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戀愛,酸中有甜 (1)
周彥覺得他有罪。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坑害過誰,但是現在他害了雙雙,害得人家打車花了一百三十七塊,穿高跟鞋上山磨破了腳,還暫時成了腳殘,連門都不能出。
這幾天,周彥每天一大早就提着很多好吃的去看何雙雙,怎麽看她都覺得順眼。
這熬夜的眼圈,看着真順眼,這光着的腳丫子,叼着巧克力的姿态真夠味兒,她也毫不遮掩,對自己冷嘲熱諷的樣子很是可愛。周彥這幾天覺得,他那顆總是受傷的玻璃心,奇跡一般地又被撿了起來,拼吧拼吧,它又活潑地跳動起來了。
“喲!和尚,又來我家化緣了!”何雙雙活動一下脖子,扭臉跟周彥打招呼。
“喲,吃貨,我來送狗糧的!”周彥在言語上是不吃虧的。
大清早的,石林眉飛色舞,想去聽聽小年輕在說點兒什麽,但是又不好意思進去。于是,她切了一大盤子的西瓜,雙手捧着托盤,進了何雙雙的房間。她一進門,就聽到何雙雙譏諷周彥,“你說你,整天沒事幹,大清早就來我家,害得我爸爸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開窗放味兒,我媽八年沒拿拖把了,現在好了,可勤快了,一天拖地八次!弄得我找什麽都找不到,你看看我這裏,整齊得我都不能做人了,什麽都找不到了。您能晚點兒來嗎?”
石林趕緊放下西瓜,賠着笑,垂下的手對着女兒的腰就是一擰。何雙項趕緊閉上了嘴。
“小周呀,吃西瓜,吃西瓜!”石林熱情地招呼着。
大清早的實在是沒胃口,可周彥還是拿了一塊西瓜,咬了一口。這西瓜在冰箱裏凍了一夜,真涼……
石林看了下周彥,滿意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她看下左右,正想一屁股坐下,何副主任便站在女兒的門口附近使勁地咳嗽。
石林只好又站了起來,用腳踢了一下不争氣的女兒。三十了呀,三十了呀!丢不起這個人啊,再不抓緊,八輩子臉面都被丢盡了呀!她恨呀,恨得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何雙雙看着老媽出去,趕緊蹦了起來,掩上門,放松地賴在床上,嘴巴裏毫不客氣地奚落着正在舔西瓜的周彥。
不舔不成,西瓜太涼,上面還結着冰碴子呢。
“你說你,坑人坑習慣了是吧!說吧,這幾天哪裏倒黴催着,需要我這個炮灰給你沖鋒陷陣,遮風擋雨了?”
“沒事兒,就是來看看你,那不是你殘疾了嗎?”周彥說着瞎話,說完繼續舔西瓜。
他能說路志青那厮不愛江山愛美人,非要鬧分家,非要把裝飾城掰了跟他鬧分裂嗎?他能說他朋友不多,只要跟誰認識了,緣分結下了,他就認真了嗎?他能說他有一顆玻璃心,現在這顆玻璃心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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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雙雙不愛搭理周彥,她知道他有心事,可是,她對當垃圾桶厭惡透了。所以,她什麽都不說,又坐了起來,盤好腿,去擁周彥給她買的一堆從五歲到八十歲牙口不好的老太太都能吃的零嘴,翻點兒她喜歡吃的。
“你那腳好了吧?”周彥終于不再舔那塊西瓜了。
何雙雙亮出了自己的腳丫子,擺動了兩下,包着紗布的腳面子滲着血,看上去依舊凄慘。
周彥不吭氣了。這個平時就少言寡語的男人,沒被父親教導過哄女孩子這一課,華梅跑了,這也是必然。
一屋寂靜,只有開零錢袋子的聲音,然後是咔嚓咔嚓的咀嚼聲,所以說膨化食品不是什麽好東西。味道不好不說,聲音也惡心,周彥決定下次不買一切帶咔嚓聲的食物給何雙雙,她以後想吃也沒門,美死她。
