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及笄禮(二) 我從來便只是阿念的兄長……
二月初八,正是雲羨和劉念十六歲的生辰。
一大早,丞相府內便挂起了紅綢和燈籠,迎着蒙昧的日光,将相府襯得宛如一片紅色、金色交融的海洋。府門前積着厚厚的鞭炮碎屑,春風輕揚,便如漫天紅雨,裹挾着鋪天蓋地的熱鬧,洋洋灑灑的落下來。
下人們臉上皆帶着笑,忙忙碌碌的在院子裏穿進穿出,或是迎客、或是灑掃、或是擺弄花草,到處都洋溢着一股子喜氣。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火藥味,雲羨不覺吸了吸鼻子,笑道:“這又是張燈結彩又是放鞭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府裏要娶親呢。”
紫蘇将最後一支青玉釵簪在雲羨發間,笑着道:“這才哪到哪呀,等小姐出嫁的時候,咱們府裏一定熱鬧百倍。”
雲羨剛要開口,便見張嬷嬷走了進來,她着了一身暗紅色的衣衫,臉上薄薄的擦了一層胭脂,連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她在雲羨面前站定,賠笑道:“大小姐,吉時快到了,夫人喚您過去呢。”
雲羨回過頭來,笑着道:“有勞張嬷嬷了,我這便過去。”
張嬷嬷的眼中掠過一抹驚豔之色,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大小姐真是好看吶,那眉眼、那笑容、那股子媚意,簡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奪了去了。
她手裏一沉,方才回過神來,只見雲羨已走遠了。她低下頭去,見自己手心裏塞了一錁銀子,大約是雲羨給她的賞錢。
張嬷嬷忙将銀子收起來,望着雲羨的背影微微的搖了搖頭,今日大小姐一出場,只怕二小姐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就保不住喽。
及笄禮在觀心堂舉行,劉行止、徐慈心并着劉氏族中的長輩們已在觀心堂中坐定,賓客們則分坐在堂中兩側。屋子中間的一大塊區域被單獨辟了出來,中間放着兩把椅子,上面鋪了紅色的錦團墊子,想來是為行禮所用。
觀心堂前的院子裏新移來兩株玉蘭,正開得嬌豔。如今時辰還早,賓客們便大多在院子裏賞花。
說是賞花,其實也是賞人。
大楚雖民風開放,可世家的公子、小姐們也鮮少有機會聚在一處,如今得了機會,自是要好好看一看的,更何況男未婚、女未嫁,若能借此機會成就一番姻緣,倒也是妙事。
院子裏,賓客們多三五人聚在一處,各個都着了盛裝,自成風景。而其中,屬站在院子正中的幾個人最為惹眼。
劉念本就是今日的主角,她梳了飛天髻,鮮紅似血的紅寶石墜在額頭上,越發顯得她膚白勝雪,嬌憨動人。
大紅色百蝶穿花紋衣裙拖曳在青白色石磚上,對比之下,給人以極致的視覺沖擊,愈發顯得她身姿昳麗,婀娜無比。
她身側站着兩個華服男子,着霜地色衣衫的是蕭敘白,着石青色衣衫的是她的兄長劉子寧。
劉子寧是劉行止和徐慈心的長子,亦是他們的獨子。
“哥哥為了我的事專程從荊州趕回來,路上一定很辛苦罷。”劉念低着眉,沖着劉子寧甜甜一笑,道:“我倒盼着哥哥能早日調回京城來,有哥哥和蕭哥哥作伴,日子便有滋味多了。”
劉子寧憐惜的揉了揉她的頭頂,手指拂過她頭上簪着的步搖,發出清脆的聲響,道:“這些日子出了這麽多事,苦了你了。”
劉念搖搖頭,正要開口,便見一男一女走了過來。
那男子神采飛揚、明俊逼人,雖着了一身玄色衣衫,卻也絲毫不覺陰郁,濃重的黑色全然壓不住他眉間隐隐的笑意。
他在劉念等人面前站定,笑着道:“恭喜啊,阿念。”
劉念莞爾一笑,道:“謝謝思溫表哥。”
她說着,将徐思溫身後的女子拉到近旁,嬌聲道:“許久未見,寄柔表姐近日可好?”
