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37)匆匆
葉疏林呆楞在那裏看着平安的屍體怎麽也不肯相信,也不敢上前去看,仿佛只要他沒看到平安的臉,死的就不是平安了。
元滿脫了外衫罩在平安的臉上,平安爹依舊在哭,一個大男人哭的幾乎背過氣去,元滿就讓李博衍和洛潇潇找村民拿床草席來收斂平安的屍體,站起身一回頭,看見葉疏林就站在不遠處,葉疏林看見元滿的眼神掃過來,慌了神,突然開口為自己辯解,他說:“他的死和我沒有關系,我不過是把人送過來而已,我不過是想圓了他的遺憾,想讓他們一家團聚而已,我是好心的!我沒想到會這樣!”葉疏林六神無主,拼命想把事情從自己身上推開。
“可是就是因為你把他送來。”元滿打斷他的話:“人才死的。”
葉疏林從元滿的眼睛裏面看到了失望,一下子慌了神,因為他知道,卻是如此,這個事實是粘合在自己身上的,是甩不掉的,所以他開始為自己找借口:“可是我真的是好心的,我沒想到會這樣,他跟我說他想家了,我可憐他,我才把他送過來的。”
“真的是這樣嗎?”元滿懶得再聽他的狡辯,害死了一條人命,毫無愧疚就算了還想着逃避責任?元滿對他的情緒終于上升到了厭惡的程度,元滿走近他,葉疏林被元滿的眼神吓退了半步,元滿看着他的眼睛又重複了一次:“真的是這樣嗎?”
葉疏林卡在舌根的話說不出來了,元滿質問他說:“為了顯示自己聰明,為了顯示自己有能力,為了顯示自己比我厲害,為了顯示自己快人一步,為了顯示自己善良,為了顯示自己洞若觀火,這裏面,你敢說一樣都沒有嗎?”
元滿這麽咄咄逼人的态度,葉疏林還是第一次見,半張着口,胸口劇烈的起伏,額角青筋暴起,眼眶被氣得發紅,可就是“沒有”這兩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很想自欺欺人,也很想告訴別人自己沒有,可是他說不出口,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因為他比任何之後,是有的,全都有,他幫平安回來,或許真的有像他說的他可憐平安,可是更多的是元滿說的那些,他為了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聰明才智,證明自己的細心善良,可是就像葉疏林說的那樣,他小聲無力的說:“我真的沒想到他會死,我是因為同情他才幫他的。”
“你是因為覺得自己比他厲害才幫他的。”元滿無視葉疏林所有的辯解,直接點破了他的心思,說出了真相:“你覺得他可憐,覺得他沒有本事,覺得他是個慫包,所以你幫了他,你覺得這樣就可以顯示你比他厲害,比他強,比他有勇氣,所以你在你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慫恿他和親人相認,你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你覺得他家裏人理所當然的能接受他,所以你在不知道他家裏人對他是什麽态度之前,将他推了出去,你沒有想過後果,也沒有給他留過退路。”
“葉疏林你真的是為了幫他嗎?”元滿一步步逼近葉疏林,葉疏林一步步往後退,最後被腳下的雜草絆倒,摔坐在了草地上,元滿蹲下來看着他問:“你要是是他現在這幅模樣,你敢回四海镖局嗎?”
陽光鍍在元滿的身上,清晨的薄霧還沒散,元滿好像攏在了光團裏,晨光透進她的眼眸裏,把她的眼眸照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輝,葉疏林突然被她的眼睛所威懾,渾身僵直的坐在那裏,心中閃過無數為自己開脫辯解,甚至推卸的話,卻都在元滿的眼神底下變成了一團亂麻,裹攪着他的心神,讓他不知道能從哪裏開口。
元滿擡手戳着他的胸口說:“将心比心啊,葉疏林,葉公子。”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沒什麽好丢臉的,你現在這個欲蓋彌彰的樣子才可笑。”
在葉疏林心中,元滿方才說了那麽多,都比不上這一句的分量,這一句話,終究是将葉疏林小心翼翼維持了這麽久的遮羞布扯下,将他的尊嚴和自信□□裸的暴露在了衆人面前。
元滿嘆了一口氣說:“人無完人,各有不足,你何須如此。”
葉疏林看了元滿一眼,雙目赤紅,滿是憤恨,這一刻他是恨元滿的,恨她這麽輕輕容易就點破了自己,恨她這麽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就否定了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更恨她,憑什麽她就覺得她比自己聰明,這麽高高在上的指責自己?
難道她來,就能做得比自己好嗎?
