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30
老太太講話有?些?瘋癫, 嬉嬉笑笑的,也分不太清真假。 我?便只是?聽着,後?來她?嘴裏就沒離開過梅花, 說她?每年過年時總要買件繡着梅花的新襖穿,今年遲遲遇不見?中意的, 原本?她?都打算不買了,可到年二十九那天還是?覺得心裏一個勁地不踏實,那時天都快黑了,終于?是?跟徐姐頂着風雪又去了趟商場, 挑一件買來穿上才?滿足。
我?回想一下, 年初四的時候賀女士的确是?穿了件絲光綢的夾襖,袖子上繡着梅花邊。 而?年二十九那天也确實下了場肆虐的暴雪, 那天我?沒帶傘, 趙知硯從碧秀園回家時順路接了我?。
我?有?些?驚奇, 我?都快要忘了的細節她?竟然能記得這麽清楚, 看來她?病情的确是?好一些?了。我?笑問道:“那怎麽沒讓你兒?子陪你去買棉襖呢, 他那天不是?也來看你了嗎?” “我?兒?子?誰呀……”賀女士一怔, 随即眼睛亮起來,“真的嗎?我?有?兒?子?”
看來也只是?靈光了一會兒?, 現在又糊塗起來了。 我?從木質欄杆的縫隙向下望一眼, 一樓客廳裏趙知硯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手腕搭着膝蓋,指間夾了根煙,卻也只是?夾着, 并沒有?點燃。
“樓底下坐着的那個不是?啊?”我?揚揚下巴提示。 賀女士聽了很激動, 撂了手裏的針線,也探出身子朝下看。看見?了趙知硯, 她?笑容失落褪去,然後?滿不在乎地“嗐”一聲:“原來你說他呀。他才?不是?我?兒?子呢。”
我?怔住,來不及疑惑,随即她?又不夠解氣似的,惡狠狠地隔空瞪他一眼:“我?可沒這樣的兒?子,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小半年都不來看我?一回。要不是?有?你呀,估計他這個月也不肯來呢……”
原來只是?氣話,不過這老太太煞有?介事的,倒也騙我?愣了好大一下。 我?吐氣失笑,而?是?不是?人被罵的時候會有?感應,明明她?說得很小聲,趙知硯還是?忽然仰起頭來望一眼,好像真聽見?了一樣。
我?跟賀女士頓時心虛,趕緊縮回身來。我?去拾那張繡了一半的帕子,手忙腳亂間,不小心抓到了紗線剪,我?中指一側被劃破道口子,鮮血頓時往外湧。
完了完了,我?要暈了。 我?趕緊屏着呼吸扶桌坐下,別過臉去摸紙巾,不敢看那流血的手。我?還沒說什麽呢,賀女士先低低驚叫起來,接着就是?翻箱倒櫃的聲音,她?打開藥箱找棉簽和止血藥,飛快地給我?按上。
她?慌裏慌張,手也哆哆嗦嗦的,好像比我?還緊張。 手被她?那麽一握,我?反倒是?安下心來,她?溫暖又厚實的手掌把着我?的手背,我?坐在那兒?任由她?鼓搗我?的手,漸漸地我?呼吸平複了,心跳也一點點落回去。
好半天,她?松口氣說:“好啦,沒事啦。”
我?瞥眼去看,我?指尖的血擦幹淨了,傷口上敷滿黃褐色的止血粉末。血止住了,現在只看見?一條直線刀口。 我?點了點頭,神色還有?點發滞。賀女士卻忽然搖着我?的胳膊,偷眼瞄着樓下說:“你別讓他看見?,好不好?他見?了肯定?要生氣的……”
