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07

我有沒有當醫生的天賦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一定有當廚師的天賦。  算起來我也是三年多沒碰鍋鏟的人了,時隔這麽久頭一回下廚,還能讓這位嘴刁得離譜的千金小姐吃得擡不起頭來,這不是天才是什麽。

我托腮看着她風卷殘雲地夾菜啃肉,這人完全不像個女的。  我無奈地抽張餐巾紙,伸手遞給她:“你在國外吃的那些菜,到底是有多不合你胃口?”  闵雪接過紙巾按着嘴角,誠心誠意地朝我豎大拇指:“怎麽說呢,跟你這桌一比,我現在覺得我前男友裝逼帶我吃的那些什麽頂級餐廳都不過如此。”  我笑了:“你就逗我吧。”

“我說真的呢。”她認真眨眨眼,夾着菜繼續往嘴裏塞,“不過可惜啦,有的男人就沒那麽好福氣,這麽好吃的菜都吃不到。”

福氣長福氣短,我合理懷疑眼前這人被賀秋蘭附體了。可或許是她那句“有的男人”所指太過寬泛,不知怎麽,我竟忽然怔了一怔,恍恍惚惚地開口問:“誰?”

我這問得沒頭沒腦的,闵雪也意外地擡起眼來:“啊?”

她靜靜地看着我,後來她手裏的筷子放下了。我沒說話,偏頭望着鍋裏剩的那點紅豆湯,不長不短的沉默之後,我奪過她的碗,站起身來:“我再給你盛點吧。”  “不用啦初初,”她出聲制止我,“我吃飽了。”

我将她的碗放回桌面,她忽然笑了,向後倚在椅背上,慢慢回答了我的上一個問題:“嗐,管他是哪個呢?反正今天哪個男人都沒我有福氣,你說是不是?”  我也繃着笑,斜了她一眼說:“傻樣。”

那是難得一個高興的周六,下午闵雪休假,而我為她請了一下午的假。吃過飯我刷了碗,她跑去衛生間補妝,幾分鐘後我們在玄關彙合,她沖過來挽住我的手臂,好姐妹快樂的下午時光即将開始。

她拉着我往外走,剛跨出一步,又回過頭來打量我。  “你身上,少點什麽。”她皺着眉說。

我低頭審視一下自己,沒覺得有什麽忘了帶。我茫然地看着她,闵雪憋了半天,氣鼓鼓地撅着嘴:“我送你的包呢,為什麽不背?”

我在這位大小姐的逼迫之下,背着她那閃得眼花缭亂、小得連手機都裝不下的黑色小挎包,陪她看了一下午房子。  我們在市中心醫院附近前前後後看了六間公寓,看到最後一間她總算是滿意了。這姐姐雷厲風行,當場簽了租房合同,打車回酒店,把她的行李搬了進來。

本來我還以為闵雪所謂的“約會”是逛街喝茶看個電影,萬萬沒想到是陪她看房幫她搬家。  所幸她回國帶的東西少,那號稱可以拎包入住的公寓裏也沒多少家具,很快我們收拾完,天黑了,這女的講什麽“往而不來非禮也”,要再請我吃頓晚飯。

她的新家那一片很繁華,居民區密集地,不出幾百米就是新建的商業圈。我們吃過晚飯,順便再逛個街,冬天的味道已經很濃了,商場櫥窗裏的毛衣外套都是溫暖的顏色。  走着走着,闵雪就把我拽進去了。

這一年秋冬流行楓紅色,也是快過年了,幾乎每家店裏都有那麽個櫃臺專放這個色系,遠遠看着像一片火。  闵雪站在架子前認真選了半天,挑一件毛呢大衣,拆了衣架遞給我:“試試。”

我說:“我不缺大衣。”  她說:“你那些大衣太普通,配不上我的包。”

我說過了,我跟闵雪之間一直都是她說了算。  我默了幾秒,接過那件大衣穿上,闵雪站在一邊幫我拿東西,她眼睛亮亮的,看起來很滿意:“對嘛對嘛,我就覺得你穿這件一定好看。”  她歪着頭打量我,湊上來幫我整理衣領。想了想,又低頭從包裏翻出支口紅,幫我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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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兒,一低眼就看見她垂着的睫毛。她塗得很認真,嘴裏絮絮念叨着,跟我媽似的:  “我跟你說啊梁初,你別總穿那麽素的顏色。以後要穿漂亮一點,口紅塗紅一點,知道嗎?嗯,這樣多好呀,穿得多喜慶,看起來高高興興的……”

我感覺她有點回歸童年,回到了喜歡給洋娃娃買衣服梳發型的年紀,而我就是那個倒黴娃娃。  我“嗤”一聲笑出來,她火了,板着臉捏住我下巴:“別動!我差點畫你臉上。”