葉疏林猛的站起來,差點把元滿刮倒,元滿往旁邊避了避,冷眼看着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們這邊的談話除了李博衍他們幾個,注意他們的不多,畢竟在生死面前,這算什麽?可是在葉疏林眼裏,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都在嘲笑他的不如人,都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就在這樣的嘲笑中,葉疏林落荒而逃。
顧修謹在旁邊目睹了前程,看到葉疏林慌不擇路的跑走,走上前來和元滿并肩站着說:“不去看看嗎?”
“他難道不認識回來的路嗎?”
一邊的村民幫着收斂了平安的屍體,又把平安爹送了回去,留下了一些人準備善後,一位大娘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搓了搓手來到元滿和顧修謹面前說:“姑娘。”
元滿稍緩了神色,态度溫和的看着大娘說:“嗯,大娘,怎麽了?”
大娘勸她說:“我們這邊地方偏,一向不太平,總會出事,那小郎君一個人跑了,怕是會出事,你快去把人找回來吧。”
元滿說:“大娘放心,他年歲不小了,自己有分寸。”
大娘還是擔心,堅持說:“話可不是這麽說,要是像平安爹一樣............”大娘一頓,說道:“後悔都來不及。”
葉疏林和平安不一樣,元滿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可是這個大娘不知道,元滿也不必和她解釋,這個大娘是好心,好心難得,元滿不想辜負了她,可是也不想和她糾結葉疏林的事情,就找了話說:“多謝大娘,我明白了,平安的父親怎麽樣了?”
元滿說起這個,大娘開始難過了,臉上爬滿了可惜:“平安家的事情聽你們說了這麽半天,村裏的人大概也聽出是怎麽回事了,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平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大娘的聲音突然就開始哽咽了:“可是這有什麽關系啊?平安爹想多了,自己家孩子回來有什麽可丢人的,能活着回來不就好了,村裏丢了那麽多孩子,就像我家二丫頭,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也不求她能回來,只求能在我入土之前看她一眼都是好的。”說着說着就會開始哭起來。
顧修謹聳聳肩表示與自己無關,元滿走過去安慰着大娘,哄着她一起往村裏走,嘴上沒說,回頭看着伫立在那裏的枯樹,嘆了一口氣回頭往前走。
嘴上說着沒關系,可是心裏還是覺得丢人的啊。
玉小真走近顧修謹問:“現在人沒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玉小真覺得平安死的不值,死得憋屈,死的太對不起自己,可是這是他的選擇,也不容自己置喙,玉小真本來就是薄情寡性的人,與平安并不算相熟,算是可惜,也沒多難過。
世上之人來去匆匆,不知道一輩子能遇到多少的萍水相逢,要是每個人走了自己都要哭上一遭,那還活不活了?
人走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要是能把花婆婆和蘇凜一鍋端了,也算是給他報仇了。
有了證據沒了證人,這證據就算不得真,顧修謹想了想說:“抽空去花街一趟吧。”顧修謹轉身往村裏走,平安也算是幫過自己一遭,總是該送送的。
玉小真跟上顧修謹問:“那天你家子一跟蹤花婆婆,就沒跟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顧修謹說:“子一說花婆婆去見了一個跛腳女人,因為耳聾,子一也聽不見兩人說了什麽,于是子一就回來了,沒什麽用,也就沒有告訴你。”
玉小真點點頭,突然問他:“四海镖局和太|安錢莊那件事你聽說了嗎?”
“略有耳聞。”
“你說是誰動的手?”
“不知道。”顧修謹回答說:“你怎麽突然想起來說這個?”
“四海镖局和太|安錢莊在金州境內遭劫,這麽大的事情,兩家瞞是瞞不住的,何不為傳信來說,皇上龍顏大怒,準備派人下來查。”說着玉小真把一個小竹筒拿出來交給顧修謹說:“今天早晨剛準備出門時收到的,你猜猜,皇上派了誰下來?”
