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子出現在勸學殿外時,輪值太傅正是莫驚春。

勸學殿是教導太子的宮殿,尋常只有輪值的太傅才會守在這裏。為了能夠讓太子殿下好生學習,勸學殿內外的隔音做得極好,輕易聽不到外面叩拜的聲響。

此刻,莫驚春正停在散發着墨香的書櫃前。

捏着書頁,蹙眉瞧着胸前的熨帖官袍。

他覺得有些奇怪,為何今日醒來,胸前就有莫名奇怪的脹痛感?

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人實在不适,像是發悶的脹痛,鼓鼓囊囊難受得緊。

待他帶着兩本書回去,便撞見東宮站在他的書桌前,正漫不經心地翻檢他晨間寫完放在桌上的文章。

東宮一身朝服,顯然是剛議事歸來。

東宮乃如今陛下的嫡子公冶啓,他相貌俊美,脾氣卻有些狂野不馴,讓負責教導的太傅夫子煞是頭疼。不過頭疼之餘,他們對東宮的聰慧敏銳更是贊嘆不已,恨不得将畢生所學全都教導給太子殿下。

莫驚春欠身行禮,“殿下今日來得有些早。”

他的資歷在太傅中算是淺薄,可因着太傅的身份,面對東宮時還是不必叩拜。

東宮挑眉,淡淡問道:“孤不知太傅還有外放的想法?”他拿在手裏的正是莫驚春所做關于廣潤縣受災的文章。

廣潤縣在南邊,距離京城約莫一千五百裏。

在年前因為受災嚴重,可底下官員毫不作為一事惹得龍顏大怒,發作了好些個官員。

莫驚春:“殿下見笑了,臣下只是略動了幾筆,并無指點的意思。”莫說是外放,他怕是要出京城也是難。

莫家父兄眼下正在外邊領兵打仗,算是朝廷得用的将領。有他父兄在外,皇帝是絕不可能讓莫驚春出京的。

Advertisement

他與家中老夫人正是陛下威懾父兄的棋子。

太子殿下信手将文章收入袖裏,也無歸還的意思。莫驚春不以為意,太子其人狂傲恣意,想做的事情,還未有不能做到的。

他将懷裏的書放下,自去撿了前些日子的功課過來講。

莫驚春講課還算中肯,只他的聲音平靜寡淡,東宮往往聽着聽着便睡了過去。

東宮恃才傲物,并不認他。

莫驚春如今的官職,說是太子太傅,可前頭有許伯衡許首輔,黃正合黃尚書,名譽天下的顧柳芳顧大儒……原本怎麽都輪不到他一個在翰林院待了十年的人。

兩年前,皇帝下诏書的時候,就連莫驚春也驚訝不已。而後父兄來信,他由此得知恰是那段時日,他們二人在邊境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勞。皇帝對莫家父子虎将信重有之,芥蒂也有之,這才大筆一揮,功勞換來的獎賞給他這個無足輕重的人,以免日後莫氏封無可封。

然太子性格桀骜不馴,平生最不喜的就是教條嚴謹之事,而莫驚春最不會招架的太子殿下這般傲性恣意的性情。

外界看來他們兩人反倒是相看兩厭。

莫驚春輕嘆,他何德何能敢去厭惡太子殿下?

不過是明了他的不喜,少往上頭湊罷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莫驚春已經過早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這一回東宮上課,倒是撐過半個時辰。

歇息時,太子殿下靠在椅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莫驚春,他僅僅只坐着,存在感便十分分明,讓人忽略不得。

莫驚春如坐針氈,眉頭微蹙,總覺得不适。

今日東宮的諸多行為都透着詭異,不管是上課還是如今這姿态,都讓他很不自在。

太子的嗓音透着幾分強勢,“莫廣生将軍半月前擊退東突十萬大軍,搶回了數年前我朝丢失的邊城。夫子可收到消息了?”

莫廣生是莫驚春的兄長。

這樣的軍機大事,定然直接傳送皇帝案頭,就連莫驚春,也只能在朝野得知。而後再等父兄不知何時會送給老夫人的書信,寥寥提上幾句。

今日朝會已結,并未提及。

如今不過兩個時辰,太子殿下便言此事,定然是在這中途送來的機密消息。這樣緊迫的時間,東宮卻知曉得一清二楚,足以說明皇帝待太子的親厚與信任。

莫驚春斂下眼,平靜說道:“臣不知,多謝殿下告知。”他心下松了口氣,隐約摸到了太子這一回前來的緣由。

莫廣生比莫驚春大了四歲,在還未投身軍伍時,他是大皇子的侍讀。

東宮為嫡,卻非長子。

行六。

莫廣生盡管與大皇子已經多年未見,可這曾經的侍讀身份,就讓人在談論起莫家的時候,隐約将其列在大皇子麾下。只不過因着前兩年皇帝将莫驚春支到東宮身旁,才讓這樣的風言風語壓下許多。