徐寄柔微微擡了擡眼,目光淺淺劃過蕭敘白的面龐,不覺帶了幾分胭脂色,柔聲道:“還好。”
劉念知道徐寄柔性子腼腆,便也不惱,只親親熱熱的拉着她說話。
他們是徐慈心哥哥的一雙兒女,因着兩家來往頻繁,幾人的關系也親近的緊,雖說是表親,卻比旁人家的親兄妹還親近些。
劉念聽劉子寧與他們說起荊州的事,忍不住囑咐道:“哥哥如今做了刺史,旁人看着是風光無限,可我卻覺得,還不如思溫表哥自由自在的好。”
她說着,雙眉緊鎖,一雙眸子水汪汪的,如江南煙雨中的遠山青黛,越發惹人憐愛。
劉子寧笑着道:“表哥是永平侯府的世子,那爵位世襲罔替,哪是我比得了的?我若有爵位傍身,是打死也不肯入朝為官的了。再者說,自古伴君如伴虎,荊州雖遠,倒還算惬意。”
劉念看向蕭敘白,道:“這麽說來,倒是蕭哥哥最辛苦了。蕭哥哥侍奉在陛下身側,可要當心。”
蕭敘白微微颔首,道:“我明白。”
劉子寧苦笑着搖了搖頭,無奈道:“敘白是天子近臣,會不懂這些?用得着你個小丫頭囑咐這些。”
徐思溫目光和煦的看着劉念,溫言道:“阿念素來心細,多囑咐一句也好。”
劉子寧不以為然,打趣道:“阿念也操心太多了,你還沒嫁到蕭家呢,便擔心起敘白來了,等你嫁了去再費心也不遲。”
“哥哥……”劉念紅了臉,羞道:“你自己還沒娶妻呢,就先打趣起我來了。看我讓阿娘罰你!”
劉念說着便要去打他,劉子寧忙躲到徐思溫身後,笑着道:“表哥救我!”
徐寄柔小心的忖度着蕭敘白的臉色,見他沒有反駁,不覺羨慕的望向劉念。
幾人正打鬧着,便覺周遭瞬間安靜下來。
劉念腳下一頓,轉身順着人們的目光看去,只見雲羨不知何時走到了院中,她宛如一道紫色的煙霞,明明只是閑閑的站在那裏,卻明媚的讓人移不開眼。
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美貌吞噬,一時間,竟都有些默默。
劉念半是嫉恨半是羨慕的望着她,只覺得嘴裏發苦。
她恨恨的避過頭去,卻發現蕭敘白正望着雲羨的方向,他似乎想要收回目光,卻又像有什麽東西吸引着他似的,竟無法做到,她不覺捏緊了指節,連同牙齒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劉子寧似是察覺了她的異樣,伸手握緊了她的肩膀。
可這并不能給劉念任何安慰,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種預感,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要被雲羨奪走了。
直到雲羨的身影消失在劉念的視線中,她才緩過神來,蕭敘白、徐思溫和徐寄柔已經進去了,想是及笄禮要開始了。
她看向身側的劉子寧,鼻子裏甕聲甕氣的,道:“哥哥。”
劉子寧躬下身子,鄭重的望着她,低聲道:“我只有你一個妹妹。永遠。”
劉行止站起身來,朝着賓客們拱了拱手,道:“今日是小女雲羨、阿念的及笄禮,感謝各位賓朋佳客的光臨!”
雲羨和劉念站在屋子正中,端端正正的朝着賓客們行了禮。
“丞相大人有這樣兩位标致的女兒,真是有福氣吶。”
“早就聽聞二小姐的美貌名動京城,沒想到大小姐更是傾國傾城。”
“之前還有人說大小姐來歷不明,如今我們見了,倒可堵住這些人的嘴了。大小姐與夫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說不是親母女都沒人信。”
……
賓客們議論着,劉念的眼眸一寸寸的冷下來,她求救似的看向劉子寧,可他除了悲憫,什麽都無法給她。
她咬緊了牙根,擠出一抹淺淡而美好的笑容,仿佛她只是一個乖巧友愛的妹妹而已。
劉行止笑着擺擺手,道:“過獎了,過獎了。”
見衆人安靜下來,他便看向身邊的婦人,道:“可以開始了。”
那婦人屏了氣,猛地朝着屋內一喊,一聲極刺耳的“開禮”,直直的穿透了整個屋子。
雲羨和劉念轉向身後,朝着劉行止、徐慈心等人拜了三拜,便回過身來,在椅子上坐下。
兩個丫鬟早已端着托盤候在她們身側,托盤上放着梳子和玉簪。
兩位老婦人走上前來,分別為雲羨和劉念绾了發。
徐慈心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淚,柔聲道:“她們是劉氏宗族中最為圓滿的女子,夫妻恩愛、子女孝順、兄弟姊妹和睦,我與你父親專程請了她們為你們绾發,盼着你們也和她們一樣,福壽綿長。”
張嬷嬷溫言勸道:“夫人放心,兩位小姐一看便是有福的。”
徐慈心身旁的婦人們也勸道:“這樣喜慶的日子,夫人別哭了。”
徐慈心點點頭,道:“我這是高興的。”
她将眼淚擦幹,道:“繼續罷。”
那主持及笄禮的婦人點點頭,道:“依着我們大楚的規矩,還需兩位小姐的兄長為兩位小姐簪上這玉簪,便算禮成了。”
徐慈心含笑道:“子寧,你來罷。”
劉子寧全身都有些緊繃,臉上沒有半分笑意,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劉念身側,幹淨利落的為她簪了玉簪,便大步走了下去。
徐慈心忙提醒他,道:“還有雲羨呢。”
劉子寧回過頭來,眉眼間滿是不屑,他疏淡的瞥了雲羨一眼,道:“我從來便只是阿念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