我被她推到鏡子前端詳喜慶的自己,她那口紅挺正的,跟這件大衣很配。她說得沒錯,我好像真的很久沒穿過、沒塗過這麽亮的顏色了。  就是也有點太喜慶了,我覺得我現在就可以拿着紅包去拜年。

我還望着鏡子呢,這人已經喊來銷售要買單了。  我拉住她袖子:“我自己來就好了。”  “咱們姐妹誰跟誰呀,”闵雪說,“你陪我忙了一下午,一件衣服而已又不貴,你跟我還客氣。”

好像中國人禮儀之道,結賬的時候總得拉拉扯扯。不過我真不是跟她客氣,反倒是她這人素來厚顏無恥,什麽時候跟我這麽客氣過,好不對勁,搞得我心裏發毛。

我死活不松手,後來她沒辦法了:“好吧好吧,那我招……”  “……就是上周六,我回國的那天嘛!臨走你借我穿的那件米色大衣……”她偷偷擡眼瞥我,聲音低下去,“我跟我的黑色毛衣放一塊洗……嗯,我毛衣掉色,給你洗花了。”  “……”

好嘛,我就知道。  我松開她:“去,付錢。”

闵雪抱着那件大衣,哈腰賠笑地跟在我身邊,那谄媚的神色好像東廠的大公公。結完了賬她還覺得過意不去,看看時間還早,又打輛車請我到平湖路的酒吧喝酒。

我們兩個窩在燈影閃爍忽明忽暗的角落裏,聽臺上白襯衣的小哥唱了一首接着一首。  等我終于發現這女的其實另有企圖時,我那杯利口酒早已經下肚了。

“我那天遇見那個男人呢,就是在這裏。”闵雪食指在杯口描圈,眯着眼,一副“啧啧啧”的表情,“怎麽說呢,又高,又帥,又禁欲,手指修長,五官深邃,薄唇緊抿……”  ……言情小說,害人不淺。

她接着說:“……最關鍵的,職業也很不錯!據說是中心醫院的醫生……”  我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這女人直勾勾盯着我,嘴角勾起邪魅一笑:“我聽見他朋友叫他,好像是姓楚。”  我冷靜自持:“關我屁事。”  “怎麽不關你事,你老公不就是中心醫院的嗎!”闵雪眼神飄蕩,掃過我身邊的購物袋,又掃過我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杯,最後她看向我,“梁初,我的好姐妹,三天之內,我要這個男人的全部資料。”

我裝着一肚子甜酒,提着一件價格不菲的大衣回家,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兩樣全讓我占了。  以牙還牙,好家夥。

我一階一階慢慢上樓,走了一天路,腳酸腿軟的。拿鑰匙開了門,客廳裏亮着一盞燈光,趙知硯背對着我坐在餐桌前,好像在吃啵啵東西。

我頓住,下意識捂嘴呵氣,檢查嘴裏的酒味。卻沒想到這人也跟做賊似地回頭,手裏捧着一碗紅豆湯。  兩個各懷鬼胎的人四目相對,那場面才叫精彩。最後還是我先出聲:“你回來了。”  “嗯。”

大概他也覺得尴尬,低頭看看碗裏,又多解釋一句:“我也是剛進家。覺得有點渴,就……”  “沒事啊,”我笑了笑,搖頭,“不過這是中午剩的,都涼了。”  “沒關系,”他搶着說,“還是很好喝。”

“你的胃能喝涼的嗎,”我随口說着,把購物袋放在一邊,蹲下身去換鞋,“別喝了,我幫你熱熱吧。”

他好半天沒理我,我低着頭,看不見他的神情。  在我換好鞋子擡起頭的瞬間,他放下碗,抓着外套站起身來:“不用了。我就是回來拿點資料,還得回醫院一趟。”

我“嗯”了一聲。  蹲得久了站起來眼花,我扶了扶牆,站在那兒沒動。趙知硯走到我身邊換鞋,他沒有看我,只是看着地面:“你今天……口紅很漂亮。”

我愣了一下。  誇了我的湯又誇我的口紅,這人以前可沒這麽多話。可惜那湯不是做給他喝的,我嘴上的口紅也不是我的。

我一時分不太清他此刻的友善,是在為他出差前亂發的那頓脾氣表示歉意,還是為他偷喝了紅豆湯而慚愧。不過總之他态度還不錯,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趙知硯你等等。”  他手已經放在門把上,聽見這話又松了手回頭:“怎麽了?”  我問:“你們醫院有沒有一個姓楚的醫生?”

可能沒想到我會問他醫院裏的事,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看他那茫然的表情,繼續提示:“人挺帥的,又高又瘦,手指修長……還有什麽來着,呃,好像還有點禁欲?……”  這都什麽羞恥的鬼形容,說得我臉都熱了。

趙知硯冷冷看着我,估計是覺得我在浪費他時間。  他臉上寫着“你好像在搞笑”,不耐煩地打斷我:“沒有。”

趙知硯又摔門走了。

沒有就沒有吧,摔什麽門啊。  就這種人,活該他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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