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車廂內很靜,城市的霓虹倒映在窗玻璃上,宛如一片片飛速後退的煙火。
靳澤轉臉注視着她,喉結微微滾動:
“因為是我在追你,所以我送就好,這是我單方面的心意。”
他話語低沉磁性,窗外的流光溢彩跳躍在他的睫毛、鼻尖、唇峰,當他的輪廓随呼吸起伏時,那些光點也随之顫動。
雲嬈仔細思考着這句話,覺得有道理,又覺得不太對。她的思路雜亂,心跳也有點淩亂,空調冷風吹拂過肌膚,卻帶不走慢慢滲出的熱意。
“如果你也想回贈我。”
靳澤稍稍垂眸,目光落在她指尖,“我不想要單純的節日禮物。”
最近幾個月,他每一天都很忙。
忙到睡眠嚴重不足,忙到沒時間失眠,卻一定能空出時間來想她。
他原本以為自己一點也不急,這麽多年都忍過來了,她想考察他多久就可以考察他多久,甚至吊着他都沒問題。
但是最近他發現,自己經過這些年,似乎一點也沒有冷靜下來。
尤其是獲得了一絲一毫的希望之後,他好像比十七八歲的時候還沖動,所有工作之餘的時間,都把自己浸泡在粉紅色的幻想之中。
就比如現在。
不管駕駛座上有沒有其他人,他或許應該抓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