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雙雙昨天犯了二,這是睡了一覺以後才發現的。人總是會在沖動的時候犯二,一覺醒來,後悔終身。

昨兒,話多了……

何雙雙抱着腦袋,所在枕頭底下自我批判,無限尴尬,自我唾棄,內心世界羞澀難耐,但是又找不到發洩對象。

發小都結婚了,大學是在外省上的,一個宅,最大的失敗就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在現世為自己經營幾段靠得住的友誼,沒錯的,這是宅最大的傷害,當然,沒受到波折之前,何雙雙也發現不了。

犯二了,昨兒,怎麽就話那麽多呢?昨兒怎麽就喪失了自我,就像推銷滞銷産品一般的表現自己呢?她的話昨兒怎麽就能那麽不着邊際的亂嘎嘎呢?丢大人了,最後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竟然還故作高尚的來了那麽一出?看人家男方,不言不語,大氣沉穩的就把自己看了個透徹,背後一定會嘲笑自己這個三十歲嫁不出去的老女人,為了一個好貨色,竭盡全力的表現性格所體現的一切傻缺行為吧,自己竟然還故作潇灑的看星星了?還可愛的一蹦一跳回家了?

殺了她吧……何雙雙頓時不想活了。

有時候,人越是覺得自己行為不當,回憶起來便是處處不是。

何雙雙在被窩裏逃避現實了一上午,在這個上午,石林也沒有上班,而是在家裏來來回回的跟何副主任炫耀小周同志,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握當中,昨兒見面……後兒就可以嫁女了。炫耀完,捎帶她也要表白下自己勞苦功高,順便踩女兒幾腳嫌棄她笨嘴拙舌一點都不回展現自己的優點。

沒有展現嗎?何雙雙縮在枕頭下面無聲吶喊,特麽的都表現得犯二了……不行!必須幹點什麽,不然沒辦法活了,何雙雙在屋子裏轉了很多圈之後,依舊只能是打開電腦,将全部的怨念投入陌生人雲集的網絡當中,她不停的換地方,不停的看別人犯二的故事慰藉她受傷了的靈魂,即便是上一次工作的薪水,銀行新到賬的六千塊錢都沒讨好到她受傷的小心肝兒……

周彥這段時間得閑了,常上網,說不清楚是為什麽,大概……也許是那一晚,跟那個女人溝通之後他發現自己有點不了解這個世界了的緣故吧,何雙雙的言行舉止完全跟他搭不上線,偏偏他明明是對的,對方鄙視的眼神,做派襯得他是那麽的不合時宜,為這,周彥決定多去網絡裏逛逛,你說吧,這人沒到三十呢,怎麽就落伍了了呢?

以前周彥的QQ號裏就是同學,公司下屬,還有路志青,還有姐姐。那些人名下大部分是黑白色的,一年四季少人說話。QQ對周彥來說就是打鬥地主游戲的工具,傳文件的工具而已。在周彥的認知裏,假如不是要利用自己,是不會有人記得他的,當然除了那幾個特殊的至親好友之外。

那一晚,回家之後鬼使神差的他就加了何雙雙,自然的,自從有了何雙雙的號,好像異時空的門被打開了一般,這個世界不知道什麽時候積攢了那麽大的信息,呼啦啦的一下便傾倒了下來,何雙雙是個喜歡分享的姑娘,只要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她願意把那份快樂分享給每個人,比如,一首好歌,一段搞笑視屏,這種分享,不分什麽遠近,只要是何雙雙羽翼下的好友,她都會把這種福利分出去,自然,周彥也收到了不少好處,每當夜深人靜,那些東西總能給予他很多新鮮的感受,換來他莞爾一笑。

所以,現在只要周彥上線,就習慣性的看何雙雙的QQ號,當然,何雙雙的QQ號總在那裏亮閃閃的挂着。第一天他們加號的時候,雙雙網名叫做“噗哧,我就滞銷了。”而她的個性簽名那更是一天一變,相親第二天她寫到“大家一起來犯二吧”,第三天她寫到“犯二了,咋地吧?”,第四天她寫到“好男人都喂狗了”……等等之類,有時候一天要三變。

