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15
趙知硯被割傷了右手之後,別說手術暫時做不了了,光是坐診都不太行。 再加上這次醫鬧事件的關注度高,媒體時不時就同步一下受傷醫生的近況,醫院也不太敢催着他回去上班,索性就給他批了兩周的假。
兩周之後,眼見着也快該過年了。到那時候他回胸外,估計也不會給他安排太多工作,再過幾天又是春節假期,合着這人前前後後能休息将近一個月。
我羨慕得酸水直往外冒,臨近年關了,公司裏事情多得毫無人性,有時候我恨不得也來個人捅我一刀,能直接把我捅死最好,捅死了我就不用加班了。
可惜我沒趙知硯那麽幸運,一天到晚都平平安安的。 照樣起早貪黑地給資本家賣命不說,每天下班回家第一眼,還總能看見某人無聊到窩在沙發看着電視睡着的模樣,這世界對我可真是公平而友善。
我脫了外套放下東西,慢慢走到沙發旁邊。我想趙知硯該是已經睡了很久,因為天早就黑了,客廳裏卻沒開燈,只有電視熒幕的光線胡亂閃着。
我拿起遙控器關電視,動作很輕,可還是弄醒了他。電視屏熄滅的一瞬間,趙知硯哼了一聲,然後睜眼仰頭,迷迷糊糊地望向我。 “幾點了?”他問。 “我都回來了,你猜幾點?” “啊,七點了,”他笑笑,“怪不得我餓了。”
我翻個白眼,轉身走開。
一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每天在家睡得昏天黑地的,快到傍晚了就眼巴巴等着我回來做飯,真是毫無廉恥。 起初我可憐他渾身是傷,還主動給他做點好的。但一個人的善良與熱情畢竟容易消磨,再加上我加班很累,最近我已經完全懶得做了,下班路上順手買幾樣小菜,回來煮點白粥就把一頓晚飯應付過去。
趙知硯大概也知道自己麻煩了別人,他對這些毫無怨言,我做什麽他就吃什麽。 于是我們便對坐着默默喝粥,偶然間我瞧見他舒展的眉眼,他看起來心情不差,一勺一勺地喝着,每一口都嚼得很慢,嘴角還抿着笑意。
我好奇這人在想什麽,忍不住問出聲。他說:“沒什麽,只是覺得粥很好喝。” “……”
他說這話時表情太正經了,一下子我都分辨不清他是在認真誇贊,還是在嘲諷我。 我咧咧嘴,客套一句“那就多喝點”,說完了良心還是有點痛,于是吃完飯我又給他剝了一盤橘子,真誠祝願他加上這些橘子就可以吃飽。
趙知硯把盤子放在膝頭安靜地吃,我則跑到飄窗盤腿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碼字。
之前說過了,我除了是個社畜,還是個業餘寫手。 這就是我這人的悲哀之處,白天被老板催報表,晚上被讀者催更新,從早到晚被人抽得團團轉,活得跟個陀螺似的。 更悲哀的是我手速慢腦速更慢。趙知硯一盤橘子都快吃完了,我這邊還一字沒動,我垂頭喪氣地支着腮,适時趙知硯咽下最後一瓣,轉過頭來問:“還有嗎?”
如果我手邊有什麽玻璃杯花瓶之類的,我一定會毫不猶豫朝他腦袋掄過去。 我兇神惡煞地瞪他一眼,趙知硯嗤笑一聲,放下盤子無情陳述:“你又卡住了。”
“唉——”我抓着頭發,對着屏幕長長嘆氣,“我以前寫小說很快的。” “那現在為什麽這麽慢?”
我想了想,老實承認:“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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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寫不出來了。 也不知道我當初是抽了什麽風,一個三十多歲的社會人士,小半輩子沒念書了,偏要開一本青春校園文。 在錯誤的年紀做了不自量力的事,結果就是寫到現在,明明主角的感情已經水到渠成了,接下來只要把他們搞在一起,再像樣地甜幾章就能完結了—— 我卻因為實在沒手感,在男主表白那段卡了三天,硬是半個字都沒憋出來。
卡文斷更的這段時間,我暴躁的狀态趙知硯親眼目睹。也可能正因為我最近看起來不太好惹,他才對我溫和有禮,也不要橘子了,而是起身倒杯水給我:“別急,慢慢想。”
我從他手裏接過杯子,心煩意亂地三兩口灌完。
寫文不是件容易的差事,當我并沒有足夠經歷去滋養出一篇小說時,它就會掏盡我所有的想象。 就比如現在,我的生活淡得如一面無風的湖,自己過着複制粘貼般無趣的日子,卻還要用鍵盤竭力描繪別人跌宕而絢爛的愛情,這樣入不敷出的事情做得久了,漸漸便成了一種折磨。
而其實我心裏也明白,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十八歲那年已經過去太久了。 那種青春悸動的時刻,也早就離我太遠了。
我手指離開鍵盤,合上眼睛慢慢後仰。慢慢地,我脊背觸碰到硬冷的窗,只一層玻璃之隔,外邊便是這座城市冬季的風與月。
“趙知硯?” “嗯。”他悶悶地應聲。 “你在十七八歲的時候,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沉默得太久,好半天都沒動靜,以至于我都有點懷疑是不是我聾了。 後來我實在沒耐心了,便張開眼睛看過去,與此同時,他開口道:“沒有。”
“你想象一下嘛!就假如你有。”卡文使我惡毒,現在我強制趙知硯跟我共享這份痛苦,“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在那個年紀喜歡上一個人,你會怎麽跟她告白?”