憋着一股子氣的周彥,打開了何雙雙的電腦,艱難地在她那張詭異無比的桌面上找到了浏覽器,點開新聞看。他對世界的了解,現在也是越來越依賴網絡,情緒也會跟着網絡上的是是非非走。就像昨晚,他在網上看到一個後母虐待小孩的帖子,那場面真是慘不忍睹,周彥當時氣得很想砸點兒什麽。
今兒早上,他就安排辦公室的小李去當地看看,确認有這事兒沒有。如果真的有這事兒,醫藥費他全包了。反正,他現在也是有錢人,權當積德了。
其實幫助別人的事情,周彥每年都要做很多。也不知道如今這社會是怎麽了,強迫着你做好事兒不能留名兒,只要你敢留,即使是做了好事兒的,也會有人能給你掰得極為不舒坦?總之,只要你有點兒錢,只要你想做點兒什麽,那就是犯衆怒!以前王叔他們不也做好事嗎?領養孤兒,捐學校,可是事情做着做着,自願捐款就成了強迫攤派,就成了你的義務,沒完沒了的,亂七八糟的事兒都會蹦出來惡心你。所以圈裏但凡有些辦法的人,時間長了也就養成能不管就不管,即便是管了,也會悄悄地一邊蹲着,誰也不能告訴。
那個被後母虐待的孩子死了……
周彥的心情更加不好了。他放下鼠标,想抽煙,卻又想起這是人家大姑娘的香閨。
“抽吧,沒事兒的。”何雙雙不擡頭地說了句,說完又哎呀了一聲,單腳蹦着出去給周彥取了個煙灰缸回來。
她随手一丢,聲音挺大的。
煙灰缸并不幹淨。周彥很尴尬,屋子外的石林也很尴尬。她怎麽就忘記把煙灰缸洗幹淨了呢?
周彥點上香煙,慢慢地吸着,看着網上的後續。成群的人在叫嚷着,五湖四海的兄弟們在大罵。今天,他們在這裏義憤填膺,明兒,這群人還會出現在別的地方。
周彥決定了,把那筆醫藥費捐給兒童福利院。他最近心裏很煩躁,必須做點兒什麽,心裏才會舒坦一些。也許這就是王叔做佛事的心理吧。
“玩深沉呢?姐不哄你啊!”何雙雙搶了鼠标,把周彥推到了一邊,就着他打開的網頁盯着新聞看。
過了一會兒,那邊大淚小淚的開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周彥看看新聞,真心地覺得,何雙雙的又一潛質就是心地善良,情感脆弱,很容易被打動。他覺得這樣挺好的。
何雙雙哭完,抹幹淨眼淚後,去網頁上找了小女孩所有的資料,為小女孩做了一個悼念頁面。周彥就坐在她身後,看着她一點一滴地做着這樣的事情。
中午的時候,何雙雙終于做完了手裏的事兒,心情好了一些。石林叫他們去吃午飯。滿滿的一大桌子菜,何副主任還跟周彥分了一瓶啤酒。
吃完飯,何雙雙跟着周彥一起下了樓。本來她是不想下去的,但是石林強迫他們,必須去院子裏,站在驕陽下宣告,他何副主任的女兒是有人要的,不是沒人要的!當然目的她沒明說,兩個當事人卻都心照不宣。
下樓的時候,何雙雙單腿蹦着,周彥看不過去,很是貼心地表示他願意背她。可惜,何雙雙表現得很剛強,其實她也是心裏尴尬,于是拒絕了他的好意,單腿蹦到了樓下。
兩人剛到樓下,石林就在樓上一聲吼:“小周呀,你叔叔給你買了螃蟹,晚上記得過來吃!”
可憐的兩個人都咽了一口吐沫,傻乎乎地對視。周彥覺得,何雙雙的成長道路實在是艱難,沒長歪,說明她奶奶家的根系血脈強大,若是何雙雙像石林,打死他都不要!
坐在院子的小花園裏,何雙雙拿着一把下象棋的老大爺留下的大芭蕉扇使勁地扇,一邊扇一邊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媽特別煩?”
周彥搖頭,“沒有,阿姨是熱心腸,挺好的。”
何雙雙懶洋洋的,“我媽就是這樣,熱心腸,不管別人願意不願意,她都往自己的身上攬事兒。現在好多了,以前,她給別人說媒,給單位的同事看小孩,院子裏誰家吵架她都去調解。她愛面子,好強,後來吃了虧。我們家從大院搬到樓上後,她倒是做得少了。你別看我媽這樣,我爸就覺得我媽特別好,哪裏都好,我爸很依賴我媽。”
周彥驚訝,“你爸依賴你媽?”
