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文如其人 她相信這或許是某種折射內心……
哪個作家不憧憬自己的作品被搬上大銀幕？哪個作家不想自己的作品遇上靠譜的編劇和靠譜的團隊？
但凡有一絲可能, 誰願意躺着看自己的作品被改的面目全非，連自己這個當親媽的都不認識？
冰若夢也有過年少意氣之時，也曾在開劇本會的時候不間斷地介紹一下午自己的作品, 也曾寫過幾萬字的劇本指導意見，想要給後來接受的項目者一個清晰而合理的改編方向……
但“忠于原著”的, 就一定是“迎合市場”的嗎？
“符合邏輯的”, 就一定“具有戲劇性”嗎？
這些問題, 冰若夢回答不出來, 所以她只好沉默。
但她知道，真心想要做事的人，看到的地方一定不是“市場”、不是“戲劇性”、“狗血程度”、“親熱戲”這些浮于表面的東西，而是作品本身，是作品本身經過打磨後能散發出的更璀璨的光彩。
這麽多年, 每一個要買她作品的公司, 都會在購買前将改編後的“理想”、“格局”、“前景”吹的天花亂墜, 唯獨給不出什麽“修改意見”。
仿佛她的作品真是什麽驚世大作, 完美到找不到一處問題似的。
所以，當看到那封誠懇又中切的“閱讀理解”後, 冰若夢的驚喜更大于惱怒，甚至有了一種“這麽多年終于等到了”的感覺。
哪怕即使後來她知道這只是一個新人編劇提出的意見，而且還并沒有被采納, 就沖着這份“認真”, 冰若夢也想努力給她一個機會，也給自己的作品一個“變得更完美”的機會。
“如果我推你去當主筆，你有信心改編好嗎？”
當胡珊妮從有些虛幻的恍惚中回過神來後，聽到的便是冰若夢的這句問話。
“我？”
胡珊妮愕然地指着自己，“主筆？”
“嗯。我後來看了現在的主筆露西寫的大綱和劇本, 确實是很成熟的作品，但寫的中規中矩，不夠出彩。”
Advertisement
冰若夢如同聊着天氣如何一般，點評着露西的劇本，“如果是你來寫的話，你有信心寫的比她出彩嗎？”
‘當然可以！’
胡珊妮差點脫口而出。
然而她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硬是咽了下去。
“冰若夢只是個原作者，不是制片人不是導演不是劇本總監，她憑什麽決定誰來主筆？”
胡珊妮在心中反複問着自己，“露西是有着成熟經驗的編劇，她的計劃又切實可行，公司的人為什麽要換掉她，換一個沒有資歷的我？”
胡珊妮雖然很想答應可以，但她更害怕被人當了槍使。
“我覺得，沒必要換主筆。”
胡珊妮看了眼冰若夢，格外小心地說：“現在的劇本是公司裏經過無數次讨論和各方權衡後的結果，要是全部推翻重來，或許更達不到您想要的結果。如果只是改你原著裏的BUG和人設有問題的地方的話，修改或增添一部分場次和內容就行了。”
見胡珊妮沒有明确的答複，冰若夢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你真覺得現在這個鬼劇本可以用嗎？讓一個十七八歲的幼稚鬼披着白富美的皮到處勾搭小鮮肉，然後當女海王？”
冰若夢反問。
“但是，這也是公司做過多次調研後的結果。問卷調查顯示，現在的年輕女性就喜歡這種‘男主男配共争一女’的戲份，而且我們公司顏值高的年輕男演員挺多的，删掉這些戲的話，這些演員就沒東西演了……”
“砸人飯碗天打雷劈”的道理胡珊妮還是懂的，在整個圈子沉浮了這麽久，她雖然銳氣還在，可還沒做好當“全員公敵”的心理準備了。
“或許只要給女主角加個年紀小神經粗接收不到戀愛訊號的人設，或許就可以避免這種道德陷阱？”
“這樣也許也可以……”
冰若夢沉吟着，“但要是演員演不好的話，很容易又當又立。”
“那也不是我們編劇該考慮的問題啊。選角導演一定會找到合适的角色的。”