可能他确實沒這經歷,也可能他不屑于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趙知硯表情很無語地琢磨一會,大概是在嘗試代入角色:“那她喜歡我嗎?”
問得好。我猛支起身摁亮屏幕,飛速翻着稿子:“我看看啊……呃,你現在只是單方向暗戀,還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你。” 他立刻反問:“這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告白?” “……”
知不知道的,你告白完不就知道了嗎!再說男主告白怎麽會失敗啊,我氣死了。 結果這人還在較真:“如果她其實不喜歡我,那我告白對她來說就成了負擔。沒準之後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他這話倒也有理有據。不過就是我現在卡文卡得人比較敏感,不知怎麽,總覺得他是在質疑我小說情節的合理性。 我憤怒地一拍鼠标:“你知道嗎,很多小說裏的男二號都是這種智障的深情啞巴人設。我最讨厭這種了,你有想法為什麽就不能直說?彎彎繞繞猶猶豫豫的,白長了張嘴啊。”
我這純粹是因為自己卡文的現狀而狂躁,一時沒控制好心情,拿別人撒氣來着。 我蠻不講理地兇了他一頓,趙知硯倒是也不惱,他遠遠望着我,過一會道:“那你說說。如果一個人突然對你告白了,但你不喜歡他,你會怎樣?”
“還能怎麽樣,就跟他實話實說呗。”我合上電腦,随口答道,“之後呢,能做朋友就接着做,做不成那就散——” 我一邊說着,一邊瞄見他平靜的表情。我哽了一下:“但這跟你說的還不太一樣,你懂嗎?人家起碼還嘗試過了呢,你倒好,幹脆連口都不開,那還有什麽可能啊……”
許久,趙知硯慢慢地笑了笑。 他沒再說什麽,但看他那油鹽不進的模樣,八成也是不怎麽認同。 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他不婚的原因了,可又不是特別明白。盯着他看了好一會,他坐在那裏,其實神情動作都沒什麽變化,但我總覺得他好像一只愚蠢又可憐的狗。
我也懶得教育他了,便嘆口氣:“趙知硯,你這人就是個男二的命。”
他又笑了一下,還是沒反駁我。看了看我合上的電腦,問:“你不寫了?” “不寫了。” “那今天的更新怎麽辦?” 我說:“不更了。”
他默了半晌:“可以嗎?” “怎麽不可以,”我一本正經解釋,“你不懂,男女主角在一起之後就會有很多人棄文了。所以我現在停更呢也有好處……能少損失點讀者。” “……”
趙知硯緩緩制作一個疑惑的表情:“你們寫小說的,都像你這麽沒有職業道德嗎?”
……聊不下去了。
我惱羞成怒地起身回卧室睡覺,路過沙發時,趙知硯也站起來,輕輕跟在我身後。 我沒搭理他,徑自往前走着。在我拐進卧室連廊的一刻,他忽然說:“告白的話,我想帶她去看雪。”
我回過頭問:“為什麽?”
我們站在狹窄的連廊裏對望,他一時沒有回答我,而是擡起手去按牆上的開關,關了客廳的燈。 而後我視野裏便只剩下來自卧室的微弱的光,那光從我身後投過來,映亮了他一半面頰,剩下一半沒在黑暗裏。
然後他淡淡開口,好像我這問題弱智且顯而易見,所以他語氣愛答不理的: “因為她喜歡雪啊。”
後來回想,那是我跟趙知硯難得聊得多一些的一個晚上。 而可能我那陣子加班太累了,分明他這話也沒什麽特別,我卻在他說完的瞬間,毫無緣由地就失了神。
我望着他不說話,趙知硯卻懶得看我,頓了片刻,不耐煩道:“又怎麽了?別站這兒擋道——你不睡我先睡了。”
說完他擡腳,要從我與牆之間的空隙過去。
我下意識側身讓路,可還是被他蹭到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