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24
闵雪開口時,她手裏的酒杯也被她在玻璃桌面上重重磕了一下。那一聲又亮又脆,驚堂木似的,大家都被這聲響驚得一愣,忽地整個大廳就都靜下來了。
我見勢不太妙,慌不疊地伸手扯她:“闵雪,你別這樣……” “我哪樣了?”她用力掙開我,霍地起身,“陳炀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了。你是跟梁初分手多久之後結的婚?”
這一句話像平地驚雷,頓時四面八方的視線都投過來,我傻眼了。幾秒鐘前還熱鬧得如炸鍋一般的一場聚會,轉眼間就給冷成了這樣子,那氣氛太靜了,靜得我連自己的心跳都似乎能聽見。
良久,陳炀說了句:“我知道你什麽意思。”
闵雪氣得渾身在抖,他卻沒什麽太大反應。臉色平淡,語氣也淡淡的:“不過她就在你旁邊坐着,你又何必來問我呢?”
鴉雀無聲,後來有椅子後撤的響動,他撩了撩西裝下擺,慢慢站起身來。 我坐在原地,見他站定後垂手去拾那只茶杯,杯裏是清亮通透的茶,随着他動作一晃一晃。
“我敬梁初一杯吧。”他開口道。
他穿着很挺括的西裝,握着茶杯的手指還是那麽幹淨。 這酒店暖風開得太足,我覺得我眼睛越來越澀了,連帶着腦子也混沌成一團。以此他聲音模模糊糊的,有一瞬間竟讓我覺得是在夢裏。
陳炀望向我:“梁初,我承認,從前是我沒本事……”
可我也知道,這不是夢。因為人在夢裏懷念的總是那些最美好的東西,而現在,我只記起我們最後的那一年。
那時的他可不是這麽體面的,他跟我一樣,都不是什麽富裕家庭的孩子,一套房的首付就害得我們捉襟見肘。 交房前的那段日子,我們擠在霁城邊郊的出租屋裏,每月為了房貸奔波,沒多久陳炀的父親還生了場重病。老人家堅持不讓回去看,我們便籌了錢寄回去,借來的錢還沒還上,陳炀又在公司被人針對調了崗。
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年,那些不幸就像彼此約好了似的,接二連三地登門做客。
“……沒能給你想要的生活,是我讓你失望了。”
沒錯,我的确是失望過的。
我們最後的那半年裏,他有四個多月都不在家。 他工作上太忙,出租屋又離市區太遠,每天他忙完應酬就已經很晚了,人喝得醉醺醺的沒法趕回來,因此要麽住酒店,要麽找個朋友家借宿。 而那陣子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順,所以我們聚少離多。難得他回家一次,起初總是高興的,可每回到了最後,還是免不了吵架。
我失望過,可我也還抱着希望。那時我總以為,熬過這段時間去就好了,等我們的房子下來就好了。等我們結婚就好了。 只是誰能想到呢,直到最後,我們也沒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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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的那天,我特別恨你。”他忽然笑了笑,那笑聲讓我下意識閉眼。 “不過現在想想,那樣也好。誰能看得見以後呢?如果你繼續跟着我,誰知道是不是繼續受苦……”
沒忍住,我也輕輕笑了聲。 他一定不知道,其實我走的那天,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真的會走。
我只是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看着他臂彎裏挂着外套出門的背影,他的朋友在樓下等他一起去喝酒,笑嚷着催促的聲音從狹窄的樓道裏傳上來。 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場景了,我都已經經歷過那麽多次,按理說早該習慣了。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忽然糊塗了,還是忽然醒了,在他臨出門的瞬間我問他:“我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還在向外走着:“今晚不回來了,你自己睡吧。” “陳炀。”我聲音放大,一字一句地重新問一遍,“我要等你到什麽時候?”
