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歡樂與悲傷同理 (1)

一年的時光流水一般地過去了,周彥的姐姐周晨生了一個小女孩,石林說,今年是丫頭年,唉,真不幸。何副主任認為這種說法不科學,為此兩口子還吵了一架。

這一年,何雙雙忙于應付各種婚禮,她身邊的人像商議好了一樣,團結在一起壓榨着何雙雙可憐的錢包。

他們不是結婚,就是生孩子。要是在大城市何雙雙也不過是上一種禮錢,偏偏這是小城,光生孩子就是三重禮,出生見面禮、滿月禮、周歲禮。

那些人像商議好了一般,不止這兩樣,竟還有各種不定期的白禮等着何雙雙。

何雙雙記得,剛畢業那會兒,同學結婚才上二百,這才沒幾年呢,禮錢已經漲到了一千。

再加上何雙雙要給自己買各種各樣的保險,嘉裏的花用她主動承擔了一半,就這樣,她的小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年前那會兒子,家裏發生了一件事情,就是何雙雙的老爸何副主任,自打退休之後,他就沒事兒了,窩在嘉裏度過他那艱難的離休更年期,每一天的他都不甚愉快,找各種麻煩給何雙雙與石林。

兩位女同胞知道他的心情不好,這時候對他自然是包容的。

大約新年前的日子,有一天,有一天何副主任接了一個電話,電話裏的人自稱是南方某省會公安部的偵查員。他們說,何副主任的電話內容涉及了洗黑錢,涉案金額上千萬。

一輩子本本分分的何副主任頓時就慌了,他一邊跟對方解釋,一邊強烈要求洗白自己。畢竟他是一個清清白白的黨員,雖然沒幹過什麽偉大的事業,但是這輩子還是本分的。

對方态度很好,只是要求何副主任将銀行賬戶以及密碼提供給對方,這樣方便對方進行安檢偵破。

何副主任二話沒說,就交代了。

趕巧了,那天何雙雙不在家,石林在單位上班,秀兒也請了一個月的假,家裏就何副主任一個人。

也就是半天的工服,沒人提醒,何副主任就知道自己上當了。他趕緊跑到銀行查賬,家裏面的大帳一直是石林把握的,何副主任就只有多年存的一個小金庫,那裏面也就八萬多塊錢。

唉,在強大的監視力度下,存這點兒錢是多麽艱難啊,這裏面的辛苦是不為人知的。何副主任當時腦袋發蒙,直接就在銀行裏昏了過去。

何副主任住了院,石林半點兒沒同情,又氣又恨的。每天去了醫院,除了數落就是數落,除了心疼就是心疼,肝都碎了。她算了一下,要是她再給添點兒,或許還能給何雙雙在地段不錯的地方首付一套房子呢。要麽,全家人出國,也能玩個痛快;要麽,就給孩子把她擔心的保險都買了,全款付清,那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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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萬塊錢呢!幹什麽不好啊?石林越想越氣憤,緊跟着也是大病了一場。

這老兩口一生病,可憐了何雙雙,每天醫院家裏兩頭跑。

這時候,周彥那份來自地方的質樸本質就充分地顯現出來。他特別踏實,從不廢話,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人家每天在建材市場忙施工不算,還要來醫院跑上三次。早上提着早飯來一次,背着何副主任去廁所,等醫生查完房之後,他還要跟醫生交流一下。到了九點半何雙雙來替班,他這才離開。

接着人家在工地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又要來替何雙雙的班。何雙雙去吃飯,他就打了開水,也不嫌髒,就在那裏拿了熱毛巾幫何副主任擦腳,按摩,還說一些寬慰的話。

周彥不是個會說話的人,也就是常勸一些錢什麽東西的還行。就拿他的建材市場來說,去年路志青甩手了,連帶着他家被撬走了好多客戶,還有各種損失算下來也有幾百萬。可是,現在重新來過了,人活着,總要有來有去的。他那裏自然還會有新的客戶,還會有新的希望。錢嘛,就是賺來花的,叔叔千萬別鑽了牛角尖,等等。他沒半點兒虛言,何副主任聽得老感動了。

等到晚上,一下班,周彥就帶着工作來醫院守夜。這一晚,何副主任去廁所也好,想洗澡也好,周彥都忙前忙後,親力親為,真比親兒子都親。

醫院心髒內科住院部裏,從醫生到護士,到病友,哪個不羨慕何副主任有個比親兒子還親的好女性呢。

這爺倆兒吧,一相處感情就出來了,現在在何家,何雙雙基本沒什麽地位。周彥排在全家第二,自然,聖母皇太後的地位是不能動搖的。

以前何副主任聽看不上周彥的,他就是覺得周彥肉!