這是顧修謹和何不為說好的,為了防止皇上抓到“結黨營私”的把柄,何不為會代替老師将皇城那邊的消息飛鴿傳書給玉小真,再由玉小真轉答給他,顧修謹拆開小竹筒,抽出裏面的字條。
玉小真說:“算算日子,已經在路上了,等人來了,再想動蘇凜估計就更困難了,要快點了。”
顧修謹沒想到,這次領了這個差事下來的人,居然會是當朝太子——孟澄裕。
這位太子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可謂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以前就為了太子之位就心狠手辣的滅過一個部族,這些年為了讨皇上歡心鞏固太子之位,皇上喜歡什麽就做什麽,哄的皇上不光給了他太子之位,還生生将她的母妃擡到了貴妃之位,自先皇後故去之後,皇上後位空懸,先皇後又從未留下一兒半女,現在的後宮隐隐有了貴妃獨霸的架勢。
這次皇上派他來,可能不僅僅只是為了查四海镖局和太|安錢莊的案子,怕是聽到了風聲,來盯着顧修謹的,皇上器重蘇凜,要是真不能在太子來之前将蘇凜治罪,那可就難辦了。
顧修謹嘆口氣,早知道應該把葉疏林捆起來的,顧修謹繼續往村裏走說:“走吧,先去花街,你也跟我走,等回去了,我派人來送點心意就好了。”
現在他們可真是半點耽擱不起了。
另一邊在說葉疏林,自己埋着頭亂跑出來,等再回過神,連自己在哪裏都不知道,周圍都是快有人高的枯草,就只好繼續漫無目的的往前走,客棧葉疏林是肯定不會回去的,可是他又沒有能去的地方,在一摸身上錢都沒有,葉疏林有些洩氣了,随便找個地方坐下,思考着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你累了?”面前突然想起一個聲音,擡頭就看到了李博衍,對此葉疏林也沒有多奇怪,這人狗皮膏藥一樣的粘着自己,自己跑了,他跟過來也不稀奇,李博衍在他對面坐下說:“那回去吧。”
“我不回去。”葉疏林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元滿那麽說他還想他當作無事發生一樣灰溜溜的滾回去,哪有那麽好的事情,愧疚,難過和憤恨不過都是一瞬間的事情,現在事情過去了,葉疏林冷靜下來,依舊是那個自以為是的葉疏林。
李博衍不會說話慣了,這個時候也沒有考慮葉疏林的心情,老實的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覺得元滿說的沒錯,人無完人,各有不足,別人确實比你聰明,你有啥不好承認的?”
葉疏林打不過他就瞪他,李博衍無所謂:“你看,你不就比她犟多了嗎?她也有比不過你的不是,你就承認也沒那麽難,平安這個事情确實是你好心,可是你就敢說沒有你的責任?她說的不也沒錯嗎?你就承認你是考慮不周,認個錯,下次改不就行了。”
“你說的輕巧。”葉疏林冷冷的說:“改?哪有那麽容易,不是所有的錯都能有機會改的。”
李博衍說:“你這話說的,難道知錯不改就是好的了?錯了就是錯了,認個錯有那麽難?”
“你懂什麽!”葉疏林突然站起來沖着李博衍吼了一句:“像你這樣的人懂什麽!”說完就想走。
李博衍不高興了,一把把人逮回來:“說清楚了,什麽叫做這樣的人。”
“就是你這樣以武服人的人!”葉疏林渾身肌肉暴起,一把揮開李博衍,李博衍沒想到他突然之間反應這麽大,一下子沒留神,不單松開了葉疏林,自己還往後垮了半步,葉疏林反手提住李博衍的衣領:“若不是——若不是我幼時犯了錯!我怎會現在處處受制于你!你說改?說得簡單!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麽改!怎麽改!”
葉疏林青筋暴起,從脖子開始青青紫紫的血管清晰可見,雙目赤紅,連眼白都震出了紅色,水光盈在眼睛裏将落未落,鼻孔快速的收縮,不停的喘着粗氣,比剛才面對元滿時還要生氣,若說元滿是揭下了葉疏林的遮羞布,将葉疏林最不願意承認的事情公之于衆,李博衍就是精準的踩在了葉疏林這一輩子再也不想觸碰的回憶上。
李博衍身體比腦子快,剛想擡手回擊,一看到葉疏林這個樣子,把手放了下來,葉疏林甩開他,獨自一人往前走,李博衍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滾。”葉疏林頭也不回的說。
李博衍不聽,繼續跟着他,葉疏林也沒在管他繼續撥開枯草往前走,還沒走幾步,只聽“啊——!”一聲葉疏林不見了,李博衍沖了過去,和他一起兩個人掉進了一個快要有兩人高的深坑裏,這點高度,于李博衍而言是不在話下的。
“起來。”李博衍看着上面對葉疏林說:“我帶你上去。”沒得到回應,回頭一看,葉疏林已經暈過去了,這時候李博衍才發現,深坑底下又不少削過的竹簡鋪在底下,人從上面掉下來,肯定會被這些竹簡劃傷,而竹簡上有不少白色的粉末,當困意襲來,李博衍明白了,這些藥,是蒙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