永寧帝的制衡之道用得極妙,東宮的反應卻也不慢。

今日不過是一場敲打。

莫驚春明确了這一場詭異的來訪,便做足姿态。只要露出服從的姿态,此事便容易過去。畢竟莫廣生再如何骁勇善戰,也與莫驚春關系不大,便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

他說話時,太子正在觀察他。

東宮不在乎身旁的人美與醜,卻最厭煩循規蹈矩,只會念叨經典的朽木疙瘩。尤其是莫驚春那肅穆謙卑的神情,仿佛渾身上下都套在牢籠中,透着枯萎的死氣,沒有半點鮮活。

可今日的莫驚春卻有哪裏不同。

太子睨了眼莫驚春,定定瞧着莫驚春泛紅的眼角,眼底是濃黑詭谲,“夫子今日,倒是比往日多了幾分豔麗。”

莫驚春一驚,“豔麗”這詞冠在男子身上,多了幾分亵玩羞辱的意味。

“殿下,還望您自持身份,莫說這等污穢詞語。”莫驚春猛然起身,木着臉色雙手交叉高舉齊眉,重重落下行了大禮。

此舉是勸谏,更是太傅應有之本分。

只是莫驚春動作激烈之餘,布料因此重重擦上胸前的皮膚,酸痛之餘竄過的詭異感覺,敏感得他身子一抖。

他硬是忍下幾乎脫口而出的驚顫。

那潮濕感……

怎麽回事?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莫驚春心下驚慌,不僅是眼角,就連耳根都紅得發脹,一突一突的心跳聒噪得幾乎難以聽清東宮的嗓音,只隐約聽到後半句,“……孤就先行退下了。”那本是作為學生該有的謙卑話語,卻是戲谑而傲慢。

東宮離開,帶走了門外守着的一衆宮人。

莫驚春隐忍地坐在座椅上,眼下正是冬日,朝服的厚度足以擋住一切不得體。可他惶恐不已,不知胸口發生何事,卻又莫名羞恥,壓根不敢讓人發覺。

在宮中任何出格的事情都格外惹眼,他得強行忍到離宮。

方為上策。

莫驚春離開勸學殿時腳步虛軟,差點軟倒在地。

“莫太傅,太子殿下有請。”

莫驚春行色匆匆走過宮道,在經過宮道時候被東宮太監劉昊叫住。

劉昊看清楚莫驚春的模樣,心下一驚。

莫驚春清隽漂亮的面龐不知為何泛着微紅,像是曬得難受,露出了少許隐忍。瘦削纖長的身影籠在寬大的衣袍下,顯出幾分搖搖欲墜。

劉昊不由得心裏感慨,若是莫驚春往日是用這般面容去與太子殿下說話,何嘗會落得太子不喜?那枯萎嚴肅的神情,就連劉昊這個往日與其有交情的太監,都也只以為他當真如此枯板。

“勞駕公公回禀,下臣身體不适……”莫驚春話未說完,便接連咳嗽,像是要将心肺咳出來那般微彎了背脊,像是在蜷縮着身體。

手下意識往上護了護,又驀地僵在原地。

劉昊心知莫驚春肅穆嚴謹,若非當真身體撐不住,必定不會回絕太子的召見。眼見人都晃得站不住,素來嚴肅正經的面孔都泛着紅,必然是難受至極。他忙道:“太傅身子不适,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可曾告了假?”

若是他說沒有,劉昊便要自告奮勇去拿個主意。

眼見莫驚春颔首,劉昊目送他腳步踉跄出了宮門,這才回去東宮。

東宮。

“身體不适?”

公冶啓漫不經意地屈指敲了敲面前的卷宗,想起上午莫驚春的模樣比以往多了分鮮活,原是身體不适帶來的嫣紅。

目光落在桌案攤開的竹簡,上書小字綿密,書出了幾條抓眼的章程。

“奴婢瞧着莫太傅那模樣,實在可憐。”劉昊與莫驚春從前有些因緣,曉得其為人老實,只是不善言談,不得東宮喜歡。

便将他的情況又誇大了三分。

太子淡淡看了他眼,“你這話裏的水分榨了榨,都能給外頭的花澆澆水。”

劉昊賠笑。

他在太子身邊多年,略有薄面。且東宮也清楚莫驚春的性情,若非當真身體撐不住,以他的嚴謹盡責,确實不該回絕。

“罷了,本也沒什麽事。”

東宮将手裏的卷宗阖上,勾唇,“大哥,還在麗妃那裏?”

莫驚春回到莫府,已是滿頭大汗。

苦了一路颠簸,他在馬車內被颠得胸前刺痛,硬生生痛紅了一雙眼。

伺候的下人迎上門來,驚訝地說道:“郎君可是中了暑氣,這臉怎這般燒紅?”