何雙雙一瞪眼,“怎麽?不可以啊?在我家,我爸就依賴我媽,我家就我媽做主。我媽人緣好,什麽事兒都交給我媽辦,一準兒沒錯。反正別人怎麽看我媽我不管,在我眼裏,我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哪家的媽跟我媽比,都是不能比的,我媽最好了!”
周彥撲哧一聲笑了,“這話說的,大實話!”
何雙雙瞪了他一眼,繼續扇扇子。這人怎麽就不能明白她想說的意思呢。其實女人柔弱也好,漂亮也罷,在一起過日子那就必須搭配好,那就必須合适,取長補短才能在一起。反正她家就這樣,她姥姥就好強,她姥爺就盲從。她奶奶就很溫婉,她爺爺就必須很耿直。即便是以前不直,日子也會把你掰直了的。
“你為什麽要做那個頁面啊?”周彥找話題。
“頁面?哦,你說那個啊。人都死了,生氣是沒用的。我媽常說,你總得做些事兒,不然自己良心的那一關你就不好過。其實世界很大,很多事情都是我們不知道的,對吧?”
周彥點點頭。
“那只要是看到了,就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呗。”何雙雙把蒲扇遞給了周彥,遞完繼續在那裏唠叨着,“你是不是覺得我那天上山特別傻?”
“沒有,你怎麽會傻呢!我……”周彥實在是肚子裏存的花言巧語不多,除了花言巧語,他也沒存多少感人肺腑的話。憋了半天,他只能說出半句話來,“你挺好的,真的……真的挺好。”
何雙雙擻嘴,“就挺好啊?”
“不是,何雙雙,我們……”周彥看下四周,确定安全之後,挺認真的,這輩子大概第一次,對華梅都沒這樣說過。
“要不,咱倆就湊合湊合吧。反正都那麽久了,不然,就處處呗?”
掀桌呀……這是什麽求愛方式啊!
跟何雙雙确定關系之後,周彥的日子開始往一種很詭異的頻道上轉。此種滋味不太好說,說正常吧,它也正常,別人也都是這樣的。就是電影裏的故事,那也是來源于生活的,對吧。
可是,等到了自己這裏,這味道卻有着說不出的奇怪。
周彥是個極其不愛改變自己的人,從家裏的陳設,到生活的軌道。他骨子裏是沒有一點兒安全感的,所以所以對內、外物的時候,都守得嚴實且細密。每一件東西,都必須放在它該待着的地方。每一句話,說了就要做到:每一件事,必須有理有據之後才能做。
何雙雙卻不是這樣的人,她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半夜看鬼片,也必須打個電話給周彥,跟他推薦一下,反正就不能讓她自己大半夜的一個人倒黴。家裏的東西,她想丢哪裏就丢哪裏。她看到喜歡的東西,就必須買到手,假如錢不夠了,她就用她爸爸的信用卡。
也許,這就是農村孩子跟城裏孩子最基本的區別吧,一個嚴肅認真,一個大大咧咧。
兩個談戀愛的孩子,都沒談出個戀愛味兒,倒是在每天下午一點到六點半之間,必須吵上一架。
吵架的原因多種多樣。每次找毛病的必然是何雙雙,一般要吵上一個多小時,但是他們分別的時候,何雙雙一般會主動檢讨,絕對不把今天的氣帶到明天去。
周彥對這種忽明忽暗、忽黑忽白的戀愛生活,有些誠惶誠恐,卻也隐約地感受到,有一種微妙的、賤賤的、懵懂的,真正戀愛的感覺。
過去,他打電話,最多兩分鐘就打完。現在,從上班到下班,如果路志青鬧分家,他就在家待着,但是手機能被他打得發燙。他換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機,那是能上微博,能聊QQ,能看電影,能看書籍,外加能不用拿着直接戴耳機,進行長達五小時的無限制聊天。通話效果一級棒的好手機就那麽随時放在他手裏或者伸手就可以取到的地方。
一下子,周彥忽然就了解網絡了。他發現,如果不出門,在網上他永遠也是有去處的,有地方待着,而且那個世界總有法子叫你閑不下來。
它是豐富的,就如何雙雙的語言系統一般,總是那麽豐富。他們打電話時,都是何雙雙想方設法地找話題,而他聽着就是了。說起來挺抱歉的,周彥就是這路貨色,他沒受過半點浪漫教育。
當然,他也盡力忍耐了。反正,何雙雙就是有這種本事,她能把一件很沒意思的事情,講出傳奇小說的效果。
“我媽一大早就掀我被子,嫌我鼓搗毛毛離家出走。我能說叫她走,她就走啊?什麽叫我是最後一個看到毛毛的,她又不是死了!我跟他們說了,毛毛去旅游了,硬是沒人信。我覺得我應該說,毛毛去跳河了!”
