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建元元年07
衛青新官上任,趁着太陽還未下山,拜托公孫敖将建章營的所有騎兵都集合起來。
任誰被空降一個上級官員肯定是心裏有不爽的,更何況衛青非常年輕,看起來除了長得好看之外沒有任何長處,活脫脫将關系戶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這建章營的騎兵大多都是從六郡良家子裏挑選出來的年輕才俊,不少心高氣傲,對着衛青就沒有什麽好臉色,列隊的時候也故意拖拖拉拉的,将方陣站成了一盤散沙。
衛青并不生氣,看到這些在記憶中模糊的臉龐重新明晰,心中湧起的都是對自己最初那段青春歲月的懷念,看到建章營的兄弟們如此活力很是高興。
“我知道你們對我不服氣。”衛青清了清嗓子,站在點将臺上對衆人朗聲說道,“不過沒關系,你們誰不服的可以向我挑戰。”
其中一個年輕人站出來喊:“新來的建章監都會些什麽?看你這小胳膊小腿,我們可不想擔了欺負弱小的名聲。”
“騎馬、射箭、劍法、刀法,都可以。”衛青面上笑得一團和氣,說出來的話卻毫不含糊,“誰不服管的,我都可以讓他們服氣。”
建章營騎兵都是熱血青年,哪裏經得起激,剛才帶頭起哄的年輕人頓時跳出來:“我要和你比試劍法。”
“好。”衛青輕巧地從臺上躍身下來,走到那人面前,“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蕭讓。隴西人。”
“蕭讓,我記得……記住你的名字了。”衛青記得這個名字,在奇襲龍城一戰中,被匈奴的弩-箭所傷,在返回邊關的途上傷重不治而亡。
百姓只記得他一次次的勝利,卻不記得每次出征被留在廣袤草原的大好男兒的名字。
衛青上前踮起腳拍了拍蕭讓的肩,心想,這次如果再帶兵出征,靠着兩世的經驗,他一定會努力讓這些從一開始就跟着自己的兄弟都能活着回來。
蕭讓有些疑惑,剛才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如同一個關愛後輩的長者。
“出招吧。”衛青長劍出鞘,做了個請的姿勢。
蕭讓在劍術上頗有造詣,他出劍如雷霆千鈞,劍光寒芒點點,一時間周圍的氣氛都有些肅殺了起來。
他此時還是少年體型,接着這個優勢動作靈巧如同林間猿猴,雙臂舒展時如同仙鶴飛舞,旁人看時只覺得他的劍招輕靈優雅,但置身對局中的蕭讓卻是一改最開始的輕視,額頭甚至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只因衛青是在戰場上刀山火海裏鍛煉過來的,劍術摒棄了那些無關緊要的部分,而是劍劍直追蕭讓的要害,出招看似輕盈,實則淩厲,蘊含殺氣。
衛青看蕭讓步伐開始淩亂,才将劍一收,跳出戰圈,對他抱拳道:“承讓。”
“怎麽沒分出勝負就不打了?”公孫敖在一旁圍觀得正起勁,此時頗為遺憾地說。
衛青笑道:“兄弟間比試劍術,交流幾招就差不多了。”
蕭讓走到衛青面前,輕聲道:“多謝建章監手下留情。”在場的人只有他心裏清楚,若不是衛青及時退出,以他顯露出狼狽的身形,很快就會因為來不及避開衛青出劍而被刺中,這次比試,他其實是輸了的。
有了這個開頭,建章營的騎兵們對衛青大有改觀,真起了比試之心,一樣樣和衛青比了過來,得出的結論自然是年輕的建章監才幹絕人,陛下不愧是慧眼識英才。
“大家都餓了吧?”衛青伸手攬住蕭讓的肩膀,“麻煩公孫大哥讓庖廚安排下去,我們今晚一起痛飲,不醉不歸。”
建章營平時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規定的,好在衛青有劉徹新賞賜的金子,大方地拿出來請客,讓兄弟們去西市運了幾車好酒回來。
那些建章營的騎兵都拿着大碗來敬衛青,雖然有公孫敖攔着,但衛青心裏高興,不覺也喝得多了。整個軍營裏洋溢着醉醺醺的空氣,就連迎面刮來的晚風似乎也都是美酒的香氣。
喝到暢快處,這些漢子們齊聲唱起了高祖的《大風歌》。
“大風起兮塵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雄渾的歌聲響遏雲霄,熊熊的火把照亮了上林的黑夜。衛青覺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他仿佛夢回吹角連營,看到所有人都披上了盔甲,在漆黑的草原上騎着駿馬奔馳,遠處是一輪如鈎的銀月,月下遙遠的黑色是高聳的陰山。
一夜好夢,當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幔照射到衛青臉上的時候,他一時間恍惚,還覺得自己躺在那個閑看落花的長平侯府裏。
起身穿上利落的戎服,他已經聽見了外面騎兵們早練的吆喝聲。
衛青花了一天時間,在公孫敖的陪同下觀看了建章營從早到晚的訓練內容,雖然劉徹有意讓他們習胡兵的騎射,但對七戰七捷的衛青看來,早期的訓練方案還有諸多缺陷。
他簡單拟了一個改良過的訓練方案,告訴公孫敖從明日起讓建章營改習這套訓練之法。
公孫敖聽完大為驚奇:“你怎麽懂得那麽多?”