只是?不小心劃破了手,這麽尋常的事情,趙知硯幹嗎要生氣?我?想不通,也只當是?她?又有?些?神志不清了。 不過我?還是?答應她?了,反正東西也都是?趙知硯拎着,傍晚臨走我?将手縮進袖子裏,上車時我?還回過頭給賀女士擠了擠眼睛。我?自以為沒露餡,結果才?剛拉上車門,趙知硯就偏頭看過來:“手,給我?看看。” “啊?……”我?靜止了。
趙知硯臉色不算好,擰着眉頭,沒等我?反應,就把我?的手從衣袖裏拽出來。 那道傷口已經合起來了,不過還沒來得及結痂。因為割得不淺,周圍皮膚淤血泛着青,他看了一眼,探身拉開副駕駛前的置物夾層,翻出一盒創可貼扔在我?腿上:“自己貼。”
我?扁了扁嘴,把創可貼的包裝撕開。餘光裏,車窗外的賀秋蘭女士正灰溜溜地往公寓跑,我?驀地笑了聲,雖然并不能搞懂這個男人在發什麽神經,可也真是?知子莫若母。
那聲笑好像讓趙知硯很不爽,他一言不發地拉過安全帶系上,準備啓動車子。但?只是?準備啓動——他沒踩油門,把着方向盤也不知道在等什麽,後?來我?知道他在等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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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死醫生職業病犯了,在等着看我?貼創可貼的操作标不标準。
那麽我?的操作究竟标不标準呢?那當然是?不标準的。 我?才?剛撕開包裝,把創可貼拿出來捏在手裏,他就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中間的藥棉不能用手碰。這都不懂?”
哦,原來還有?這講究呢。我?有?些?理虧地扯扯嘴角,不過理虧歸理虧,氣勢不能輸—— “你兇什麽啊?!就不能好好說話?” “……”
趙知硯被我?反手暴擊,一下子癟了。他動動喉嚨,無語地側過身,把我?手裏那張創可貼搶過來揉皺扔掉,又重新拆了一張:“手給我?,我?貼。”
我?豎起中指往他面前一遞,趙知硯頓了頓,掀起眼皮瞪我?。 我?笑問:“怎麽啦醫生?”他也不搭理,重新垂下眼幫我?包創可貼,微涼的藥棉覆上傷口,膠布圍着我?的手指仔細貼了一圈,空氣裏開始有?淡淡的藥水味道,他輕抿着唇,很像那個下午蹲在地上剪我?裙子的模樣。
手指包好了,他又盯着看了一會兒?才?松開:“今天怎麽沒暈血?” 聽這話他還有?點失落是?嗎?我?冷哼道:“小說男主角這時候一般是?問疼不疼。” 趙知硯說:“這點小傷,再疼也死不了人。” “……”
我?跟這人算是?聊不來了。 我?翻個白眼,趙知硯笑了聲,沒再多說,踩下油門拐出碧秀園。 過了好一會,我?才?意識到他走了相反的方向。我?扭頭好奇:“去哪兒??” “西邊有?個商業城新開業,晚上去那兒?吃個飯。”
這人是?跟誰學來的這種霸總語氣,他說去哪吃就去哪吃,他問我?意見?了嗎? 我?張口結舌,正準備吐槽他直男思維,無意瞥見?了我?包嚴實的指頭,我?腦子轉了轉,又似有?所悟——難不成是?見?我?傷了手,覺得我?沒法?做飯了?
“是?因為我?的手嗎?”我?直接問。. 趙知硯斜眼看導航:“想吃粵菜還是?川菜?” 我?大笑:“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的!”
