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莫驚春抱着他的救命恩兔。

這只原本被劉春射傷,又被莫驚春收進籠子裏的兔子瑟縮在他懷裏,像是個不動彈的球兒。

如果不是那麽湊巧,莫驚春的尾巴毛從衣服破洞漏出來;如果不是這只雪兔剛好也在馬匹摔落後逃跑,而且還偏偏就在掩在他身後,那莫驚春當真是完了。

在平時想要将尾巴藏起來并不難,夏日衣裳薄倒是難點,可眼下還是寒春,厚實的衣裳能夠擋住許多的痕跡。

偏生獵虎這一事讓莫驚春很是狼狽,身上的衣裳都破破爛爛。

且在其中他短暫昏迷了一會,有太多的纰漏讓他有可能洩露兔尾的存在。

妖族,異類。

莫驚春都能想到文人的口誅筆伐。

不過可能也走不到那步就直接人沒了。

莫驚春額頭的傷勢很疼。

不過疼痛感也讓他保持着清醒,太子在看到雪兔後沉默了一瞬,又似乎想起了什麽事叫走了柳存劍,眼下也不知去了何處。在莫驚春左近,有好幾個士兵看護着他,顯然是太子下了命令。

東宮不在,莫驚春心裏壓力少了些。

方才那突如其來的驚悚感猶在,他對公冶啓當真是敬而遠之。

他在心裏與精怪對話。

“那大蟲,為何沒有任務?”

他說得含糊,可精怪顯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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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精怪只甩了一段古文出來。

莫驚春沉默,看來這精怪雖然是為東宮鋪路,卻也不會面面俱到。

他沒有在這裏等上多久,在日漸昏暗下來的夜林裏,很快就看到大片大片火把燃亮了暗處,是守軍尋來。

而後的事情,莫驚春也沒再去細想,他被送上了一輛馬車,平安回去。至于太子殿下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一概不知。

劉春也來了一回,将他的救命恩兔帶了過來。

就收在籠子裏,後腿的傷已經上過藥。

它舒舒服服地側躺着,看起來已經适應了這個環境。

劉春:“我看你下車都抱着它,想來是極喜歡,便尋了個籠子。”

莫驚春輕聲說道:“多謝。”

劉春擺擺手,驚嘆地說道:“诶,出事的時候我沒都趕上,你這回救了東宮不說,也是救了那些巡邏的守軍。”

盡管沒出事的時候,獵殺大蟲就是佳話,可一旦出事,負責戒備的守軍必定最先被責罰。

莫驚春咳嗽了兩聲,“您說笑了,還得是太子殿下英勇在前。”

他臨走前,在各類火把的照亮下,倒是看了一眼慘死的大蟲,那彪悍的長槍實在是顯眼。東宮這臂力可真是……

莫驚春想起勸學殿太傅對東宮的一致評價。

文武雙全。

唉,他在心裏嘆了口氣,這千好萬好,偏偏被東宮盯上了。

東宮喜怒無常,又易于極端,甚難猜透他的想法。莫驚春現在也不知道,傍晚太子伸手抓住尾巴那一刻究竟在想些什麽,是接受了他的說法認為是那只受傷的雪兔,還是劍走偏鋒……覺得他長了尾巴?

尋常人都會認為是前者,可經歷過一次東宮“古怪的好奇心”後,莫驚春不敢輕易下結論。

若這位太子是常人,就也不會有登門親自查探的瘋狂了。

莫驚春身上的傷勢都得到妥帖的處置,人也确實累到極致,索性倒頭在營帳睡了一宿,翌日懶懶地躺在帳內休息,只有墨痕來回進出時帶回了外頭的消息。

墨痕:“昨夜鬧了那一出,陛下擔憂幾位皇子出事,命令出行必定有二十人以上跟着。太子殿下的獵物依舊是最多的,大皇子今日似乎打算入林,不過眼下他們都在東宮帳內。”他低聲絮語,一邊快手快腳地收拾着帳內。

莫驚春看他一眼,墨痕這份細心,卻是難得。

別看這些消息細碎,卻能得出不少東西。

他道:“若是有人來,除了攔不住的,其餘一概說我身體不适睡着了。”