那時候他也沒去打聽周彥有多少身家。何副主任有着一股子中國傳統書生的剛烈內氣,一輩子就不愛跟誰低頭,因此才只做到了副主任,憋屈半世。他只是覺得他的世界上第一好的女兒,就這般給了這混蛋小子,他還一副不願意的樣子。就他這态度,難不成還能指望他以後會對何雙雙好?

他現在明白了,好真不是靠嘴賣出來的。

至于石林,她的喜好是跟江湖走的。誰家的女婿是高枝,她就覺得哪家的女婿好。

誰家女婿是個有權有勢的人物,那麽她就覺得何雙雙要嫁個那樣的。

誰家女婿給準備了一場特別排場的婚禮,那麽石林就要按照那個來。基本上,幾乎所有的丈母娘都是那樣随風擺動,沒有确定性的。反正見着好的了,她必然要比一比,越比就越有毛病,沒一日能夠知足的。

現在,家裏人都覺得周彥好,對于他吃飯先喝湯,抽煙不去陽臺,上廁所不對準馬桶,不太會對自己女兒甜言蜜語,不會看人眼色,遇到客人也不會花言巧語這樣的毛病,大家也都能理解了。畢竟一人一樣,強求不得。

何家夫婦一場大病,倒是換回一個孝順的好女婿。

老人們是願意了,可是兩個當事人,還是懶洋洋地各幹各的,沒一個着急的。

何雙雙都三十了,這叫怎麽回事兒!石林想起這事兒,就是一嘴的水泡。

“小周啊,你說說,雙雙是怎麽想的呢?過去,她天天在家,每天攆都攆不走,現在好了,你來得比她還多!”

周彥很尴尬。何副主任坐在一邊,一邊試用周彥帶來的電動腳底按摩器,一邊咳嗽,“你怎麽說話呢?”

石林大喊大叫:“我告訴你,何耀國,你有罪!這一年,你在咱家就沒有任何說話的地位!”

何副主任立刻就閉了嘴,假裝看電視。

石林去廚房取了一盤橘子,坐在周彥的身邊,一邊剝橘子,一邊跟周彥閑話。

“小周啊,你也不說說她。她自己賺得也不少,前幾天我還問了呢,一個月能有五千多,這還不滿足?我跟你叔叔,忙了一輩子,你叔叔的退休金才三四千塊錢,我們還不是過得很不錯?你去這院裏打聽一下,說起咱家的日子,誰不羨慕?”石林遞給周彥一個橘子。

周彥接過橘子,點點頭,“嗯,都說好。”打聽個什麽啊,他誰也不認識。

石林繼續唠叨,“你說她現在幹的那叫什麽來着的?”

周彥想了一下,“老年人托管中心!”

石林一拍大腿,“對,老年托兒所!”

“托管中心!”何副主任好心糾正。

“你閉嘴,沒你說話的份兒!”石林大怒。

“就是這個托管中心,你說吧,雙雙是怎麽想的?那錢很難賺,古話說死了,誰家每個兒女?好好的,人家有病,一個月給你四五百塊啊?你什麽都不幹,就打幾個電話,就賺了?是我傻了,還是雙雙瘋了?”石林表示不理解。

周彥笑笑,“阿姨,她願意,再說了,也省得她每天在家宅着。”

石林點點頭,“對哦,宅着也不好。你看她那屁股,越做越大。呵呵!”許是覺得說漏了嘴,石林讪讪地笑笑,又遞了一個橘子給周彥。

幾個人正說着話呢,何雙雙就推門進屋,也不看誰在就直接甩了鞋子,光着腳,走到冰箱那取了飲料,打開了一罐,就像喝壯行酒一般一飲而盡,接着一甩罐子,游魂一樣地進了卧室,一頭紮倒不動了。

周彥站了起來,終于合理地解脫了石林的橘子,如今他在這家自由得很,便誰也沒問就去了何雙雙的卧室,看她軟成了一灘泥,笑嘻嘻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調侃道:“怎麽,累了?”

“嗯。”何雙雙沒擡頭,依舊趴着。

一上午,帶着十多個大爺大媽,從內科道外科,來來去去就她一個人,不累才怪!