周彥撲哧一聲笑了。
路志青正帶着一群人給裝潢市場做價格評估,忽然聽到周彥笑,于是扭頭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周彥心裏一下子就舒服了,什麽都值了啊!就為這一笑,這段時間,路志青全家上陣,說什麽當初要不是路志青的路子,周彥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這市場路志青必須拿大份的。
周彥不反抗,由着他們鬧。
那個從帝都來的美女,指點了路志青一條新的康莊大道。硬是從什麽全國級的國道建設上,給他尋了一塊。據說前期投入不過千萬,收益以後要上億。
聽聽吧,多驚悚啊!周彥堅決反對,并直言不諱地告訴路志青,那個女人就是個騙子。路志青大吼:“她騙我什麽了?人家沒收我一分錢。”
是呀,沒收一分錢,那他現在這是在做什麽啊?一點一滴的,從畢業到現在兢兢業業幹的家當,踏踏實實鋪墊成的友情,全部灰飛煙滅了。說實話,周彥很傷感,傷感得什麽都不想說。這裏,跟周德凡留給他的那份是不同的,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親力親為的,是他親眼看着成長起來的。
路志靑哼了一聲,帶着他哥、他姑父繼續領着人轉悠。
周彥有事兒做,他心理上就有依靠。于是他找了個角落,繼續聽何雙雙咋呼。
“打小她媽就跟我媽學。我學二胡,毛毛也學;我沒學會,她也沒學會。我掉牙,她也掉牙,我掉下邊的那顆,她就絕對不掉上面的!我彈鋼琴,她媽就帶她報班。老師說我五音不全,她的老師說她五音缺三,彈出來曲子就倆音,黑音兒、白音兒。我畫畫,她也畫畫,我畫成了,嗯,呵呵……她沒學會。我媽笑死了,當然,我也很高興的。後來老師還和我說,幸災樂禍是不對的,可是,那是必須的啊!”
周彥靠着牆,叼着香煙,戴着耳機,實在是滋潤。他決定就這麽待着,他倒是要看看,路志青要怎麽折騰。大不了,去法院,—審完了,二審。二審完了,再審!拖呗,就是判了,檢察院不是還能上訴嗎?他不急着用錢,急的是路志青,他着急拿着錢去填坑,去作死呢!他幹什麽上杆子這麽合作,沒錯,要的就是這股子不在意的勁兒!反正,他是有依靠的。
至少在情感上。
“我就覺得毛毛的男人不是個好東西!沒錯,你是窮,但是窮不是你做所有錯事的擋箭牌!一個女人,抛棄一切去做你的妻子,過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以後她要熟悉你所熟悉的日子,孝敬你的父母,生你的孩子。沒有錢,你們好好說不成嗎?你站起來就走,什麽意思啊?那是不尊重人啊,對吧?”
“對,不能這樣!”
“我那個氣啊!你說,現在就這樣耗着那點兒本來就不多的愛。你就不能看在這個可憐的女人,從此就要告別自己的一切,去你家,去陌生的家,跟你過一輩子的情分上,讓一讓她嗎?你是沒看到呢,那人可牛了,見了我就說,結婚不容易,爸媽借錢了,養他可難了,打小身體還不好。其實,我是不反對孝子的,甚至,我敬佩!可是,你不能一小時提醒我們三次吧?我知道他不願意照那套三千八的,那你私下說呀!看我做什麽,叫我看看毛毛不懂事?我是毛毛的朋友,對吧?那家夥是不是二百五啊?毛毛就是不對,我也不能當着你的面兒說她啊,對吧?”
“對!是這樣!”
“哎呀,你說,做人怎麽就這樣難呢!現在好了,毛毛媽媽跟我要閨女,我哪有閨女還給他?周彥……”
“我該怎麽辦啊?”
“我哪兒知道?”
“你知道什麽啊?你就知道吃飽不餓!你就不能哄哄我嗎?我說了一個下午廢話求安慰,你就沒聽出來呀?”
