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寫一本書(修) 每個人的過去都是一本……
學校公告欄前。
幾個初三(7)班的學生站在那裏讀完了蘇晚晚的獲獎作文,好半天都沒有人說話,氣氛怪異。
“寫得好是好……”
一個同學不自在地摸着鼻子,“怎麽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也覺得哪裏有點……”
“我也……”
會相約跑過來看作文的都是班上的活躍分子,集體榮譽感也強的那種,他們每個人心裏似乎都憋着什麽話,但是每個人又都不好意思直說。
公告欄前看作文不僅僅是七班的人,也有一些因為好奇圍觀的學生。
“簡直離譜,每到考試或者比賽,這些人寫的作文不是死了爸爸就是死了媽媽,要不然就是因為什麽什麽事沒見到最後一面……”
一個隔壁班的學生吐槽着,“知道的是寫作文,不知道還以為是寫訃告呢。”
“喂,你怎麽說話呢?”
七班的學生怒了,“我們班這個同學父親确實去世了!你快道歉!”
“怎麽,還不給人說啊?好好的寫作文就寫作文,你不寫誰知道她爸去世了?”
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隔壁班不但不肯道歉,還要咬定了七班的人在賣慘。
“大家都正常寫自己的爸爸,就她好好來一句什麽在天國的父親什麽什麽的,不就是想賺點同情分嘛!
“你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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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人有沒有同情心!”
沒一會兒,七班的學生就和隔壁班這個嘴賤的學生吵了起來,最後更是演變成大打出手。
“走走走!都走!放學不回家在學校裏賴着幹嘛,都回家去!”
事情發生在校門口,很快就有老師和保安聞訊趕來,分隔開了學生,并且驅散了看熱鬧的人群。
事發時,七班的學生人多勢衆,沒吃什麽虧。但是經過這麽一場,畢竟心氣不順,總歸覺得哪裏堵得慌。
“雖然那個人該揍,但是我也覺得……”
蘇晚晚的同學鼓起勇氣,開始發牢騷,“蘇晚晚的作文最後加那幾句,确實畫蛇添足了。”
“不能這麽說,她寫的作文是這個題材,她寫着寫着想爸爸也正常。”
蘇晚晚的另一個同學小聲說。
“其實我早想說了,班上家裏遭遇不幸的又不是她一個,咱班的生活委員曹飛飛父親還是烈士呢,也沒這樣被照顧啊。”
說話的是剛才和隔壁班學生直接動手的同學,“平時老師們對她偏心的都沒邊了,只要是長臉的事,都讓她去。我覺得語文課代表張蕾的作文寫得也挺好的,但是就是她代表咱們班去了。”
這個話題一旦說開,直接就剎不住了。
“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
七班的一個男生也附和着,“上次運動會也是,郭娜娜排球打得那麽好,結果蘇晚晚被選進了排球隊,她沒有。
“還有蘇晚晚被老師調去給班長當同桌這事,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
七班的女孩子們小聲讨論着,“我們班都是按成績調整位置的,班長每次考試都第一,之前和他當同桌的都是前三名,蘇晚晚上次摸底考只考了全班第十一名,憑什麽和班長同桌……啊!”
說話的女孩子突然驚叫了一聲。
臉色慘白的蘇晚晚正站在他們的背後,竟是将他們的話全聽了全。
“蘇晚晚,你的書包!你的書包……”
在她的身後,他們剛剛讨論的班長程炜正提着蘇晚晚的書包,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
看到校門口這個架勢,再看到自己班上同學各個表情古怪的樣子,程炜感覺到了哪裏不對,停下了腳步。
“謝謝。”
蘇晚晚紅着眼眶向程炜走去,從他手裏一把抄走了自己的書包。
“蘇晚晚,我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有人嗫喏着解釋。
蘇晚晚背起書包,擦幹了臉上的淚水,冷着臉和他們擦肩而過。
***
表姐的卧室裏,蘇晚晚将自己的思緒從過去的記憶中抽離。
“附中的老師和同學很多都知道我家的事,都對我特別照顧……”
面對表姐的疑問,她低着頭輕輕地說,“但是我不想要這些照顧了。我想就和其他同學一樣,正常的學習、交朋友。”
“你受什麽照顧了?你的分數不都是自己考的嗎?我聽我媽說,你初三下半學期一直都是全班前三名啊,你這分數線進你們附中的高中重點班都夠了,來二中虧不虧啊?”
表姐覺得蘇晚晚解釋的這個理由沒什麽道理。
“那是因為,想要名正言順的和班長這麽優秀的人當同桌,只能拼了命的保持前三名啊。”
蘇晚晚在心中自嘲着。
表姐又勸她:“前途是你自己的,你管別人怎麽說呢?!是他們要照顧你,又不是你求着要照顧!”
“那我更不能給那些想保護我的人添麻煩。”
蘇晚晚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姐姐,我憑什麽呢?”