大概是有自己參與在這件事裏,周彥看的很歡樂。

那姑娘在網上,在現實裏,沒有太大的區別,不像很多人,網上一個樣,現實裏一個樣。周彥覺得,何雙雙就像一張白紙,三十歲了,天真到這樣的女孩子,還真是少。尤其是在何雙雙的自我介紹下,有很多有趣的朋友印象,像是……

“禦姐”、“工作狂”、“雙爺”、“冰清玉潔”、“爺爺的臭屁”、“天才奇才”、“未來的插畫家”、“美麗性感”、“禁止喂投”、“流芳千古”等等之類,好的實在是在誇聖人,爛的就不像是在說人類。每天周彥看到這些東西,都有種爆笑的沖動,沖動完,他也很想問何雙雙,對自己的印象如何?當然,在周彥有些虛榮的小心思裏,他還是很高看自己的,沒有得到回答,自然隐約的有些小失落。畢竟,同樣的年紀,他也算是事業有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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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何雙雙有時候就像個笑豆,真的,周彥現在真是這樣認為,他覺得那個女人不壞,只是他完全不覺得她适合娶回來做老婆,如此歡脫的一個人,應該去馬戲團。初一十五給人表演滑稽戲。

何雙雙不知道周彥怎麽想,她的日子并不好過。自從那晚相親結束,周彥的就成了哈利波特裏的伏地魔,他的名字成了不能說的名字,只要涉及周,或者彥,哪怕是同音字或者是一碗蛋花粥,石林會瞬間激昂起來。

“雙雙,咱們……娘們倆……談一談?”

“雙雙,哎……眨巴下眼睛,你就這麽大了,媽這心裏吧,酸的不成……”

“雙雙,小周給你打電話了沒?”

“雙雙,那個小老板對你印象如何?”

“雙雙,咱母女倆談一談,媽媽最近心情不好。”

“雙雙,小周電話多少,最近市裏檢查,你就說,我說了叫他準備好,可別出了岔子……”

“雙雙,小周跟你聯系了嗎?”

“雙雙,媽媽買了兩條黃花魚,請小周回來吃個飯吧。”

原本很安靜的生活就這樣被打破了,何雙雙與何副主任的日子水深火熱,父女倆無奈之下,只好各自找了理由離開家裏躲避石林。

這天一大早,何雙雙抱着電腦包徘徊在大街小巷,清晨七點多的空氣寒冷無比,她卻沒有任何躲避的地方。身邊,很多同齡的男男女女都成家立室,上早班的準爸爸媽媽焦急忙慌的帶着子女往學校奔,都在為有目标的生活,扶着該負的責任。耳朵邊,各種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焦急的響着,空氣裏彌漫着人間煙火,森羅萬象,可宅慣了的何雙雙卻對這清晨的世界如此陌生。

就像,她是外鄉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都市。

這些聲音如此真實。真實到,那麽遠,遠的就像另外一個世界。何雙雙站在街頭,也不知道往哪裏去,她莫名其妙的她想哭,覺得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向前沒有去處,向後,沒有歸路,只是簡單的一天,卻令她感覺如此的絕望,絕望到,她想跟着這個世界一起毀滅。

毀滅的原因,簡單直白的可怕,就只是三十歲,沒嫁人。

周彥今天早上也起得很早,大清早七點剛到,就意外的接到一通電話,華梅打來的。

華梅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簡直可以說那是糟糕的。以前,華梅回鄉,周彥會給她準備很多老家人需要的東西,不得不說,周彥挺會辦事的。華梅的父親是風濕性關節炎,每次華梅回去都會帶好多藥酒,還有進口的高級鈣,一帶就是一箱子。華梅的媽媽周彥每次都會給或多或少的給帶些意思,有時候是個小巧的項鏈,有時候給買件牌子貨的羽絨衣。周彥這人做事不怎麽誇張。好比她大哥,每年回去三五條中華這樣檔次的香煙也是少不了的。

