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建元元年01

衛青去世了,靈魂卻仍然存在。劉徹在舊宮的基礎上重新擴建了建章宮,據說是為了求仙,但不知為何卻将衛青的靈魂困在此處。

好在建章宮夠大,宮殿林立,衛青這些年也算是自得其樂,還能知道一些長安城發生的事情。

但這一切的平和直到巫蠱之亂爆發的時候被打破,長安城血流入溝渠,看着一向仁善的太子手持長劍和丞相軍進行激烈的巷戰,衛青卻只能看着,毫無辦法。

外甥在打仗上還是遺傳了一些來自衛家的天賦,将丞相打得哭爹喊娘、落荒而逃。但情勢在劉徹從甘泉宮趕回未央宮坐鎮之後發生了變化,衛青看着蒼老而越發冷酷的皇帝一面勃然大怒,一面有條不紊地調動京畿各處兵力,心裏越來越冷。

他很想上去揍上幾拳,将那個被奸臣小人蒙蔽的皇帝打醒,告訴他你現在對付的可是你的親兒子啊。但活人是看不到靈魂的,衛青身為魂體除了憤怒地在宮殿外掀起一陣飛沙走石,也沒有任何辦法影響到劉徹。

事情無可避免地朝着最壞的方向發展。後來建章宮的老宮人回憶起來時,還能心有餘悸地對新來的宮女黃門們訴說征和二年那時而惡劣的天氣、突然吹折樹木的狂風還有先帝那比天氣更為可怕的陰沉的面容。

在所有人都如履薄冰地避免觸老皇帝的黴頭的時候,建章宮迎來了一縷新的幽魂。

衛青皺着眉頭看着在自己面前嘤嘤哭泣的衛子夫。衛青去世的時候鬓發已經染上霜雪,但還不顯得老态,而眼前年近七十的衛子夫,那曾經風華無限的一頭青絲已經全數雪白,看起來和衛媪去世前倒有幾分相似。

只有當衛子夫仰起布滿淚痕的臉時,衛青才能從上面捕捉到姐姐曾經的美貌,幾十年的光陰就如白駒過隙,瞬間模糊了歲月的痕跡。

“他害死了我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衛子夫的臉上有着一如少女時的決絕,“我和他做了一輩子的夫妻,沒想到他竟然是那樣一個六親不認的心冷之人,青弟你的魂被拘于此,一定也是他從中作怪,姐姐算是看透他了。”

衛青透明的手輕輕觸碰衛子夫同樣透明的魂體,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他回憶起第一次見到襁褓中的據兒的情景,那樣香軟可愛的小嬰兒,他還記得當時劉徹欣喜如狂的神色。

現在這個劉徹當年期盼已久的孩子,也已經逝去了嗎?如果自己還活着,斷然不會讓這樣父子相殘的人倫慘劇發生,衛青不由得陷入深深的自責中,若是知道後來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一定好好保養身體,就算到處求醫問藥也要茍延殘喘下去。

看出了衛青的自責情緒,衛子夫拉起了衛青的手:“弟弟不要自責,你已經為我們衛家做了許多事情,姐姐就要離開了,我所求的唯有一件事,若有來生,我與劉徹不複相見。”

說完衛子夫的靈魂化作一道清風消失了,衛青急忙去追,卻只接住了幾片從樹上飄落下來的花瓣。

衛子夫走後,衛青想通了許多事,比如他發現自己并不是被誰困在這宮裏的,只是心有挂念,所以借着劉徹找了一班巫師道士求仙的零散靈氣在建章宮留了下來,想要陪劉徹走完餘下的人生。

但衛子夫的一番話讓他徒然驚醒,伉兒也死了,衛家已經徹底散了,劉徹現在并不需要他們衛家了,更不需要自己這毫無意義一廂情願的陪伴。

再親密的朋友,如果一年多沒有互相說話,彼此間也生疏了許多,他和劉徹已經整整十五年沒有說上話了。

衛青自嘲地笑了笑,飛上了建章宮最高的神明臺,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長安城,阡陌交通,一如既往地繁華。

離開是如此地容易,衛青借着風,将靈魂和意識漸漸地消散了。

在意識混茫的狀态,他似乎聽見建章宮屋檐下懸挂的珍玉互相撞擊,發出一種玄而又玄的聲音,這個聲音他曾經無數次在未央宮聽過,小時候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還特別稀罕地站在那裏半天。

伴随着珍玉清越的聲音,風中似乎有一種類似祝告的聲音傳來,仿佛還有什麽人一直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阿青,阿青……”

衛青再次醒來的時候,就聽到好幾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不停焦急地重複喊自己的小名。

“我醒了。”衛青想要回答,卻發現自己聲如蚊吶,而且是還未變聲的稚嫩童音,吓得他馬上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早已在記憶深處已經日趨模糊的幾張親人的臉龐,還是少女的衛家三位姐姐,剛剛成年的衛長君,還有一臉擔憂的衛媪。

衛青驚覺自己竟然穿越回了自己剛剛回衛家不久之後的那個時間,那是建元元年的春天,再也不堪忍受在鄭家受到的欺侮打罵,年僅十二歲的衛青從河東跑到了長安投奔母親,因為長相俊秀被平陽公主選為童騎。

但那個時候衛青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所以身體很差,動不動就暈倒,讓家裏人很是心疼擔心了一會。