“累就別幹了,我不是早說了嘛,雇個人幫你做!”周彥勸了幾句,心裏有點兒心疼。

“我每月就那點兒收入,十三個客戶,不到四千塊錢,雇個人,那我喝西北風啊!”何雙雙很苦惱地嘀咕着。

周彥笑着搖搖頭,不再勸阻。

幾個月前,何雙雙忽然就有了人生最大的一次事業心,也不知道她的想法是怎麽來的,大概是看到了父親的遭遇,她就萌生出了責任感,周彥覺得,何雙雙的這種責任感,也只是不幸的事兒看得少了點,她才有這種責任感。他自己就是做事業的,自然知道做一份視野有多難。

那是個早上,大清早的,何雙雙就闖進了他家,很是興奮地想要跟周彥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說了一堆,也沒說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麽。

周彥無奈,看她興奮得發抖,便慢慢引導她,“你別急,慢慢說,你跟我說下你為什麽要做這份事業?事業?它為什麽是事業?”

何雙雙想了下,“怎麽就不是事業了!那還不是因為我爸,就那件事。”

“叔叔受騙那件事?”

“嗯,那天真吓壞我了。我爸那就是個老實人,什麽都沒見過。別看我爸平時在我家沒什麽地位,但其實我爸是全家的脊梁骨。你瞧他這一病,接着我媽就倒了。”說到這裏,何雙雙義憤填膺地揮手說,“于是我就去網上發了個帖子,帖子叫《放過我家老人!》。你都不知道,我發了那個帖子後,網上可火了,以前我就沒那麽火過。真的,我爸不是唯一被騙的老人,這樣的騙子可多了,到處都是,專門找老人下手,你說缺德不缺德?”

“哦,然後你就想辦個老年人托兒所?”周彥無奈了,只好伸出手來回擠壓着何雙雙的臉。

“什麽呀!”何雙雙捶了周彥一下,很嚴肅地解釋,“我就想現在社會變化得那麽快,你看,光手機一年就幾代,咱們這一代大多是獨生子女。嗯,這長大了吧,難免就要出去打拼,就像你這樣在外省的有好多呢!那家裏就只剩下老人了。要是一對在家還好說,要是一個呢?”

“家用電器、煤氣瓦斯、生病看病,那事情多了去了,所以我就想弄個老年人托管中心。”她很肯定地對周彥說,“這是一份偉大的事業!”

周彥點點頭。別說,還真是一份事業,可是這事業并不屬于何雙雙。

何雙雙聰明,她能看到很多問題的本質,還有社會的需要。可是,她的心也太軟了,這是做人情生意的。人老了,年紀大了,就會有各種問題。這樣的事業對于何雙雙來說,就是只可以思想,不可以付諸行動的。

周彥無奈,只能繼續引導,“事情倒是不錯,這個你是準備以賺錢為基礎,還是以理想為基礎?”

何雙雙掙脫了周彥的懷抱,站了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動,神情頗為潇灑地揮手說道:“自然是理想了!周彥,你不知道,打我懂事起,我媽就給我安排了一切。今天鋼琴,明天二胡,後天快板,這個班,那個班,等等。從我上小學到初中,一直活到了現在,除了上學,我在這個世界上幾乎就沒有貢獻過價值。所以,我決定了,我也得有個理想,要踏踏實實地去成就一番事業!”

“這是三十歲少女的叛逆期嗎?”周彥低聲地叨咕了一句。

“你說什麽?”何雙雙猛地一回頭,神态頗為石林。

“沒,我就是好奇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周彥趕緊搖頭。

“我就是覺得氣氛!要是再有我老爸這樣的事情,那真是欲哭無淚了,對吧!老人們多可憐啊,一個人在家,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這事兒以前我不知道,那就算了,問題是現在我看到了啊。反正閑着,就去做點兒什麽呗。”何雙雙很認真地跟周彥解釋。

不過她的解釋在周彥看來,幾乎是可笑的。如今誰還因為不順眼,因為氣憤去做一件再麻煩不過的事情呢?

“你覺得這份事業有前途嗎?你準備怎麽去做?啊,這是事業呢。”周彥再次打擊了一下何雙雙。

何雙雙确定地點頭,說得很起勁,在那裏指手畫腳的,給個教鞭她就能上一堂課,“我想過了,也調查過了,咱這個城市連縣區是三百多萬人口。當然,縣區我暫時不想占領!”