他停頓了好久。 再開口時,語氣跟從前沒有任何變化:“你要是等不起,那就別等了。”
……
“那天是我話說重了,傷了你的心,抱歉。” 我走神走得好厲害,明明他聲音平得毫無波折,我還是恍惚着心跳加速。我回過神來,陳炀垂着眼皮,正晃着手裏的杯子,“不過,我也真沒想到你會做這麽絕。我們那麽多年了你說走就走,連頭都沒回一下。”
我說不出話,他端詳我一會兒,搖頭笑了笑:“好了,不管怎麽說,這些都過去了。原本我不想提這些……” 他擡起握着茶杯的左手,“但現在好像有人誤會了我們的事情,這關系到我和我妻子的聲譽。所以梁初——當年在我們分手之前,我陳炀有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麻煩你說說看。”
我曾經,很喜歡看陳炀的手。 到現在他的手也還是那麽漂亮,握茶杯的姿勢清清淡淡的,只是無名指根的戒指好刺眼,這廳裏的燈果然還是太亮了。
他察覺到我目光,也低下眼看了看。 “噢,對了,我今天是真的不能喝酒,”他溫聲補充,“最近在備孕,凡事都得聽她的。我以茶代酒吧,行嗎梁初?”
我緩緩站起身,還低着頭,在桌上胡亂地找着杯子。闵雪遞一只過來,我一把抓過:“給我來點酒。” 她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沒說什麽,探身把男同學面前的酒瓶撈過來給我。我掐着酒瓶的脖子往我杯子裏倒,這酒還真是不錯,光是聽聲音就聽得出來。
一邊倒着酒,我輕輕吸一口氣:“他沒有對不起我。那年,是我自己要分手的。”
我都已經分不清這話是在說給誰聽了。是他呢,是闵雪呢,還是我自己? 杯子倒滿,我伸出胳膊跟陳炀碰杯:“我幹了。”
我還從來沒這麽喝過酒,一口氣灌下去,喉管辣得沒法形容,眼淚立刻順着我的臉往下淌。 我眨眨眼,讓視線清晰些,然後又去拿酒瓶:“一杯不夠意思,我再回敬一個吧。” “一杯夠了!”闵雪驟然出聲,從我手裏奪杯子,“你別喝了!”
我死死捏着不撒手,還在固執地往杯子裏倒。她也用力搶,我們便拉扯了起來,一不小心灑在她身上,她半片毛衣都濕了。 我趕緊丢了酒瓶,抽紙巾去擦:“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闵雪,對不起……”
“梁初!”她聲音好像在顫,我驚慌擡頭,看見她咬着嘴唇,眼眶也紅了,“你這是幹嘛啊……”
我是不是失态了?怎麽把她都惹哭了。 我惶惶地放下杯子,宴會廳裏仍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看我,我慢慢環視,也就看見了每個人的臉。 那樣看了一圈,我垂下手去。
是我忘了,人總是會變的。這麽多同學都變了模樣了,大家都在朝前走着了,可是——可是我怎麽還停在原地呢。 我怎麽還放不下從前的人,忘不掉過去的事?我怎麽還在這麽執着地相信,這世上真的會有永遠的愛呢。
“不好意思,我有點喝多了。”我抓抓頭發,勉強一笑,“大家繼續吧,不用管我。”
我拉開椅子奔去衛生間,地毯太軟了,我走得跌跌撞撞的。 我也辨不太清方向,就從兩張桌間的縫隙擠過去,經過一個人時,不知道是我腿軟了,還是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我忽地向前撲倒,而那人迅速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你沒事吧。”
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我怔了怔。
是趙知硯。
我磕跪在地上,昏沉沉地擡起頭來。我想我這樣子肯定是狼狽到極點了,丢人丢大發了,我早都說了不要來的,都怪闵雪那殺千刀的。
趙知硯坐在那兒,左手還抓着我的手臂。 他表情很淡,看不出到底什麽心情,只是居高臨下地垂眼瞥着我,我不答話,他手上又加重些力道:“說話。有沒有事?”
氣氛就那麽微妙起來了,我聽見有人開始低聲議論。好了,闵雪加趙知硯,謝謝這兩位,我梁初今天算是完蛋了。 可實際上,我也真沒力氣再裝了:“趙知硯……” “嗯,你說。” 我望着他,慢慢苦笑一下:“我想回家。”
他的手忽然顫了顫,幅度很小,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 他沉默着,我則半跪半坐地癱在地上,我仰着頭,脖子揚得發酸,那酒勁好像上來了,我覺得我一整張臉都在發燙。
很長一段靜寂,他不搭理我,可我實在難受得厲害,于是忍不住又開了一次口:“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這次他理我了—— “好。”
在無數目光的聚焦裏,他彎下腰,握着上臂扶我起來。
“走,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