提着大包小包歸鄉的華梅,被所有人期盼,自然裏子面子都是有的。

現在,初出茅廬,剛入社會的喻夏鴻是沒這等眼色的,而且華梅的父母現在不歸他管也是理所應當的,憑什麽華梅回鄉,喻夏鴻需要準備成堆的禮品?這事兒,華梅不懂,喻夏鴻就更不用說了。

華梅的情感世界一直很簡單,最初的周彥到喻夏鴻,她幾乎就不懂得這裏的規矩,以及人跟人不一樣這樣的基本道理。她想着,喻夏鴻家條件好,應該不會差了,所以,這樣的事情她就沒提。離開北拓那天,喻夏鴻提着一手提袋水果,袋子裏還貼心的放了暈車藥,外加幾本雜志遞給華梅解悶,站臺上他溫柔的親吻她的臉頰,她的嘴,說了成堆的親密話與她膩來膩去,一直膩到華梅上了火車,喻夏鴻不舍的揮手對華梅說:“替我問伯父伯母好!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乖,你要保重自己。”

華梅到了火車上,雖然早有準備,可是打開袋子後還是足足愣了半個多小時,車子到達下一站的時候,她就果斷的下了車。老家,那是不敢回去了,怎麽說都不交待不了,這種最基本的人情往來,早就成了家裏人對一個人品質的衡量尺。華梅很愛喻夏鴻,她不想老家人對他有個壞印象。

華梅就這樣做了夾心餅幹,對家裏與喻夏鴻都說了謊,她那邊都不舍得傷害,最後,受傷的就只能是她自己。

春節躲在學校宿舍的華梅,過了她到達北拓的第一個凄涼年,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含着眼淚跟喻夏鴻說情話,愛來愛去到半夜一點,她很知足,因為這是愛,可那種感覺又酸楚,又委屈,又凄涼的感覺她又解釋不清楚,只感覺整個心髒都要憋的裂開了。喻夏鴻問華梅怎麽哭了,華梅說,我想你了,想的哭了。有意思的是,喻夏鴻說,我也想你了,恨不得,此刻就長了翅膀飛到你那邊。

華梅覺得,什麽都值了,直至現在,這姑娘依舊不後悔,她堅信,自己深愛着,努力着,只要再努力一點點,一定會幸福的。

夢想只是美好的……

研究生世界與學生世界不同,這裏面的交往摻雜了更加實際的東西在裏面。宿舍姐妹一起買空調,買電卡,交網費,衛生費等等之類,這些都是很實際的問題,零零散散的到處都是花銷。

華梅開始吃以前的老本,她不是個浪費的姑娘,認識周彥幾年她也略微存了幾個,那是她下學期的學費。一切仿若都被華梅算好了,她覺得自己可以撐下去。可是她忘了一件事,越是貧窮,事情越多。年後,華梅媽打來電話,說她爸爸關節炎犯得厲害,去年的藥酒早就沒了,叫她再寄幾瓶。

華梅翻來覆去一晚上,終于還是拿起電話撥給了周彥。她根本不知道周彥送她爸爸的那些藥酒是哪裏買來的。

周彥迷迷糊糊接起電話,熟悉的聲音令他愣了十幾秒,電話那邊華梅輕柔的聲音,帶着一絲不遮蓋的委屈。

“周大哥。”

“華梅?”

華梅憎恨自己沒有骨氣的軟弱,她咳嗽了一聲故意帶出一絲輕松去遮蓋自己的委屈:“你最近好嗎?我沒什麽事,就是打電話問候一下,給你拜個晚年。周大哥,過年好。”

周彥擁着被子坐起來,輕輕搖下頭,他的聲音還是老樣子,依舊不溫不火:“哎,過年好,你也好……嗎?”

華梅松了一口氣,突然很想告訴周彥很不好,她一點也不好,她現在日子很糟糕,可是,她有骨氣的,就是死了,也不能叫周彥知道,離開他,自己的日子已經成了一團亂麻。

十幾秒的靜止後……

“華梅?”

“嗯?”

“你,找我有事?”

