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興新城一號樓,17-A戶,面積一百四十平米。五年前房産開發的時候這邊每平方米五千,現如今随着樓價增高,這邊的房價整整翻了一倍。即便如此,這裏都不算是是北拓最好的房子,只算中上等。像北拓這樣的生活水準,上萬的房價原本就不該有,可是偏偏就有了,還到處都是。

有時候何雙雙都覺得很神奇,那些花大價錢買房子的人倒是是誰呀?這麽好的樓,高級到二十四小時電梯都有人看着,何雙雙覺得有些窘迫,雖然看電梯的并沒有看她一眼,她也覺得窘迫,搞不懂為什麽,反正就是像做了壞事被抓住了一般。

進周彥家門的時候,何雙雙想換鞋,周彥抱歉的說家裏只有男士拖鞋,他這裏只有路志青會來,所以男士拖鞋也只有兩雙。何雙雙不相信,表示要巡視一下,周彥很大方的請她随便看。他是個愛幹淨的人,什麽地方該放什麽東西,這是最基本的。他的家很簡單,該有的東西放在該放在的地方,一切多餘的零碎都沒有,就像一套茶杯應該有可愛的茶杯墊,周彥覺得,茶杯墊是多餘的,所以他家就單調到連一朵裝飾性的假花兒都沒的,雖然豪華,可是卻失了家的味道。

何雙雙穿着不合腳的拖鞋,吧唧,吧唧的做出很大方的樣子,在周彥家晃蕩了一圈後,趴在周彥家的窗戶上看自己家,這種感覺挺奇妙的。她的家又遙遠又陌生,這樣看上去很親切,又有一種想要炫耀的感覺,于是她指着窗戶外說:“喏,那是我家呢。”

周彥端着兩只馬克杯走進客廳,看着正趴在窗戶上看自己家的何雙雙,便不由止住的發笑,他不是覺得她有多可愛,大清早的,何雙雙的形象并不好,蓬頭垢面的。他想起了那個評價,“爺爺的屁”。

“那裏還能看到市政府呢,成了,喝水吧。”周彥遞過杯子。

何雙雙回身坐好,擺手:“不要了,任何流質的東西我這會子都咽不下。我都不記得我喝了多少豆腐腦湯了。”

周彥又笑,他一看到何雙雙憋不住的就想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何雙雙将兩只手壓在屁股下下面,捎帶壓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拘謹,她四下打量周彥的家。雖然剛才已經假裝看過了,此刻,她的心思亂成一團漿糊,就這樣跟着陌生的男人回家了?她怎麽就鬼使神差的來了呢?

怪不得她老媽要定了他,啧啧……條件還真不錯呢,多好的房子,看這一水的仿古斜鋪磚,混白色的家具都是歐式古典樣子的,看上去就講究。他的沙發是帶着細細碎花的歐式布藝的,頭頂是黑水晶,白色水晶配的完美的水晶挂燈,地板上的地毯與玄關的樣式是一種款式的,最不耐髒的黑色水晶玻璃桌面上,簡直一塵不染,看上去就值錢。不過……這屋子中規中矩的有點……像個樣板間。

“這屋子像個樣板間。”何雙雙很随意的評論。

周彥點點頭:“聰明,就是樣板間,那時候我是提着行李就住進來了。”

“你可真能湊合,要是我,我就不會這樣裝修。而且這種裝修不适合你。”何雙雙白了一眼,接着繼續四下看。要是她的家,她會買很多很多舒服的毛拖鞋,畫畫的布藝靠墊,要在窗子那邊擺個躺床,再買很多盆景,盆景邊上要買個藤秋千,這樣就可以在秋天的中午,端着自己的馬克杯,坐在秋千邊,靠着靠墊看書了……

