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5)要刀嗎?
洛潇潇和穆凡塵走前面,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元滿和谷城走後面,笑看不語,走的悠閑。
李博衍搭着扶手向下看,就四個人啊,那個葉疏林呢?怎麽沒和他們一起?瞧着歡樂和諧出了客棧的四個人,李博衍恍然大悟,看來是太讨人嫌,被撇下了啊,活該!
一出大戲在腦中唱罷,知道某人被排擠了,李博衍高高興興的哼着小曲走了。
就是李博衍想錯了,葉疏林沒被排擠。
葉疏籬一行五人住進了八方客棧,元滿就想着既然到了金州,就帶他們去吃一吃金州特色的烤全羊,人是都叫了的,只有葉疏林一個不願意去而已。
不想強人所難,就他們四個去了,去之前,元滿還讓客棧幫葉疏林準備好了飯菜,別的不說,這待遇,可不像被排擠的。
金州城以入夜,到處的燈火都亮了起來,一整只被腌得入了味兒,去了頭的羊用木棍子穿了,架在火上烤,皮肉被火烘得“滋拉拉”的響,油花從皮肉裏滲出來,順着微焦的羊皮落進火堆裏,木柴響起“噼啪”聲,烤羊的夥計把用香料練出來的油均勻的抹在羊身上,那攝魂奪魄的香味就伴着火光直竄了起來,饞得人心裏直癢癢。
洛潇潇蹲在火堆前急得直錘腿,好香啊!好餓啊!好饞啊!
烤羊的大漢看洛潇潇這個樣子,得意的炫耀:“姑娘,香吧?”
“香。”
“不是我說,就金州,要說我家的烤羊肉,那是排第一的。”
他們吃烤羊肉的這地方沒名字,就是露天搭起來的一個棚子,客人坐在棚子裏,棚子外面有十幾個用石塊砌起來的竈,說是竈其實就是圍了塊擋風生火的地方,圓圓的石竈兩邊架起兩根鐵架子,方便把羊放在上面烤。
十幾個石竈一起運作,烤的虎虎生風,熱氣火光伴着油煙味宣人一臉,棚子裏的人說說笑笑的吃着酒,也不拿筷子就用手撕着羊吃,不覺難聞,不覺吵鬧,木柴裏的火星子往上一燎,消失在夜空裏,一片一片的大白煙霧争着往天上跑,這才是活着的日子。
“小心點。”洛潇潇靠得太近,元滿生怕她被燎到頭發,好心出言提醒,洛潇潇聽話的往後蹦兩步:“好。”回過頭來又問:“還要多久啊?”
烤羊的夥計被火烘的油光滿面,滿頭大汗,随手用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還就半刻鐘就能好!不急不急!要烤夠火候的才好吃!”
“少見多怪。”對于洛潇潇這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穆小侯爺是嗤之以鼻的:“就吃個羊而已,看你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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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城随便瞟了眼穆小侯爺,要不是他們一共就叫了三十串肉串,穆小侯爺自己一個人幹掉了二十多串,你別說,他還挺有資格說這句話的。
肉串吃完了,穆小侯爺也不甘寂寞的跑過去,和洛潇潇一起蹲着錘腿去了。
谷城對着穆小侯爺無語而無奈的樣子,元滿是看在眼裏的,今天谷小少爺跟着他們出來,元滿還挺驚訝的,她以為谷小少爺會像上次輸給何不為那樣,自己一個人生悶氣呢。
可是不但沒有,而且元滿看着他,感覺他也沒什麽異常的地方,想問問他有沒有什麽什麽事吧,可是又怕不提不要緊,一提谷小少爺就不高興,可是他現在這一切如常的樣子,又讓元滿有些擔心,一時,問還不不問兩個念頭,糾纏在元滿心裏,元滿是猶豫又糾結。
“我沒事。”谷城多思多慮,來的路上就發覺元滿不對勁了,剛才又發現元滿盯着自己看了好一會兒,這麽聰明一個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元滿在想什麽,元滿在谷小少爺心裏是個好人,他也不想元滿難做,于是就開了口:“你放心,我想的開。”
元滿也知道谷小少爺不是撒謊的人,聽她這麽說也就放心了,可接下來谷小少爺說的話,元滿又不放心了。
“下次就贏回來。”
不是“一定會贏回來”,也不是“肯定能贏回來”,而是“下次就贏回來”,說的篤定,半點餘地都沒給自己留。
元滿還以為,谷小少爺是因為像他知道自己打不過何不為一樣,意識到自己不是玉小真的對手,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才看開了,可是聽了谷小少爺這話說的,似乎不是這個道理。
“下次?”元滿開玩笑似的問了一句,想再探探,谷城究竟在想些什麽:“下次是哪次呀?我看那姑娘對我們也沒惡意,谷小少爺可不要先去找麻煩哦。”
“我不會。”說的是自己不會去主動找麻煩:“等我打得過她。”說的是什麽時候是下次。
等我打得過她。
乍一聽,好像沒什麽不對的地方,是啊,想要贏,可不得先打得過人家嗎?可是細想想,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谷小少爺是側對着火光,斑駁的火光穿過大半距離,撕扯着撲在谷小少爺的臉上。
橘紅鮮豔的半邊臉,晦暗不清的半邊臉。
元滿突然想起了,在永州,他們被一個小衙差叫住在一條小巷子裏的時候,這時候的谷城和那時候有點像,可是又有哪裏不一樣,元滿一下子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片羽毛輕輕的在元滿心上瘙癢,明明感覺那麽清晰,但就是抓不住,摸不到。
“那——”元滿看着谷城,問得真誠:“要是一直都打不過呢?”