每個人對她的“愛護”,早已牢牢地編織成一張美麗的大網,将她裹得透不過氣,甚至她自己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恃寵而驕”。
可若要讓她直接拒絕這些“愛護”,她既沒有那樣的勇氣,又害怕辜負別人對她的感情。
所以,她只能逃跑。
性格開朗且大而化之的餘雪,怎麽也沒辦法想明白蘇晚晚的心結。
最終,她只能把表妹的固執,歸結于正處于青少年期的過于敏感。
這一次的“試探”,也只能不了了之。
這是蘇晚晚第一次“違背”家人的意思。
在愛護她的家人看來,她舍棄了師資條件更好的附中。而去讀排名不如它的二中,是一種耽誤自己前途的行為。
但家人們愛她。
蘇晚晚的抗争贏了,她以優異的成績錄取了二中的尖子班。
***
會場休息室。
“我以為,我離開了附中,在一個大家都不認識我的地方讀書,我就能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徹底把過去的事情忘掉……”
蘇晚晚胡亂地抹着眼淚,和認真聆聽的連勝傾訴着,“可是,程炜也沒有讀附中。他媽媽是二中的高中老師,所以他也來二中讀尖子班了。”
“他把你家的事情說出去了嗎?”
版權部的查理一驚。
“沒有。”
蘇晚晚搖頭,“他替我保守了我家裏的秘密。”
連勝料想也是這樣。
如果那個男孩子說了,蘇晚晚不可能說出“他是我暗戀的男同學”這樣的話。
“二中尖子班就我們兩個以前是附中的,他不但什麽都沒說,還怕別人多問我的事。所以在班上的時候,都裝作以前不認識我的樣子。”
她知道,這是程炜對她的體貼。
可她暗戀着對方。
暗戀對象的這種視若無睹甚至故意劃清界限,甚至比直接在班上爆出她的不幸更為傷人。
對方越是溫柔體貼,她就越是痛苦,越是自卑。
“剛入學的時候,我既惶恐又難過,根本找不到排解和傾訴的地方,成績也一落千丈。”
蘇晚晚苦笑着說,“我的朋友都在附中,我熟悉的表姐去上大學了,我的姑姑和姑父工作很忙,我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了,而且這些事情……”
這些少女情懷,也不适合和長輩們傾訴。
“一開始,我想寫的是日記。可我又怕寫日記會被發現……”
蘇晚晚的手指攪動着,“所以,我用閑暇的時間,寫了一本小說。”
只要杜撰出一個沒人認識的“她”,自己那些難以啓齒的虛榮和懦弱,那些羞辱與表達的感情,無論怎麽寫都可以。
“我寫了一個和我性格完全相反,既坦蕩、又積極向上的女主角。她不需要人別人同情,也不怕別人異樣的眼光,她永遠不會被打倒,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追求着自己喜愛的男孩……”
蘇晚晚的眼睛明亮而清澈,是屬于這個年紀的孩子才有的真摯。
“這是我寫給自己的書,它不需要任何人閱讀,也不需要被任何人看見。”
蘇晚晚說出這句話時,屋子裏的“大人們”,都被觸動了一瞬。
“不需要被人看見啊……”
聽到蘇晚晚說這一句時,連勝想起了一個和蘇晚晚相似的作家。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這個休息室裏的人,幾乎都是網絡文學行業的從業者。
如連勝這樣的人,已經見慣了這些小說作者們為了讓自己的書被更多人的閱讀、被更多的人看見而進行的明争暗鬥。
也許有很多作者可以很坦蕩地說“我寫小說不是為了賺錢”,但會在網絡上連載小說的人,卻多半不能坦蕩地說出“我寫東西就沒想讓別人看見”這樣的話。
因為網絡連載這個平臺,原本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見作品而存在的。
“但是它現在已經被很多人看到了。而且之後也許還會被更多的人看到。”
連勝知道自己這樣說很殘忍,但是她還是不得不戳破某些現實問題。
“如果你一開始就不想被別人看到,就應該保管好你的東西。”
“我把它和我過去那些得過的獎狀一起,全都扔了!我根本沒想過我表姐會把它撿回來!這東西在其他人看來,一文不值!”
這也是蘇晚晚最後悔的事情。
如果那兩本本子還在,她何必要又哭又鬧地求人?
“你确定是她撿走的嗎?”
連勝看着她問,“哪怕我們想要替你維權,你總得提供一些能夠有說服力的證據吧?”
“小說的男主角是程炜!他的名字我一個字都沒改!”
蘇晚晚說。
“她可以說是巧合,這名字很常見,并不能說明什麽。”
“小說裏寫的故事,都是發生在我們學校裏的事情。只要程炜一看到,就知道是我寫的!”
蘇晚晚嗫喏着說。
“你也說了,這是發生在‘你們兩個人身上’的事情。”
連勝說,“沒有第三人在場,就沒有直接的人證和物證能證明這些事情發生過。就算你的班長出來為你作證,你表姐也可以說是從你那裏聽來的,是因為你而有的靈感。”
“我不能找程炜作證!我不能把程炜扯進來!”
蘇晚晚驚得站了起來,“而且,我從來都沒有和表姐說過有關程炜的事情!”
“我實話實說,就算這本書是你寫的,如果你表姐想要賴下這本書的收入所得,你很難維權。你不但不能拿出任何能證明這本書是你寫的證據,就連提出來的要求也很嚴苛。這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不會有人幫你去扯皮這種沒根沒據的事情。”
連勝将話說的很直接。
蘇晚晚的頭一點點低了下去。
“但是,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看看能怎樣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