“年幼時曾在漢匈邊境牧羊,聽守邊的老兵說得比較多,才自己思考出這套方法。”衛青不好說實話,只能胡謅了一通,“也不知道效果如何,總之先試一段時間再看吧。”
公孫敖聽完不疑有他,看向衛青的眼神裏更多了份敬佩,拿着衛青手寫的練兵簡則,大踏步地出去辦這件事了。
看着自己上輩子的摯友匆忙離去的背影,衛青露出微笑,上輩子公孫敖就對自己照顧有加,這輩子兩人之前并無淵源,公孫敖對自己的态度也幾乎沒有變化。
“看什麽呢這麽出神?”劉徹不知何時出現在衛青身後。
衛青連忙起身拜見:“臣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心裏想的卻是,當初劉徹每次被拉去老太太那兒聽經,可不得聽上三天才算完嗎?
“朕在太皇太後那受折磨,你倒好,在這裏逍遙自在。”劉徹斜了一眼堆積在牆角的空酒壇,半真半假地抱怨。
“陛下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衛青将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不耐煩聽那些,想個法子就溜了出來。”劉徹突然湊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衛青,“你怎麽知道我要在那呆多久?”
被劉徹近距離端詳着,衛青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眼神:“臣不知,臣只是猜測的。”
“那你可猜得真準。”劉徹伸手覆上衛青的臉,“還有你那套關于如何對付匈奴的想法,可真是令朕大為驚奇,公孫敖那句正巧是朕想問的……”
劉徹的手開始溫柔地摩挲,衛青不敢移動分毫,但心裏卻警鐘大鳴,原來從他對公孫敖開始講解用兵之道的時候,劉徹就已經躲在後面聽了,陛下到底聽到了多少?
暮色四起,屬于建章監的小小房間裏頓時變得暗了起來,昏暗中劉徹漆黑的雙眸仿佛深不見底,他用一種格外親昵卻透着一股危險的語氣在衛青耳畔低語:“仲卿,你怎麽就懂得那麽多呢?”
衛青身軀微微震動,劉徹用這樣的語調喊他“仲卿”他簡直太熟悉了,他有一瞬間懷疑眼前這個劉徹也是重生的,但是他沒有證據。
即使是沒有重生的十七歲劉徹,對某個人産生懷疑的時候,也可能會使用這樣的語氣。
劉徹見衛青不回答,繼續說道:“你對公孫敖說你年幼時在漢匈邊境放羊,可是據朕所知,你三歲那年被生母衛媪送去的那個鄭家,好像在河東平陽吧?朕倒是不知道,平陽侯家的封地,怎麽就在漢匈邊境了?”
果然,衛青心裏一咯噔,劉徹竟然派人調查自己的來歷。對于劉徹來說,他欣賞有才華的能人,但是也不喜歡那些有才卻無法被自己掌控的人,欺瞞君主是一項非常嚴重的罪行。
衛青想要下跪讨饒,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劉徹半箍在懷中,受到對方的鉗制,根本無法做到屈膝這個動作。
劉徹的手從臉頰緩緩下滑,落到衛青纖細的脖頸上,手指貼近的地方,能感覺到脈搏的跳動,只要再收緊手指,就能看到對方波瀾不驚的面容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是劉徹并沒有要下手的意思,他只是想吓唬吓唬眼前的少年。
“怎麽?啞巴了?”他催促道,“朕還知道你根本不叫鄭季,那是你生父的名字,你應該叫做鄭青,或者朕應該叫你衛青才對。”
“陛下說得都對,罪臣并不敢為自己辯解。”
“衛青,告訴朕,你為什麽要騙朕?”
兩個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劉徹執拗地望着衛青,像是在尋求一個答案。
衛青閉上了眼睛,将一切情緒都隔絕在眼簾內。他突然就不想求證了,眼前的陛下是重生的也好,不是重生的也好,他都不可能告訴劉徹自己這邊的真相。
他還記得自己再次和劉徹牽扯不清,只是為了圓姐姐的一個心願。在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之後,他和劉徹之間難道還能當做無事發生嗎?這輩子就當做普通的君臣,為他開疆辟土,為他護衛天下長安,如此便夠了不是嗎?
劉徹聽到衛青用他那一貫令人如沐春風,清澈如泉水般的聲音緩緩地回答道:“陛下……臣只是情非得已。”
作者有話要說:
給陛下和衛将軍點播一首《情非得已》
難以忘記初次見你一雙迷人的眼睛
在我腦海裏你的身影揮散不去
握你的雙手感覺你的溫柔
你的天真我想珍惜
(以上适合這幾章的陛下)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不敢讓自己靠的太近
怕我沒什麽能夠給你愛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也許有天會情不自禁
想念只讓自己苦了自己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以上适合這幾章的衛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