周彥看看表,得,五點五十七分了。好吧,道歉吧,時間到了,雖然他沒犯錯。
“你沒告訴我啊?”他解釋着,四下看着,期盼一直喋喋不休的路志青可以遠遠地喊他一聲,好就此放下電話,也省了吵架。
“周彥,我跟你說話,你別假裝沒聽到!”這句是命令式。
“聽着呢,我不是在工作嗎?”周彥解釋着。
“你會安慰人嗎?”
“會吧……”
“來吧!”
“來什麽呀? ”
“我在求安慰啊!你不懂,我教你。我現在很需要被人安慰一下,我媽從早上叨咕到現在。”
再次點燃香煙,周彥思考了半支煙,“我覺得吧……”
“嗯嗯。”
“你朋友的老公做的也沒錯啊!你有多少錢,那就做多少事兒,要是一些不好的習慣養成了,以後在一起久了,還是會生氣的,還不如早點兒說清楚好。”
“周彥,你确定這就是你的安慰?”
“有什麽不對嗎?”
“祝賀你,你這輩子打光棍吧!”
那邊挂了電話。周彥愕然。這是什麽情況?他是真心不懂了。
路志青終于帶着人評估完,晚飯他請客,意思了一下叫周彥一起去。周彥說自己還有事,他們就離開了。
怎麽辦呢?何雙雙生氣了。直到現在,周彥也沒搞懂她為什麽要生氣。當然,女人生氣是不需要理由的。今天比昨天強。昨天,何雙雙說她想喝純正的手磨咖啡,周彥說那味兒一點兒都不好喝,何雙雙就生氣了。
怎麽辦呢?還是想辦法哄哄她吧。
驅車半小時,周彥找到了城裏最好的咖啡店,買了據說最棒的手磨咖啡,想帶走,但是沒工具啊!他又去買了一個少年兒童使用的保溫壺,還有一疊紙杯後,他打電話給石林。于是,很成功地,何雙雙被石林踢出家門來約會了。
白色的大汗衫,黑色的褲衩,鮮亮的杏黃色人字拖。何雙雙帶着一肚子氣,一臉我就這樣,你看不慣可以滾的表情。
當周彥打開車門請她上車,石林就在那邊的樓頂嚴密地監視着。
就這樣帶着一肚子的氣上了車。城市夏日的霓虹在身邊倒流。一路上,何雙雙不說話,周彥也不去哄她,只是把車子開到郊區的一條小河邊。
“這地方黑燈瞎火的,你要做什麽壞事?”何雙雙舒展着四肢,夜風吹得她渾身舒坦,但是嘴巴上她就是不想周彥舒坦。
周彥坐在一個木樁上,取了保溫壺,往紙杯裏倒了些咖啡,帶着一臉讨好的笑容,雙手捧着獻給何雙雙。
“你讨好我也沒用,就你這套伎倆,姐早就看透了!”何雙雙接過燙手的杯子,很受用,想說點兒好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諷刺。
唔……熱乎乎的,好苦,好燙,還有點兒酸澀,總之很難喝。好吧,這就是咖啡,還是沒加了咖啡伴侶跟砂糖的袋裝咖啡好喝。嗯,怎麽辦,太他媽的浪漫了,最起碼在她這三十年的歲月中,沒人帶她來過郊區的小樹林,也沒男人請她喝過這麽難喝的咖啡。
周彥看着何雙雙的表情越來越放松,他那顆忐忑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年輕版的石林其實并不好惹。
夜色朦胧,小溪,小樹林,小蚊子嗡嗡嗡……
何雙雙從手機裏找到一首歌,反反複複地聽着。據說,那首歌叫爵士,總之,就是不太有起伏,不太有回旋,反反複複,周而複始地令人昏昏欲睡,很想犯罪,很想親一個人之後,揮揮衣袖不帶走一點兒罪惡感的一夜情般的音樂。周彥不說話,他知道,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會有多麽不合時宜。以前,和華梅在一起時,是沒問題的,他們倒是能說到一起去。可是跟何雙雙,周彥完全找不到一個交織點,甚至,半個都沒有……
“給我一支煙吧。”何雙雙忽然說道。
周彥吓一跳,“抽什麽煙?女孩子家家的。”
“你少廢話,快點拿來!”何雙雙命令道。
小轎車的車頭燈亮着,周彥說,燈光在夜裏可以吸引蚊子。
于是,他與何雙雙坐在了離車很遠的小河邊,然而依舊有蚊子,于是他們就一邊浪漫,一邊啪啪啪!