周彥笑了下,并不打算進行深度解釋,那裏住,那裏睡,都是一樣的。衣服放在衣櫃裏,書本放在書櫃裏,家對他來說只是個寄存自己的地方,看的過去就成了,他沒什麽高尚的審美觀。他所生活的環境其實很窄小,即便是家裏後來有了錢,圈子還是窄小。以前,他爹剛發財那會兒,買豪宅,買名車,各種奢侈的衣服皮帶是成打買的。有一度,他父親跟幾個朋友是使勁往所謂的上流社會靠攏的,他們靠了很久,也沒找到所謂的上流社會,還鬧了不少笑話。

各種名牌的手表,不能在山西特殊路況上行駛的低底盤跑車,莫名其妙的古董,比如號稱是檀香木的梳妝盒,搞不懂他老爹買梳妝盒做什麽?他老爹活的相當講究,在他身邊有保镖,有女秘書,雖然他沒有什麽公事。

托有錢的福氣,該長的見識都長了,該吃的都吃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世界上永遠有人比你有錢,煤老板不算什麽,在國外,有的是高消費的地方,拿中國的錢花在國外是超級不值當的,這是周彥跟他老板一致的觀念,所以,他們還是喜歡在國內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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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彥家的生活,越來越像進入一個怪圈,他老爸,甚至還有一個二十四小時随叫随到的陰陽先生。他爸對那位陰陽先生癡迷到一定程度,信奉到一定程度,人家說本月十五不許出門,他就絕對門檻那邊都不去。人家說,屬兔子的和他命格相克,他周圍就再也不許有兔子這種形狀的物體出現,玩具兔子都不成。

他爸常說,他住國王住過的豪華酒店,睡外國國王睡過的床。他買世界上最奢侈的高爾夫球杆套具,去全國最好的高爾夫球場打過球,他的教練在國際上享有盛譽,拿過大獎。然後呢?

球杆就用了一次就丢到牆角接灰,周德凡記不住那些狗屁的高爾夫規矩,覺着拖着一根破杆子攆着一顆小球跑這樣的行為很傻。所以,他最終還是回到了看人打麻将這樣的洪流當中去,他認為那才是他該做的事情。

他帶回第一個女人的時候,周彥也曾憤怒無比,很顯然,對方年齡小的可以做他閨女,大吵了一架之後,周彥遠離了父親的怪圈,那之後,就是周德凡帶回各種女人,直至俄羅斯金毛妹子來的時候,周彥都麻木了。最後他留在了北拓,不管周德凡怎麽威脅,他都跟他保持距離。當初看着老爹憤怒,他真的感到解氣,唯一沒料到的是,周德凡會那麽早死。這些日子,周彥常想,老爸,如果你還回來,我陪你玩麻将,我打你看着,你帶什麽女人回來我都不生氣,哪怕是熱帶雨林的母猩猩……

“那你幫我看看吧,這家應該怎麽收拾?”周彥開着玩笑,其實他就是想不令何雙雙那麽尴尬。

何雙雙也就順勢站起來,她是搞美術的,對美學還是有些基礎的,于是,她也就是為了抵抗尴尬,随意的說了起來。

“其實吧,家這個詞,意思很簡單……怎麽擺放,其實大部分人的觀念,是擺給客人看的,這樣想也許是對的,也許是錯的,要我看,還是方便自己為主,你看這裏……”何雙雙說的很認真。

雙手抱懷,靠在家裏的門廊上看着這個女人對自己家評頭論足這樣的感覺奇妙而有趣。他只是聽她說,這裏應該有一幅畫,那裏應該有一副腳墊,那個地方應該有個水晶杯,杯子裏要四季放着白色百合花,為什麽是百合?何雙雙自己喜歡吖!以前……華梅也來,她就沒有這麽多話,次次都很拘謹,叫她來,就像帶她進火坑那般樣子,其實,周彥只是想做一碗手擀面給她過生日而已。