谷城眼皮擡高,瞳孔微動,喉結動了動,只是瞥了一眼元滿,就神色不明的把臉全轉進了黑暗裏。
元滿幾不可聞的嘆了氣,她想她知道答案了。
要是一直打不過,那就不打,就像在閑人居那樣,不打,就不會輸。
“好啦好啦!”洛潇潇的歡呼聲挽救了元滿和谷城。
洛潇潇和穆小侯爺先一步跑過來坐好,烤羊的夥計握着烤羊的木棍,擡着羊走過來,烤的油光水亮,焦黃香脆的烤全羊就這麽墜着一路香味的放到了他們桌上,夥計放好了羊,一把拔出了棍子,得意洋洋的看着四人:“幾位客官的十裏飄香烤全羊好了!各位趁熱吃!要是不夠吃就再加!我們家別的沒有!羊肉?管夠!”
“好的好的。”
幾人謝過了夥計就準備開始大快朵頤,穆小侯爺手才一搭上去就縮了回來:“燙燙燙!”
“才烤出來當然燙啊!”洛潇潇看他那個猴急樣,心想這人剛才是怎麽有臉說自己的?還有,他真是是個小侯爺嗎?但說歸說,洛潇潇手上還是不忘扇着烤全羊,希望它快點涼下來的。
等了一會兒,穆小侯爺又上手了,這次長記性了,知道先小心的試一試了,試了試,好像還行,就開始掰羊腿,輕輕一聲骨頭斷裂的細想,松軟酥爛的羊肉伴着四溢的汁水往上翻着熱氣,穆小侯爺掰了羊腿下來,先吮了一口流到手腕子上的汁水,再一口對着肉咬下去,不用怎麽用力,一口肉就被扯了下來:“嗯嗯嗯嗯嗯嗯嗯——————”穆小侯爺津津有味的嚼着,還不忘舔兩口粘在手指尖上的調料。
四只腿,剛好他們四人一人一只的分了。
羅潇潇嘴裏啃着羊腿還不忘問元滿正事:“元滿啊,我們現在來了金州那要去哪裏找鮮邏使者呢?”
“不難。”元滿回答說:“我們先找到六爺,找到了六爺,問清楚了使者的去處,剩下的就好辦了。”
“我們要不要多叫些人手?”谷城問。
元滿不明白:“為什麽?”
“要是他不放人,就搶。”谷小少爺回答得很認真。
“誰告訴你他不放人的?”
“李一刀大俠救人的時候,壞人都不放人,李一刀大俠都是把人搶過來的。”谷小少爺回答得很嚴肅。
李一刀?元滿疑惑了,李一刀是誰?哦——元滿想起來了。
”就是你那本《英雄好漢李一刀》上面的李一刀是吧?”穆小侯爺也想起來了。
元滿很無奈:“............谷小少爺,以後這種書少看。”
“為什麽?”
元滿不跟他糾結這個:“可是六爺是生意人,生意人你懂吧,你給他錢,他給你東西,鮮邏使者在他那就是個東西,可以用錢買的,就算六爺已經把人賣了,我們找到了買家再買過來就可以了,沒有那麽複雜。”
“哦。”谷小少爺有些失望,一點都沒有書上寫的那麽波瀾壯闊,險象環生,甚至還不如他們在永州,突然有些懷念。
“那我們去哪裏找那個六爺啊?”羅潇潇問。
元滿說:“金州城外有片地界,叫做‘長廊’,我們明天可以去那看看。”
“行。”知道了接下來要幹什麽,幾人心裏就有底了,高興的繼續吃肉。
等吃到了羊脊背上的肉,這部分的肉相較于腿上的會比較柴一些,不好扯下來,元滿試了試想把一個羊肋排扯下來,往後掰了掰,沒成功,松了手,活動了一下手指,打算換個方向繼續。
手才剛沾上去,就聽到身後有個樂呵呵的聲音:“姑娘,要刀嗎?”