周彥欲哭無淚,占領都出來了。

“我想好了,我要先制定個五年計劃!這個五年計劃是,先從城區做起,首先是派發傳單,說明我們的服務。等事業做大了,再地方包圍中央。我算了下,每個留守老人每個月的托管費是五百塊錢,這五百塊錢裏包含了陪老人去醫院檢查身體,幫老人代繳水電、煤氣、無線網絡,外加有線電視的費用。每年春秋兩季,統一檢查身體。嗯,要是他們有要求,一個季度再辦一場象棋大賽、釣魚什麽的來活躍生活也可以。我要在每個老人家都配備上緊急救護聯絡按鈴,一旦老人有事,我們就二十四小時随時待命,這樣,他們也會有依靠的。

“當然,萬一老人有事,我們這邊也提供服務。當然那些費用裏不包含,什麽陪護,什麽修理費的,這些都是另加的,不算在托管費力。怎麽樣?怎麽樣?”

何雙雙說完,趴到周彥的面前,眼睛閃亮地看着他。

周彥捂着額頭,低聲地笑了下,點點頭說:“很不錯。”

“豈止不錯,這簡直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業,你想下,如果一個老人的托管費是五百塊,那麽,有一百位老人入托,每月就是五萬塊!”何雙雙雖然不想說,但是為了證明這事兒能做,便把金錢也挂了出來。

周彥失笑,“聽上去是不少,我不是打擊你呀,雙雙,你這個買賣跟我出租房子是不一樣的,你要知道那是人。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樣,問題多了去了。今天這裏不好了,明兒那兒又出問題了,你怎麽辦?還有呢,按照咱北拓的人均收入,三四千的退休金算是高的,就像你爸爸,可你叫人每個月拿六分之一的退休金出來,人家願意嗎?”周彥說的話很實在。

何雙雙想了一會兒,比出巴掌,“那……四百?三百?二百總行了吧!”

周彥站起來拉住何雙雙的手,将她按到沙發上,好言好語地說:“兩百塊,你要雇個二十四小時的接線員,這個早晚班最少要兩個人,那水電、煤氣維修的供人,最少也要三個,你那邊總不能為一個老人服務對吧?還有呢,你要有個不錯的辦公地點,那麽辦公樓的房租每年是多少呢?老人們上樓下樓不方便,你這個得是一樓的門臉。還有,你那個服務中心是福利性質的呢,還是盈利性質的?”

何雙雙翻白眼,“我這是做好事,當然是福利性質的!”

周彥嘆了口氣,“那你還是先看下,在我國辦一家福利機構需要辦哪些手續吧!反正要是我是主管部門,我是不會批給你的。”

何雙雙頓時就怒了,“說那麽多,我三十了,我才剛有個理想,你就潑我冷水。你就是支持不支持吧!”

周彥無奈,只好舉起手投降,“支持,支持,我敢不支持嗎?”

“我支持個屁!”石林拍案而起。

何雙雙很郁悶地跟老爸撒嬌,“爸,你看我媽!”

何副主任剛想說兩句,就被石林指着鼻子罵道:“何耀國,你有罪!我告訴你,那八萬塊錢的帳,我還沒跟你算呢!你在咱家沒有話語權!”

何副主任對女兒眨巴了眼睛,表示愛莫能助。

石林要不是看在周彥在家的份兒上,她早就直接揪住何雙雙的耳朵罵,她就是三十了怎麽了,三十了那也是自己生的!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養出一個這樣令人不省心的東西?

何雙雙看爸爸幫不上忙,轉頭去看周彥。周彥假裝看窗外,秀兒立刻進了廚房去剝大蒜。

“媽,我天天在家,也不是事。我也知道公務員好啊,可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考不上啊!每年全市就那麽幾個單位要人,一個名額上百人去搶。那會讀書的多了去了,他們會讀書還要會考試呢!我都三十了,我總要做份屬于自己的事業吧?以前,我要做什麽,你不許什麽,現在好了,我都這麽大了,還一事無成呢!”何雙雙一肚子的委屈,壓着脾氣跟自己媽媽解釋。

“何雙雙,我就說你呢!三十歲了,不是我當着小周的面說你,公務員你沒考上,考不上也無所謂啊!我說了,咱家也不缺這幾個錢。你說你要做設計師,挺好的,在家裏工作,風吹不着,日曬不着。每個月幾千塊,也不累。你就好好做,你怎麽一會兒一個樣呢?好好的工作你不做,你去做個體戶!”說完,石林想到了什麽,回頭對周彥解釋了一句:“小周,阿姨不是說你!”