墨痕低低應下。

待營帳內恢複了安靜,莫驚春方才看向剛被喂養過的兔子。只見它小小的三瓣嘴正快速吧唧,将鮮嫩的菜葉子啃了個形出來。

他看了良久,手指挑起籠子的門,趁着縫隙戳了戳兔尾。

吃飯的兔兔抖了抖身,沒理。

莫驚春頓了頓,動作大膽了些,他小心捏住尾巴往外抽,那看起來扁扁的一小團縮在屁股的尾巴變得細長,蓬松的毛發僞裝了它的長度。

不過可能動作稍大了,兔子不滿地跺腳,他一下子就松開。

尾巴又回去了。

莫驚春沉默,他重新躺回床上,将被褥蓋住了腰腹的位置,又猶豫了片刻,方才伸手藏在被窩裏,去摸尾骨的地方。

那毛絨絨正拱在暖處,散發着暖呼呼的溫度。

手指先是摸到了尾巴尖,毛絨絨的觸感讓莫驚春抖了抖,仍是難受得可以。他索性咬牙忍耐,循着先前太子的動作往裏頭摸去,果不然這內裏還有乾坤,這看着短小的尾巴還能揪出半拉長,而根部的酥麻可比尾巴尖難忍得多。

莫驚春驀然收回手,心裏不免焦慮。

若是到夏時還未解決這團毛絨絨的小問題,那如何穿戴衣裳,又是一處麻煩。

幾位皇子離開東宮營帳時,各人的神色不一,為首的大皇子面色平靜溫和,跟在後頭的五七皇子卻是面色微沉,反倒是二四皇子落在後面,慢吞吞地說着話。

三皇子沒到。

他在來的頭日感了風寒,眼下還起不來身。

二皇子叫住大皇子,“大哥,方才太子殿下的話,您可別忘了。”

方才在帳內,東宮得知大皇子要親自狩獵,倒也沒說其他,只讓大哥記得多帶些人。同一句話說出來,不同的人聽去就有不同的感受。

二皇子故意在門口重提此事,未必沒有刺大皇子的意思。

大皇子神色不變,儀态端方儒雅,溫和地笑道:“自是記得,勞得二弟費心記挂。”他話也不多,說是要回去準備,就提前一步離開。

倒是四皇子無奈看了一眼二哥,急匆匆地趕了上去。

“大哥,別把二哥的話放在心上。”四皇子斟酌着說道,“太子未必有那個意思。”

大皇子緩步而行,平靜地說道:“東宮善謀,卻不愛陰私,對待兄弟們說話不一定中聽,卻不會故意陰陽。”

四皇子沒料到大皇子居然會說出這番話,臉色微變,片刻後才點頭說道:“大哥說得不錯。”

大皇子沖他微微一笑便離開了,留下四皇子站在道邊,神色有些莫測。五皇子從後頭走來,胳膊碰了碰他親哥,“哥,怎麽了?”

四皇子瞥了眼五皇子,“七弟呢?”

“被二哥帶着去看三哥了。”

五皇子俊秀的臉色稍顯陰沉,“哥,方才帳內,太子定是故意的。”一幹兄弟去探望太子,不管私下如何,面子情總是要過得去。

可東宮待四皇子的态度卻有些冷淡。

這實在是太過明顯。

四皇子長吐一口氣,眉間微蹙,“當初張哲的事情被他記恨上,也是正常。”

五皇子的聲音低了下來,哪怕在這前後無人的地方,他也不敢說大聲般,“張家本就是後族外戚,我早先便說過靠不得,哥為何要是要靠上去?”

他們兩個一母同胞,說話自然親密無間。

四皇子:“不過是場試探。”

張家和東宮的龃龉一直被皇後掩飾得很好,可四皇子卻從種種細節分辨出這點,他給張哲下套也是為了試探。甭管是從張家入手還是從張哲查探,所有痕跡都是姓張的主動抛出的,與四皇子沒有半點幹系。

這藏得滑不溜秋,卻偏是多了那日太子親眼所見,才有了後續的麻煩。

怎麽就那麽巧呢?

四皇子眉頭微蹙,“我記得那日跟在太子身旁的,也是莫驚春吧?”

五皇子略一想便颔首。

莫驚春此人不管是在東宮還是翰林院都很不起眼,若不是最近接連幾件事都多少與他有點關系,他都記不住這個人。

這個莫家二郎,可與莫大将軍他們全然不同,很是低調。

四皇子篤定地說道:“讓人多盯着些,太子既然待他上心,此人或許別有不同。”

營帳內,莫驚春驀然打了個寒顫。

當天晚上,永寧帝還親自來探望了一回莫驚春。驚得他那團兔尾在交談的藏在衣服底下卷曲着豎起,一副異常警惕的模樣。

他待永寧帝是有些複雜的情緒在裏頭。

莫驚春在翰林院一待八年,到三年前才有出頭的機會,這與永寧帝有着莫大的關系。可另一面,阻礙他出仕的更有父親與長兄的“功勞”,慘遭制衡的莫驚春也無話可說。

永寧帝不僅是自己來,他還帶了太子。

這讓原本躺在床上的莫驚春默默起身,本是要下床,卻被公冶啓談笑間微一用力,就将人壓了回去,他含笑道:“父皇,夫子哪裏都好,就是恁多禮數,惱人得很。”

那按下去的手掌,卻是不偏不倚,落在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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