他湊近了要去扶莫驚春,卻突然吸了吸鼻子,“诶,郎君方才可是去過西街?怎聞起來有股奶香味?”西街最近有店面做的奶香糕點着實好吃,莫府的女眷都甚是喜歡,這味道聞起來有幾分相似。

莫驚春藏在袖裏的手猛地攥緊,啞着聲音說道:“我身體有些不适,且先去歇息。此事不要同老夫人與大嫂嚼舌根。”

莫驚春的父兄都在外為将,京城唯獨他一人身居高位,卻是個沒有實權,只享尊榮的官職。除他之外,家中只有老夫人和莫廣生的女眷,老夫人到底年事已高,莫家也沒幾口人,內府的主意慣來是大嫂說了算。

他進了屋,讓任何人都不得進門後,緊繃細瘦的腰身才卸下力氣,整個人軟倒在地上。

莫驚春顫抖着手摘下官帽,然後在腰帶上扯了薅幾下,才将整個帶子拖了出來,散開的厚重官袍露出白色的裏衣。他的手指懸在衣襟的位置停了停,咬牙掀開了那層厚重的衣料,旋即那股若隐若現的奶香味撲鼻而來。

莫驚春不敢再瞧,滿臉燒紅。

“這究竟是為何?”

他喃喃道。

耳旁,響起了一聲刻板的男聲。

【您好,此為任務失敗的懲罰,為期三個月。】

任務,失敗?

莫驚春的手緊握成拳,面露薄怒。

這個聲音……是之前的精怪?

他回想着這個精怪的出現,卻是滿眼茫然,不知所措。

幾日前,他醒來洗漱的時候,耳邊就有清脆的叮當響。原以為是侍童頑劣挂上去的風鈴,卻聲聲缭繞耳畔,實在清晰。他心中驚疑,以為幻覺,只那時已到時辰,不能再拖,便匆匆趕去上朝。

偏生在太子臨朝時,那叮咚聲再起。

【目标綁定:太子公冶啓】

【任務目标:輔佐公冶啓繼位】

【任務一:阻止大皇子面見麗妃】

這接連三句話砸得莫驚春恍惚,險些沒聽清聖上的問話。好在他在朝中說話并不重要,稍稍回憶敷衍過去,皇帝也不會真的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可那古古怪怪的聲音提及太子殿下,莫驚春心裏忍不住掀起驚濤駭浪。

起初擔憂這是什麽奇怪的幻覺,而後發覺這居然還與麗妃大皇子有關……這朝中誰不知道,大皇子一心正與太子殿下別苗頭?

這可涉及奪嫡!

那一日晚間,莫驚春悄悄請了醫者診脈,卻得了身體康健的說法。數日過去,那時聽到的聲音宛如似夢,再不曾響起。

莫驚春稍稍放下心來,可沒想到今日會有這樣詭異的事情發生!

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大皇子已與麗妃相見,任務一失敗】

【懲罰:産乳三月】

精怪的聲音再度響起,卻是重複所謂已經失敗的任務和懲罰!

莫驚春頓覺胸前溫熱,細嫩的皮膚驀地刺痛起來。他下意識弓起了腰,卻頓覺姿态不妥,又強行站直了腰身。

可這一來一回,那肉狠狠蹭到布料上,疼得他悶哼了聲。

這詭異的感覺比之前還要分明!

眼下他将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再添上方才那精怪的說法……這精怪,是要他去輔佐太子殿下?倘若他頒發的任務沒有做到,就要面對如此羞恥的懲罰?而且這種羞辱至極的日子,他居然要過上三月!

為何這種任務要選上他?

莫驚春在朝堂不受重用,也不得太子信任,選了他又有何用?

他氣得指尖發抖,啞聲說道:“你為何要羞辱我至此?若要選擇輔佐殿下的人選,滿朝文武誰不比我更為合适?”

【您的野心低于10,忠誠高于80,智慧高于90,再經由隐藏數值的比較,您為最合适的人選。】

莫驚春不是靠得祖上父輩的蔭庇入朝,而是自己走了科舉之路,在年歲十八得中探花。那是他最為耀眼的一年。科舉前三名向來會進入翰林院磨砺數年,無需跟其他進士發放到各地充任小官,乃是一條康莊之路。

可無人知道,為何莫驚春在翰林院一待就是整十年?

當初耀眼的光芒早已消逝,只剩下暗淡的灰燼。

莫驚春木然。

他性格本就沉默安靜,望了眼身前的狼藉,他木着臉起身用帕子胡亂擦拭,随後一把塞進袖口,着人備水。屋內香味四溢,在下人進來前,他不得不開了窗戶透氣。站在窗邊的他臉色泛紅,卻是難堪羞辱的模樣。

等到下人将木桶與洗浴的器具都搬了進來,莫驚春一刻都忍不得,将整個人都浸泡在水裏,哪怕被燙得生疼,也只是咬牙揉搓。硬是忍得渾身發疼,才将東西擠得幹淨。

他擡手蓋在眼睛上,熱氣熏得雙眼通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