何雙雙拿着一支煙,不會吸,她只是放在兩根手指間冒煙兒。此刻,她的表情是很愁苦的,很懷舊的。她覺得,作為一個細膩敏感的人,她就該有這樣的表情。雖然周彥看着她的樣子是一副屎給憋住了的樣子。
“周彥……”
“嗯。”
“我覺得,我患上三十歲綜合症了,我開始懷舊了。”
周彥想了一下,很努力地安慰她,“我覺得,你跟十二歲的小孩兒沒什麽兩樣,真的。”一樣的為所欲為,一樣的不修邊幅,一樣的肆無忌憚,一樣的咧着嘴,一樣的站在街邊就敢大笑……不過,周彥并不讨厭這樣的何雙雙。
何雙雙潇灑地抿了煙頭,喝了一口涼掉的咖啡,說:“今兒早上起來……”
“阿姨是為你好。”
“跟我媽沒關系,你先別說話!”
“哦,你說。”
“姐開始懷舊了,真的,我開始懷念我小時候了。你說吧,我長這麽大,一直在別人的軌道裏活着,現在想起來,我就一直活在我媽期盼的那條軌道中。我小時候,理想可遠大了,我想做個畫家,像我爸爸那麽偉大的畫家。其實吧,我爸那會兒,也就是給人家寫寫對聯、條幅什麽的,可我還是覺得我爸很偉大……”
其實,何雙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說些什麽。她覺得吧,應該說些浪漫的話,奈何并沒有一個浪漫的話題啊!
等何雙雙絮絮叨叨地懷舊完,周彥已經拍死了十二只蚊子,這地方以後他是再也不會來了。
何雙雙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問周彥:“你今天表現怎麽這樣好?是不是有事要麻煩姐啊?”
周彥點點頭。
好吧,還是做垃圾桶。
周彥開始說話,說很多話,有關于錢、裝飾城、創業的艱難,他都沒提。他只是說他的擔心,他擔心路志青,那個人不壞,他只是耳根子軟。他現在做的事情肯定招致了路志青的反感,可是多年弟兄,他總不能看他滑下去。
“那個女人要是騙子,你就去報案呗。”何雙雙覺得挺簡單的事情,周彥為什麽要想得那麽複雜。
“問題就在這裏,那個女人的身份是真的。她的關系也都是實實在在做工程的人,我甚至找人打聽過了,那個工程也的确存在,可我就是不信啊!”周彥使勁地嘆息。
不會做買賣的何雙雙不太理解周彥的世界。
“他們說的,我不太明白。一塊錢賺十塊我相信,一塊錢賺一百塊,時間久了,一直努力,我也信。但是,他們說一塊錢只需幾年時間就可以賺到一千塊,這樣的事兒我不信。”周彥用自己的邏輯去簡單敘述這件事兒。
“哦……”何雙雙點點頭。她了解了,這大概就是周彥的世界觀與現實社會的沖突。這家夥沒有一點兒冒險精神,不錯,很踏實,很穩重。嗯,這一點兒确實好。
周彥沒有等何雙雙的答案,他只是想找個訴說的對象。說完,他就舒服多了。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有個固定的人聽你唠叨,雖然煩,但也得聽着。
路志青這段時間過得有滋有味的,艾麗莎帶他去了很多地方,每一個地方都給他帶來太多太多的新鮮感。他們一起溜到大學校園裏到處蹭課;一起去魔都的會所,聽老歌,跳舞;他們還一起去考察過很多城市。每天都很繁忙,每天也很新鮮。路志青覺得他過去白活了,如果下半輩子不跟艾麗莎一起度過,還不如就此死去。為了不早死,他跟周彥談過很多次。建材市場的價格評估也已經出來了,價值九千多萬呢!按照原來的合同,路志青可以分到四千多萬。
這些錢聽上去特別恐怖,差一點兒他們就是億萬富翁了。事實上,別說路志青。就連周彥都沒在自己的産業裏見過這麽多錢。那些所謂的價值,都在地皮上、房子上,還有每年的收入總和上。其實一年到頭,他們手裏能餘下幾百萬,就已經很不錯了。
四千萬是個數字,可是如今的老板,即便是號稱有個十億八億身價的老板,也未必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現錢。四千萬,也就聽着好聽。