周彥不用奢侈品的原因特別簡單,那些沒需要,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任何東西,買回來就要有使用它的地方,周彥生活的地方,工作的地方,社交的地方都不需要那些玩意兒。就像路志青,那家夥夠燒包吧,五六十萬的車開着,複式豪宅住着。這在北拓就相當不錯了。就連他身邊都沒有任何酒會,舞會,派對等等之類的場所,只出現在電影裏的那種場景就活在電影裏,這是中國,家是用來過日子的。雖然,有時候路志青挺失落,做夢都想搞個睡衣派對。

屋子裏很溫暖,緩過來的何雙雙開始不自在。她這才想起,就這樣貿貿然的在大早上來一位獨居男士的家評頭論足實在是太冒失了,她的臉色漲紅,沒話之後,回到沙發,眼睛開始往地下瞄,雙手捧杯子直摳摳。

“說的挺好啊,怎麽不好意思了,上次見面你也不是這樣?”周彥打趣她。

“呃,上次夜黑風高,我羞澀你也看不到啊。現在可是朗朗乾坤之下啊……呃。”何雙雙讪笑調侃。

周彥笑了下,擡起手腕看下手表說:“廚房有吃的,書房有電腦,你随意。我中午不回來,外賣電話在廚房冰箱邊的牆上。”

“哎?你去哪兒?”何雙雙驚訝了。

“上班啊,這都八點半了,一會兒會塞車,我上午還有會呢。”周彥解釋到。

“你就把我丢你家,就這麽放心?”真是怪事年年有了,何雙雙對自己都不放心。

“你随意啊,只要你不嫌累。那邊的大酒櫃最值錢,你要扛得動,就送你……別客氣啊,随意……”周彥站起來,去卧室拿起外套風衣,就那麽無所謂的離開了,留下愕然的何雙雙,傻站在地板上一臉無所适從。

何雙雙呆在原地看着周彥離開,最開始她的确有一種到處再次溜達一下,窺視窺視的欲望。可是,她還是很快的轉身抱起自己的電腦包,換好鞋子離開這個地方。對于永遠不可能屬于自己的東西,還是離得越遠越好,最好一點點幻想的餘地都別給自己,她跟周彥的世界太遠,兩歲對她來說是不可能跨院的鴻溝,這家夥什麽都合适,就是太合适了,才不可能屬于她。可憐的何雙雙,已經被世界打擊到了沒自信的地步了。

這麽好的房子,大概是這輩子都跟她沒緣分了,千萬千萬不能呆了,再呆着,為這套房子都有邪念了……

石林大早上起來就看到秀秀一臉無奈的抄着川普話跟她抱怨:“阿姨,早餐買多喽,叔叔跟姐姐是悄悄出去地。我麽看到……”

石林氣的飯都沒吃幾口,帶着一肚子火的去了單位,一進辦公室就看到有兩張喜帖放在辦公桌上。她翻開那兩張喜帖,看下名字,坐在那裏漸漸的委屈起來,那眼淚珠子,嘩啦啦的向下淌,她反鎖了門,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才算完。

“石科長!忙呢?”

心境剛剛平複,打開門開始正常工作的石林順口應了一聲,一擡頭卻是同一個單位的女同事,姜凱芳。

姜凱芳與石林是一起分到稅務局工作的一代人,很久很久以前,她們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結怨,競争了二十多年。女人在單位的競争不是簡單的只體現在工作上,她們競争很多東西。老公,孩子的學習成績,吃穿花用等等之類……從最開始的年輕氣盛,一度她們的關系就像仇敵。随着年紀慢慢增長,那些花兒一樣的新人一茬一茬進,迫于歲月的壓力,随着年紀對歲月的理解,她們才發現自己的競争者竟是最了解,最體諒自己辛苦的人。轉瞬間,十多年的仇敵成了閨蜜,好的跟一個人似的,過去種種想在想起來,均是啼笑皆非,甚至有些小甜蜜。

“快進來!”石林站起來,很親昵的拽着姜凱芳的手拉着她一頓親熱。姜凱芳跟她沒油淡水的一頓扯。

“大科長這是忙什麽呢?”