周彥與何副主任已經擺開了象棋,拉開架勢,聞言他只是笑笑說:“沒事兒,阿姨。”

“媽,我做設計也是個個體戶!什麽年代了,你還用這詞兒,可真土。”何雙雙小聲地嘀咕。

“那個體戶,也分辦公室裏的個體戶,跟站街邊的個體戶吧!怎麽,我說錯了?”石林又囔一句,說完拉證明,“對吧,小周!”

周彥點頭,“是!是!阿姨說得對!”何副主任悄悄地豎起了大拇指,真是得到他真傳的啊!

有個意思就成,石林才不管周彥是怎麽想的。她繼續數落何雙雙,“打小你就沒叫人省心過,你要彈吉他,我買了,還是紅棉的,我跟你爸爸那時候才賺幾百塊!琴買回來,你彈了三個月,說手疼。成,咱不彈。沒幾個月你又看二胡好……”

何雙雙反抗,“二胡是你叫我學的!”

石林不輸氣勢,“好,就算是我叫你學的,那也是為你好啊!你倒好,又是三個月!接着呢,笛子、鋼琴……”

周彥走了個馬,笑嘻嘻地說:“我都不知道,她還會這麽多樂器呢!”

何副主任推了一下卒子,點頭,“她呀,玩幾天就扔了。雙雙沒音樂細胞,這些都是你阿姨硬逼的。”說完,何副主任瞧瞧自己的老婆,低聲對周彥說:“雙雙的油畫畫得不錯,這點兒随我,可你阿姨不承認。”

周彥笑笑,拿着棋子慢慢地拍着。也許這一剎那,他懂了,他為什麽會隐約去羨慕何雙雙。

何雙雙是被祝福過的孩子,而自己從來沒有被期待過。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區別吧。有時候,周彥覺得何雙雙身邊的一切都是溫暖的,小慶姐那邊也好,亮亮也好,石阿姨也好,他們都是一樣的人,踏實、真摯。每個人都坦誠地活着,沒多大的心眼子,唯一渴求的就是身邊人都幸福,都安逸就好。

石林與何雙雙吵了好幾天,奈何何雙雙鑽了牛角尖,任誰也拖不回來。

周彥覺得這是雙雙對她人生的反抗期到了,這裏面壓根兒跟事業沒半點兒關系,這時候最好都別去勸,叫她自己碰碰壁就好。

何副主任最近倒是将周彥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他也是這個态度的。于是這兩人便常常約了一起出去跑跑,比如一起去逛花市啊,去郊區釣魚啊,兩人的相處是越來越愉快。

何雙雙拟定好了計劃,說幹就幹!她一下子就化身成服用了百年人參的佟湘玉,渾身都充滿力量,靈魂都塞滿鬥志。她嚴肅着,揮舞着一股子不出來的力量。

這股力量将周彥吓得夠嗆。

她的腳下就如踏了哪吒的風火輪,來去都是一團火後夾着一陣風。

她不再宅着,将所有的漫畫、小說、零碎收起來後,買了一身只有電影裏的女強人才穿的,色調低沉的套裝。她每日穿着一雙跟不高的小皮鞋,見臉熟的人就問好,激動了幾乎就想也不想問一句“好久沒見了,您母親貴庚啊?在家中可有人侍奉……”這樣的話。

她膽子大得很,甚至沒通過石林,自己找了關系,就登記了一個勞動服務公司,還在城區花了兩萬多塊錢,租了一間辦公室,雇了24小時接線員。就這樣,以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的速度,何雙雙偉大的理想就此開始了。

既然開始了,那麽就要搞一些宣傳,沒錢上電視,何雙雙就設計了一些廣告膽子,擺了小桌子,坐在了她的公司門口,支着一把遮陽傘,傻乎乎地放了一挂鞭炮後開門營業了!而周彥也很捧場地送來了四個花籃,一個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擺件來巴結女朋友。

何雙雙第一天營業,周彥下午提前下了班,早早地就開車去了城區。

他找到何雙雙,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也不敢嘲笑她,亮亮說了,上慣網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交流困難的毛病。果不其然,何雙雙所有的勁頭如今都沒了,佟湘玉的人參也過了期。她低着頭看着手機,服務公司門口兩只麻雀在炮仗碎片裏蹦來蹦去,完全沒人察覺那邊還坐着一個大活人!