胡珊妮将話說的滴水不漏。
她捧着公司的飯碗，必須得記住自己是公司的人。
私下裏見作者已經是很犯忌諱的事情，如果再幫着作者擠掉自己同事原本的工作，她的價值觀有點接受不了。
當然，如果是公司要求她去當主筆，她也當仁不讓不會推辭就是。
“你很小心啊！和你寫的那份閱讀理解風格完全不符。”
冰若夢再次打量着胡珊妮，看的出她很意外。
胡珊妮好脾氣地笑笑，沒有說話。
“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或許是發現了胡珊妮不是她想象中的“愣頭青”，冰若夢突然雙手交握，正色道，“如果你是怕被公司的人排擠，不敢當這個主筆，那我也可以想辦法把你推到署名前三的位置。”
霎時間，冰若夢身上的少女感和天真的神色消失的幹幹淨淨。
胡珊妮再一次被冰若夢的這番變化吓到。
果然，能在言情小說這個圈子裏爬到頂尖位置的人物，沒有幾個是真的天真而不谙世事的。
不是冰若夢太年輕，而是自己太年輕了啊。
“如果我能做到，當你改編屬于你那部分的劇本時，我希望你能參考一下我的意見。當然，不會有人知道這個。”
冰若夢的眼睛裏倒映着胡珊妮呆滞的表情。
“你同意這個交易嗎？”
***
《替身少女》是這個公司今年力推的重點項目，還沒有開拍，就已經被各家衛視和平臺提前預定了，任何人都能看出這部戲有“未播先火”的潛力。
而在編劇圈，署名排到第四位以後的編劇，要麽是個助理，要麽就是“混個資歷”的，只有前三位的編劇，才算是完整參與過這個項目的主編——這是編劇這一行裏的“默契”。
如果能在《替身少女》這樣的熱播劇裏得到前三位的編劇署名，胡珊妮的職業生涯就算有了個好的開始，以後也會走的很順。
冰若夢就是看準了胡珊妮在這個公司裏只是邊緣人物、一個說不上話的小角色，是絕對沒辦法抵擋這樣“平步青雲”的誘惑，才抛出了這麽個交易。
胡珊妮确實沒抵擋住誘惑。
她同意了這個交易，她太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署名作品了。
之後的事情，自然變得順理成章。
冰若夢在圈子裏的影響力很大，有無數書粉，她又給了影視公司免費續了一年的授權期，只是想推個“合自己胃口”的編劇上去，影視公司自然不會不賣她這個面子。
況且胡珊妮本來就是他們公司的人，都不需要另外從外面請，怎麽說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而且在冰若夢和幾位已經完成劇本部分的編劇“溝通”過後，她也沒有真的全盤推翻現在的劇本內容，只是撿了胡珊妮找出來的原著裏女主角最容易“招罵”的部分進行了修改。
除此之外，經過三到四輪的頭腦風暴和劇本會讨論，冰若夢終于成功的說服了劇本總監艾麗，同意豐滿了原著裏那個“淺薄又幼稚”的女主角人設，刻意增加了她“年紀小不谙世事”的部分，讓她美而不自知，撩人而不自知。
如此一來，原本腳踩幾條船的“修羅場”情節就轉成了一種喜劇風格，女主角的人設變得讨喜起來，也附和她穿越前的那個年紀該有的形象。
沒人知道，這些見解其實是胡珊妮在咖啡裏對冰若夢的建議。
——在咖啡館裏的話，冰若夢畢竟是聽進去了。
不過胡珊妮也不在乎功勞在誰，她只想寫出一部好劇來，一部被人說起來時不會覺得“我署名都丢人”的東西。
在冰若夢和她的經紀人連勝的多方斡旋下，劇本的改動并沒有損害了任何人的利益。
露西還在好好當她的主筆，她只需要修改一下修羅場的戲份，增強下女主角的少女感，再加重一些配角的戲份就夠了。
劇本總監艾麗也不需要頭疼完成劇本的時間不夠，因為新提拔上來的“編劇”胡珊妮的成文速度極快，而且一些觀點總是和作者不謀而合。
當然，胡珊妮速度快也是正常的，畢竟她可是在“霸刀刀編劇工作室”飽受摧殘，長期經受“十天一部劇”壓榨的“熟練工”。