因此,找下家就成了問題。艾麗莎帶過來的那幾個團都想買,可惜,因為現款的問題,價格更是一壓再壓。路志青建議,能拿他的股份去抵押嗎?先拿一半錢出來。可是艾麗莎不同意,說公路那邊,工程馬上就要定下來了,再不争,大好的機會就沒有了。
艾麗莎并不着急,她一直在玩,很放松地玩。用她的話來說,錢賺來就是用來享受人生的,那個工程有沒有路志青,她都有得賺。路志青這條線就是随手的,他愛去不去,去就算是個搭物,那麽大國家級的工程,路志青才能分到多少?一點點而已。
艾麗莎越是這樣說,路志青的小心肝越是不安于室,他感覺自己就要被這位麗人畫的那條美麗曲線給抛開了。
艾麗莎逼迫完,路志育就開始逼迫周彥,逼着周彥讓步,甚至逼迫他将這些錢全部墊付出來,不管用什麽辦法。
就因為這麽一個大泡泡,路志青全家集體上陣。他哥哥、他父親都找周彥談過,以前那些總是擺出笑臉的人,如今竟是如此尖酸刻薄。
路志青這人不實在,常在別人的面前吹牛,說周彥一個外地人,什麽本事都沒有,若不是他的關系,周彥是不可能有今天的。他以前這麽說,周彥只是笑笑,因為大家都是好友。
可現在,周彥笑不出來了,他沒想過自己能被路志青全家逼迫到這種程度。要讓王叔叔來說,撤資走人,丢下算了。可是,建材市場是周彥進入社會,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東西,他丢不掉。
就只能被逼迫着挨打。
知道內情的小亮跟小慶兩個人,也覺得路志青這事兒做得不地道,可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外面那話都說死了,再好的朋友,一碰錢,指定玩完!以前周彥對這話是不屑一顧的,如今算是真的得了報應。
為了躲避這種難受,周彥這幾天每天都拉着何雙雙去約會。何雙雙人到了,他卻坐在那裏想心事。
“想什麽呢?沒帶心出門就回家待着,喊我出來是讓我看你發愣的啊!”何雙雙很生氣。昨晚還挺好的,還挺浪漫的,怎麽一夜過去,就又變成傻子了?
周彥驚了一下,恍然大悟—般地扭頭,“啊,點好了?”
“點好你個頭!”何雙雙郁悶,“我說你,單位也不回去,每天就纏着我。你要是有心事呢,就跟我說說。哎,先說明啊,工作的事你別說,你剝削者的那門手藝,姐不會。”
周彥失笑,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很細心地點了何雙雙愛吃的飯菜。何雙雙不挑食,有魚香肉絲就能吃下兩碗飯。
“唉……別呀!”何雙雙連忙攔住服務員,要過菜單,“我們再看會兒,你一會兒再來。”
打發走服務員之後,何雙雙低頭對周彥說:“我是喜歡吃魚香肉絲跟土豆絲,但是,姐同時也讨厭一類人。你瞅瞅人家這店,這裝潢,你得吃點兒有撐頭的東西,海鮮啊,大龍蝦啊什麽的。你這人太不會生活了,太不懂照顧人了,人家裝修花了那麽多錢,你點土豆絲,那不是欺負人家嗎?”
周彥哭笑不得,“成,你點,你點。”
何雙雙笑眯眯地把菜單又看了一遍,喊來服務員,對人家說:“魚香肉絲、土豆絲,再來半只烤鴨,你們這裏的薄餅是另外算錢的嗎?”
“不是,是随烤鴨送的。”服務員的态度那叫一個好。
“那好,有什麽送的都不要客氣啊。”何雙雙笑得賊兮兮的。
周彥撫着額頭,己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感受了。三十歲的老姑娘,興許早就丢棄了矜持,她們的實在真是令人尴尬不已。然而她們總是把這些歸結為,她們懂得了生活的真谛。
“你那心回來了沒?”何雙雙拿熱水燙着餐具。其實吧,這家店也不是什麽豪華餐廳,就是一家中檔的中餐廳,最大的好處就是離周彥的單位近。
“嗯,回來了。”周彥輕輕地擦去眼角的淚,那張本來陰沉沉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笑意。
“哎,這就對喽。約會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