華梅在那邊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嗯,周大哥,要給您添點兒小麻煩,我爸來電話,說關節炎犯了,你……您以前買的藥酒是哪裏買的?我想問下地址。給您……添麻煩了。”

“哦,那你等一下。”周彥盯着電話遲疑了一下,其實,就在客廳的一個櫃子裏,他買的藥酒早就又按照日期被郵遞來了,不知道怎麽了,周彥這次沒有大方,卻也沒有小氣到底。

華梅等了一會兒,周彥那邊對她說出一個網址,一個香港的老牌藥店,專門經營這種風濕油。周彥說,因為跨了海,藥油一般大約十五天左右才能到,叫她不要急,還捎帶問候了華梅的父母,也請她幫着問好。華梅表示感謝。

關了電話之後,周彥再也睡不着,是的,四年的感情,他還是喜歡華梅的,可是,再去争取嗎?一次屈辱不夠嗎?華梅那句“您”令他無比酸楚,他兩只眼睛看着天花板發愣。華梅對他格外恭敬。以前她可不這樣。他聽得出來,她過得一點兒都不好。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沒那麽絕情,可是也沒那麽憨傻的去做多餘的事情。他只是睡不着。

華梅關了電話,在網上查詢了一下。一瓶藥油價格七十九塊。一個療程十五瓶,不零賣,按照療程走。要小兩千塊啊,華梅一陣作難,又心疼父親,咬咬牙,華梅還是買了。三年了,華梅第一次因為錢的事情要考慮那麽多,學費,花銷,她現在就連衛生巾的錢都必須計算在裏面。前幾天,她例假來了,身邊沒有存貨,在屋子裏收羅了一會,找出一卷廁紙将就了,結果是又哭了一場,哭完,她打電話對喻夏鴻說,她愛他。真是個矛盾的姑娘。

周彥躺在被窩裏,眼睛盯着手機上的那個陌生號碼發呆,他煩亂的到處亂點,無意中看到了何雙雙的一條新微薄。

“被老媽逼出家門,流

浪街頭,求收留……”

周彥頓時樂了,他坐起來,洗了個澡,給自己下了一碗面條,打開電腦,習慣性的又去看何雙雙的QQ簽名。

“賣網本的小姑涼”

悶悶一樂,反正也是奇怪了,周彥莫名的就懂了何雙雙的遭遇,于是,一碗面條下肚後,周彥拿起電話撥給何雙雙……

初春的天氣透骨的冷,何雙雙要了一碗豆腐腦,加了六回湯。賣豆腐腦的南方小媳婦十分不高興,一直沖她翻白眼。何雙雙也不愛跟這裏呆着,可是……大清早的,媽的!不到九點,商店都關門。她剛才倒是躲銀行自動提款屋裏了,那不是,那不是被保安問的實在煩了嗎。一陣電話響,何雙雙拿起來看下號碼,楞了半天。

“喂!伏地魔,找我幹嘛?!”何雙雙對罪魁禍首不是很客氣。

“什麽底磨?賣出幾部網本了?”電話那邊聲音露着何雙雙認為的幸災樂禍。

“煩着呢啊,別理我!真翻臉啊!”何雙雙一頓煩躁。

“我收留你好不好?”

又呆住了?

“什麽收留?”何雙雙傻乎乎的。

周彥一邊換鞋,一邊開着玩笑:“快點兒着,在哪兒呢?大清早的到處溜達啥。”

何雙雙的心髒一頓亂七八糟跳動,二十個石林媽在合唱喜唰唰,她慌亂了好一會子,看下左右,鬼使神差的就報出地址,心中難免雀躍的再次想犯點二啥的……

沒過多久,狹窄的小巷口開來一輛銀色的車子,周彥搖下玻璃沖着這邊笑眯眯的招手。

何雙雙傻兮兮的笑着,手裏完全不看屏幕的在那裏盲打并發了一條微博:“有個弟弟說,姐姐,我帶你去看金魚吧!”

很多年以後,何雙雙想起那個早晨都深深地認為,那天,不管是誰,只要是個未婚男性都能領走她,不是她二,只是,她就是那麽脆弱,現實逼迫的她已經薄如一張脆紙,便是随便一呼吸,心就破一個血拉拉的大窟窿,那窟窿裏無限循環着幾行大字……

何雙雙,女,三十歲,未婚,嫁不掉有罪,反社會,反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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