而對于胡珊妮來說，所謂的“不謀而合”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冰若夢的“遙控指揮”。
“你有沒有覺得，讓男主角在白富美身上多發現一些女主角的影子，會好一點？”
冰若夢在微信裏對胡珊妮“指導”着修改意見，“你看看這種‘熟悉感’加在哪段劇情裏比較合适？這樣結尾他們重新相認并相愛就沒那麽突兀了吧？”
類似這樣的意見非常中肯，而且也切實能“啓發”到胡珊妮的改編思路，所以胡珊妮雖然是被冰若夢“牽着鼻子”在寫，但寫起來也并不痛苦。
反正編劇在別人的指揮下改來改去是家常便飯，甲方究竟是制作人、導演還是原作者，其實對大部分編劇來說都無所謂，也很難産生被冒犯的感覺。
但被指點的多了，胡珊妮也不免有這樣那樣的“疑問”。
“可以看的出您也有編劇功底，而且這些修改意見也不是什麽難溝通的問題，您為什麽不和制片人打個招呼，自己來寫自己小說的劇本或者親自修改呢？我看其他小說，經常也有作者當編劇顧問的啊。”
胡珊妮完全不理解冰若夢為什麽要推自己出來當這個“白手套”，“如果是原作者親自操刀的話，難道不該更有保障嗎？”
“哈哈，等你在這一行久了你就知道了，原著作者親自當編劇吃力又不讨好。”
對于胡珊妮的疑問，冰若夢打了個哈哈敷衍了過去，“而且你們才是專業的編劇，我就是個寫小說的，只能給點意見，主筆肯定是你們更好啦。”
為什麽原著作者當編劇，吃力又不讨好？
有什麽人會比原著作者更了解原著想表達什麽？難道不該是由原著作者來改編更好嗎？
胡珊妮帶了一肚子的疑問，卻沒有多問。
後來，在這半年多的劇本改編過程中，冰若夢一反過去的常态，積極地參與進了劇本的改編讨論，和露西還有胡珊妮都熟悉了起來。
但無論她們多熟悉，胡珊妮始終都和冰若夢保持着一種“同事”關系之外的客氣，并沒有繼續深入了解或者變為好朋友的意思。
她永遠記得冰若夢在說出“我們談個交易”吧，在那瞬間變得世故且圓滑的狡猾眼神。
很多人都說書中的人物和故事，有些時候是對自身的一種映照。
過去胡珊妮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是因為很多寫出暗黑文風的作者，在現實裏未必不是開朗熱情的人。
但在那一瞬間，胡珊妮是相信“文如其人”的。
她相信“替身少女”裏那愛做夢愛幻想，披着天真可愛的皮，卻将男主角和一衆配角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少女”，或許是某種折射內心狀态的投影。
因為這個，影視公司裏很多人對胡珊妮也看不慣。
在他們看來，冰若夢對胡珊妮有知遇之恩，既肯定了她的工作，又一手把她從寂寂無名的編劇助理一舉推到了第三署名編劇的位置，負責了劇本中大量原創的部分，但胡珊妮這人卻“難相處”的很，對這麽好的作者并不熱情。
這似乎又成了胡珊妮“人品不怎麽樣”的一個側面佐證。
原本，胡珊妮想着，等“替身少女”開拍，劇本階段一結束，她和冰若夢的交集自然也就不會那麽往來頻繁。
然而世上就有那麽多偶然，誰能想胡珊妮在和冰若夢互關微博時，居然無意間登錯了賬號，暴露了自己綁定創夢作者號的微博。
在發現胡珊妮居然在創夢寫作，而且還是三十層的簽約作者後，冰若夢的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天真裏又夾雜着幾分世故的複雜表情。
“你一個編劇還敢簽約創夢？”
冰若夢投向胡珊妮的目光帶着同情和惋惜的意味。
“你是不是沒仔細看簽約的合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