他神色淡淡地看我?一眼,還是?沒接茬。後?來幹脆不理我?了,目視前方,半個眼神也不再給。
我?側身望着他,天色暗了,周邊的路燈光影在他臉上接連晃過。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我?腦子裏閃過些?混亂糾纏的念頭,我?忽然覺得我?們現在的生活好平靜,平靜得甚至都有?些?美好的味道了,讓我?忍不住去想,就這樣繼續下去似乎也不錯。 可真的不錯嗎?一轉念我?又莫名地覺得可惜。可惜什麽呢,卻也說不清楚。
我?想我?跟趙知硯的的關系是?一個動态平衡,偶爾會熱烈,也偶爾冷漠。 可不論怎樣,那些?熱烈與冷漠褪散之後?,終歸還是?會再回到那個不偏不倚的維度,我?們從前冷戰争吵過的那麽多次,到現在都已經想不起來了,而?那一個個熱烈相擁的夜晚,他的喘息和我?的眼淚,也都只是?留在了那些?夜晚裏。
好像沒什麽事情能導致我?們日漸疏遠,可也并沒有?契機讓我?們可以再進一步。 起初我?是?有?些?訝異的,到後?來,漸漸地我?也就有?些?想明白了。一段關系之所以過了那麽久還維持原狀,還能是?因為什麽呢——不過就是?兩個人打心裏也都只是?想維持現狀罷了。
我?盯着我?的手指,良久我?輕笑說:“趙知硯,你好像是?個好男人。” 他聞聲,也揚了揚唇:“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 “當然是?誇呀,”我?歪着頭看他,“不過這麽好的男人,怎麽偏偏就不結婚?” “誰說不結婚?這不是?跟你結了。”他神色照常,言辭也照常。說完還瞥我?一眼:“真是?便宜你了。”
這人是?夠自戀的,我?被他氣得發笑,“嘁”了一聲,用力扭過頭去。 沒多久我?們到了那片新開的商業城,停了車進去吃飯。我?忽然想換換口味了,再說多少也得照顧一下這個有?胃病的,我?挑了個溫和些?的菜館,吃過晚飯出來,又碰見?街角的超市開業酬賓,好熱鬧,我?把趙知硯拽了進去。
開業第?一天,各種活動折扣瘋狂疊加,東西跟不要錢似的。 我?在前邊走,趙知硯就推車在後?邊跟着,我?選了味道好聞的沐浴液,添置幾樣調味料,蔬菜水果也補了一些?。必需的都買了,非必需的也買了——路過杯盞區時,我?一眼看中一只細高的玻璃杯,跑去拿了過來。
“我?早就想吐槽了,你家玻璃杯真的好醜。又胖又矮,倒進熱水還好半天涼不了。”我?翻來覆去地打量那只杯子,“這個多好看啊……你要不要?你要的話我?再去拿一只。” “我?不要,”趙知硯面無表情,“你手裏這個涼得才?慢。” “為什麽?” “比表面積小。” “……”.
最煩這種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你有?多無知的人了,我?瞪着他,把杯子放進購物車裏:“好啊,那就燙死我?吧。”.
趙知硯悶悶地笑一聲,推着車子去排隊結賬。我?跟在他身後?,收銀員結完了單子,我?正在滑付款界面,趙知硯已經很自然地遞出手機去,把錢給付了。
我?有?些?恍惚,也是?才?意識到,我?已經很久沒跟一個男人一起逛過超市,也很久沒人這樣理所應當地替我?付過賬了。 我?靜了片刻,捏着手機的手停滞在半空,趙知硯已經在往購物袋裏一件件裝東西了,見?我?沒反應,偏過頭問了句:“怎麽了?” “沒怎麽。”我?笑笑,将手機鎖了屏,又放回衣袋裏。
逛個超市花了将近一個小時,我?們出去時天色已經很深了。 趙知硯将購物袋放進後?備箱,我?坐在副駕借着窗外的燈光調車載藍牙,我?真是?有?點笨,明明他上回都教?過我?一次了,我?還是?忘了那界面怎樣調。
趙知硯回來看見?我?那費勁模樣,臉色很嫌棄,單手拉着安全帶,另一手把我?手機奪過去。 我?認命地往座椅上一仰,都已經做好被他二次嘲笑的準備,可他不知怎麽忽然沉默了,遲遲不再作聲。 半晌,他又将手機放回我?的腿上。
“調好了?”我?問。 “不是?,”他別過頭,望着窗外的夜色,“你來消息了。”
他說完就不再有?表情了,語氣也淡下來。我?納悶着,低頭去看我?的手機,路燈和樹影混亂地交織在我?腿上,屏幕亮度很高,新彈出的那條通知在一片昏暗裏顯得格外刺眼。 我?就那麽一直怔怔地望着,直到屏幕自動熄滅了,我?也沒動作。
準确來講,那不是?一條消息,而?是?一條好友申請。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我?是?陳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