元滿轉頭看見一位鬓須花白的老人,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老人一身粗布衣裳,雖然老舊但是整潔,一頭花白的頭發精神的束起來,還插了根不知從個荒郊野外撇的樹枝,用作束發用,大晚上的,還帶着個竹編鬥笠,鬥笠顏色發黃,都包漿了。
老人眉毛花白可眼神清明,人雖然有些佝偻,可看上去精神很好,長長的白須随着他的笑臉一抖一抖的,渾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腰間的一個大葫蘆,一下就擋了老人胸口以下,膝蓋以上的地方。
肩上扛了根扁擔,扁擔兩邊各有一個籮筐,籮筐外面裏面插滿了各式各樣的刀,什麽菜刀,小刀,太刀的,一應俱全,看來是位賣刀的老叟。
“不必了,多謝老伯。”元滿禮貌回絕,雖然這羊肉是難弄了些,可是也沒到要使刀的地步 。
白須老人不依,笑嘻嘻的說:“姑娘,要一把吧。”
“好好好。”吃肉吃的正高興,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一個老頭,平白壞了興致,穆小侯爺就想買一把,快點打發他走。
“行。”見穆小侯爺已經不耐煩了,元滿也松了口:“行,來一把吧。”
白須老人聞言樂不可支,放下了扁擔,也不給兩個人挑選,自顧自的拿了兩把刀,一把唐刀,一把只有小臂那麽長的短刀。
“這是公子的。”唐刀給了穆小侯爺。
“這是姑娘的。”短刀給了元滿。
見老人拿了兩把他們也沒計較,畢竟老人年歲大了,他們也多少會起些憐憫之心。
“怎麽回事?”穆小侯爺大叫起來,把刀□□質問白須老人:“什麽刀有兩邊刃啊?”穆小侯爺覺得這個白須老人在耍自己,又拿起元滿的拔開,更不好了:“你家刀只有刀尖上有刃啊?”
“對啊。”白須老人樂呵呵的回答。
“你!”穆小侯爺覺得老人就是來坑錢的,正想發作,就被元滿攔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侯爺,算啦算啦,高高興興的,犯不着為這點小事動肝火。”也不是什麽大錢,要是因此鬧一頓,反而不值了,元滿掏出錢袋:“老伯,這兩把刀多少錢呀?”
“呵呵呵呵呵。”白須老人樂呵呵的躬身作揖,客客氣氣的說:“公子的,一兩山河染血黍離悲,姑娘的,半錢亂世降至離人淚。”
元滿拿錢的手一頓,擡起頭來神色不明的看着白須老人。
白須老人背對着火堆站着,身後的火因為店裏的夥計添了柴,蹿得越發的高,元滿就看着老人,那些火比老人高半個人,像是從老人身上燃出去的一樣,白須老人依舊慈眉善目的的一張臉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讓人記不住樣子,看得元滿有些恍惚。
店裏的夥計見火勢太旺,吵吵嚷嚷的來滅火,元滿才回了神,一回神,臉上意味不明的感覺就更明顯了,旁邊的谷城看了她一眼,轉頭沒說話。
“什麽亂七八糟的?”穆小侯爺這回是徹底怒了,擡着刀就拔地而起:“你逗我呢?我可是侯爺!你這個刁民!居然敢戲弄我!”吓得洛潇潇一把就抱住了他,生怕他做出什麽事來。
白須老人依舊是笑呵呵的,他不慌不忙的給四人作了個揖:“諸位貴人莫惱,老小兒一曲《有人說》送給諸位。”
白須老人重新挑起扁擔,樂呵呵的走了,佝偻的背影一如近來時的那樣,白須碎發随風輕舞,肩上的扁擔随着老人的步伐,上上下下的跳的歡快,兩個籮筐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白須老人步子不大,走得卻快,像是在跳一曲歡樂的舞,一邊走,一邊嘴裏還輕快的唱着:
“一講情義千秋
二說世間離愁
三念親友愛恨成癡守
四衡度量籌策笑剛柔
五嘆衆言滔滔揣深淺
六語貧賤愚怒不疑誘
七禋六合并況忘血肉
八料稷古終始複複走
九見有志有守曉變化
十熙高樓前路荒唐民憂憂——”
随着白須老人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像是一聲嘆息般的,連同老人消失不見,能聽到的,就只有穆小侯爺的叫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