“怎麽舍得到我這裏了?”石林取出櫃子裏的好茶葉抓了兩捏到紙杯裏,打開飲水機直接沖泡。

“不來不成啊,這樓上樓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姜凱芳接過杯子,笑嘻嘻的解釋。

“呦,可真稀奇,你這一輩子都沒跟我商量過事兒,咋?有難處了?”石林坐到離她遠的地方,她害怕姜凱芳看見自己哭過的痕跡。

吹吹茶杯裏的水,姜凱芳抿了一口擡起臉:“是有事……毛毛要結婚了!”

石林愣了一下:“什麽?毛毛?毛毛要結婚了?”

姜凱芳家毛毛比自己女兒還小三歲呢,她急什麽急!小眉小眼的,她也能嫁出去?石林頓時氣得狠了,覺得姜凱芳這是來炫耀的,一下子,年輕時候的種種恩怨再次被她想了起來。

“可不,昨天人家親家母送了彩禮過來。”

“那不是好事?給了幾百萬啊?”

“可別提了,提起來這事兒,我就一肚子火!”姜凱芳眼圈紅的吓人。

這下子,石林有興趣了:“那?給了多少?男方在那裏上班,父母都是做什麽的……”

姜凱芳放下杯子,心裏有些作難,女婿家條件其實并不好。親家兩口子早年下崗,後來做小買賣供兒子念書。最開始姜凱芳也不願意女兒嫁,可架不住女兒現在把她當成仇敵,說她是嫌貧愛富的階級敵人。

“石林啊,快別提了,我都沒跟你說。我家毛毛最近氣死我了……”姜凱芳猶豫了一下,随即還是開始大吐苦水,什麽女婿家三代住在一棟屋子裏了,老親家昨天送彩禮就給了兩萬塊錢了,毛毛跟她吵架了,說她嫌棄彩禮少是賣女兒了……

石林也生氣了,就沒有比她更了解姜凱芳的人,她就是好面子虛榮點。可是嫌貧愛富?嫌貧愛富當年她找了工人身份的毛毛爸爸嫁!

姜凱芳越說越委屈,開始小聲哭泣。石林站起來反鎖了辦公室的門陪着姜凱芳一起甩淚。

“我放在手裏,含着都怕化了。她倒好,一進門就要伺候人家老中青三代還無怨無悔!我那個女婿吧,自身條件倒是不錯,可是,我覺得我家毛毛整不過那孩子,毛毛特……傻。我跟他爸爸商量了一下,甭管多大面積,也要給她買套房子,房子大小不拘,毛毛就不能進他家門,去了肯定過不好!”

“那确實,女人嫁人,那裏是嫁一個,是嫁一家子……”

“這不,我跟老鄧看了一套二手房,錢也交了,他們小兩口挺滿意。可我沒想到,人家這是賴上我了,昨晚你沒看到呢,一頓哭窮,就給了兩萬,這什麽年月了,兩萬能買個啥。這不,還得貼!”

石林不停的遞着衛生紙,唏噓自己,也感嘆姜凱芳不容易,可是,不容易人家也嫁了,自己家雙雙想貼都沒地方呢。老姐妹哭了一會兒,還是收了眼淚,坐在一起商量給毛毛的嫁妝。

“好首飾總得給毛毛買一套吧?這房子還沒裝修呢,那個女人結婚,能沒套首飾?我們工作一輩子,剛買套房,現在也就剩下七八萬。”

石林算計了一下,開口說:“沒事,我還有點錢,雙雙現在用不到,你盡管開口,你要多少?”

“哎呀,我不是來借錢的。我是來找你商量下,這不是剛給毛毛買了房子嗎,也裝修完了,想買套家具,約你一起上街的!”

石林失笑……買家具啊!!這是好事啊!!!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啊!!!那個小周,家裏不是正巧就是管着賣家具的裝飾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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