“你總算醒了,阿母都要急着去請醫生了。”衛子夫抹了抹眼淚,對于這個從小被送去鄭家受苦的弟弟,她還是很憐愛的。

“我沒事。”衛青借着衛長君的攙扶坐了起來,心裏還有幾分激動,衛長君在元光元年就去世了,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的這位大哥了,掃視了一眼逼仄、狹小的房間,還有房間裏寥寥無幾的幾件家具,衛青微笑着說,“不要讓阿母請醫師,我這個毛病很快就會好的。”

現在家裏還這麽窮,哪有閑錢去請醫師?再說衛青自己清楚得很,他這個毛病就是早年在鄭家放羊勞累加上沒吃好導致的,平陽公主是個對下人比較寬和的脾氣,平陽侯府的夥食還是很豐盛的,他當初吃了半年就把身體養得棒棒的了。

大家聽衛青這麽說,這才放心地各自忙去了。看着衛子夫穿着粗布衣服忙碌的纖細背影,衛青又想起了之前三姐對自己說的不複和劉徹見面的話,開始盤算起怎麽滿足她的心願了。

衛青恢複之後馬上活蹦亂跳地出門逛長安城去了,他之前在建章宮困了許久,早就悶得無聊,現在重新走在熟悉的長安西市的街道裏,聽着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感受溫暖的陽光照在手臂上那久違的感覺,心裏不由得感謝太一神給了他一次全新的生命。

逛着便來到了販賣馬匹的地方,衛青穿着公主騎奴的衣服,作為公主出行的儀仗,衣服所用的布料都很華貴,式樣也美觀大方,所以看到他詢問馬匹價格,店家都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這些價格對于後來的大将軍衛青來說,就是全部買下也眼睛都不用眨一眨,但對于目前還叫做阿青的小小奴仆來說,卻都是買不起的天價。衛青依依不舍地離開了一匹他看中的白色駿馬,準備等日後有錢了再來看看。

看到他的目光流連,一個皮膚略微黝黑的黑高個漢子開口說道:“這位小兄弟倒是有眼光,這是這家最好的馬了,據說是從匈奴那邊交換過來的馬匹,比中原馬匹都要高大,奔跑如風。”

另外一個有些矮胖的白面商人聽到有人說起匈奴馬,也感興趣地踱了過來:“這匹馬真的不錯,店家能否多換幾匹過來,我都要了。”

衛青聞言不由微微一笑,心知這是一位二道馬販子,他當初河東買馬的時候可沒少和這群人打交道,各個算計精明。

店家走了過來:“今上初登基便明和親約束,厚遇匈奴,通關市,這馬你要的話下次我去邊境觀市留意給您多換幾匹。”

“那敢情好。”馬販子笑道,“要我看這匈奴如果朝廷拿金錢厚遇便可買通,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可見這和親也是一樁只賺不賠的買賣。”

“安得忘高祖白登之圍乎?”黑高漢子不悅地說,“匈奴狼子野心,亡我中原之心不死,文帝時胡騎入代,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景帝時趙王欲反,先勾結匈奴準備入侵,金錢、女人買得了邊境一時安穩,卻養肥了匈奴,邊患不除,長安又憑何長安?”

匈奴在當時是熱門話題,來買馬的又多是想要報效國家的熱血漢子,幾個人頓時開始激烈地争論起來。

衛青聽他們這麽一說,身體裏沉寂多年的血又重新熱了起來,他想到現在大漢北邊匈奴雄踞一方,并未被打趴下,而自己已經嘗過了男子漢大丈夫縱橫沙場建功立業的滋味,重來一世不可能不想再重溫騎馬越關山的那份豪情。

劉徹登基後想要對付匈奴,急着組建一支屬于他的騎兵隊伍,所以建章營此時正在招人,這件事衛青再清楚不過了,因為上一世便是衛子夫進宮後,平陽公主看他小小年紀騎術不錯,順手舉薦他進的建章營。

但現在問題是他已經答應了要幫姐姐避開劉徹,那要如何才能讓自己脫離奴籍,嶄露頭角?

想來想去,這層關系還得落在公主上。經過上輩子的共同生活,衛青知道平陽公主看起來并沒有他小時候認為那樣高貴冷傲,相反對于騎馬、劍術有着和劉徹一樣的興趣,只要在公主面前展露幾手自薦,以衛青活了兩世的心機和口才,再加上對公主的了解,說服她給自己解除奴籍舉薦入建章也不是難事……

就算公主不答應舉薦也無妨,衛青還知道公孫敖經常喝酒的酒肆所在,這個跟了他大半輩子的好友脾性豪爽,只要衛青有意多往來幾次,就能結交為朋友,公孫敖在建章營當騎郎,應該也有門路。

就在衛青把主意打到平陽公主和公孫敖身上的時候,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的車駕,卻悄然出了未央宮,朝平陽侯府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意想不到的人:見到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衛青:=___=你怎麽來了?

第一個世界對他們的難度大概是毆打小學生吧,所以主要用來交流感情了,喜歡刺激的後面有群穿漢平帝時期毆打王莽的世界(⊙o⊙)…

感謝紅藥為誰生、瑟卡、鐵三角、老F、蕭劍、草珊瑚扔的地雷和七柒扔的地雷X2

修整了好久還能看到這麽多熟悉的面孔真開心啊,我會努力日更噠^_^

PS:申請了個新浪微博賬號@北徙君 之前連載《大漢首輔》時候說好要放的河西走廊照片會更新在那邊,歡迎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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