看到這裏,周彥心裏了然,卻裝着什麽都不知道地坐了下來,等何雙雙自己坦白。

何雙雙擡眼看了下周彥,撇下嘴。她就是不交代!

整整一天了,她一尺高的傳單,還是一尺高,要讓她離開桌子,站在街邊發傳單,幾乎能要了她的命。

“看什麽看,我是不會幫你的。”周彥坐在遮陽傘下面,斜眼瞅何雙雙。

何雙雙有些羞愧,轉身低頭繼續看手機去了。她試過了,戰戰兢兢地站在街邊邊想發來着,但是別人一看她,她就莫名地覺得尴尬,是在沒辦法,姑奶奶她認了!

她唉聲嘆氣,哀求說:“周彥,你就幫幫我吧。”

周彥假裝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脫去西裝外套,抱起一疊傳單,很大方地站在路邊,沒有一絲不好意思,開始在那裏,面帶微笑地派發着。

“耽誤一下時間,看一下,要是家裏有留守老人,就關注一下我們的列表,有很多關于老年人的相關服務,能省您很多工夫呢……”

哇,那一刻,何雙雙覺得周彥就像天神一般,不踩祥雲,他也閃光。

有人拿了傳單,自然就開始有人咨詢,當何雙雙第一次面對顧客時,說起話來磕磕巴巴,詞不達意的。她宅慣了,恨不得手裏如今有個電腦,能跟顧客那般交流,那才是适合她的。

這一次,周彥也沒辦法幫忙了。

發了一個多小時的傳單,手裏的一疊全部派送完畢後,周彥口幹舌燥地坐回來。何雙雙立刻站了起來,拿起紙杯去倒了一杯水,雙手捧給周大爺。

周彥将水一飲而盡,自己又倒了一杯,這都多少年沒做過這個了。以前他跟路志青剛創業那會兒子,也是拿着傳單,帶着員工去各大市場宣傳過。

“周彥……”

“啊?”

“我是不是特別笨啊?就像我媽說的那樣!”這姑娘被打擊得不輕。

周彥笑了,揚起頭看着傘面,一只手輕輕地摟着她的肩膀,寬慰道:“不會,你不熟練,以後就好了。看到第一個顧客的時候,賺了第一筆錢的時候。你就會好了,別想那麽多。”

“嗯,我知道。”何雙雙沉思了許久,咬咬牙,抱起另外一疊傳單,站到了路邊。

她想,她總不能一輩子依賴着別人,總不能永遠不長大啊!三十了,不是作假的,就是再騙自己也沒用,管他是誰呢,依賴就是一種失敗!

此刻,下班的人群穿插在街區,來來去去的,看上去也不是那麽令人生畏了。

何雙雙取了一張傳單,攔住路邊的一個中年女性,特別虔誠地遞過去。她不敢說話,就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人家樂了,“這是給我的?”

“嗯,看看吧。麻、麻煩您了。”何雙雙磕磕巴巴地總算派發出了人生當中第一張傳單。

有了第一張,就有第二張,買過了那個坎兒,何雙雙越做越熟悉,她不時地得意地往後看周彥。

周彥啼笑皆非,忽然想起那個在深度一九七五的深夜,何雙雙就是這樣傻乎乎地站在酒吧門口,就如門柱子一般。如今她算是有進步吧?管他呢,只要她高興,就随她吧!

周彥坐在那裏,看着夕陽映照下這小女人的臉。這一天太陽曬得她有些發黑,一些汗珠從她的耳根往下流淌着,就像許多年前,姐姐帶着自己在後面拉着冰棍箱,自己坐在車前梁上一樣。那些汗珠會順着臉滴下來,滴在自己的臉上,汗液是鹹的。

專心做一件事的女人,總是很美的,他越看覺得月順眼。也許何雙雙天真,也許她簡單得就像是一張白紙,她有着跟年紀不符的幼稚心腸。但是誰也沒規定,周彥不許喜歡何雙雙這樣的人。

他确定,他就是喜歡這樣的人。她什麽都沒有,但她不貪婪,她懂得知足,她善良,她懂得容人別人,這是周彥對女人僅有的需求,這些就足夠了。

第一天的工作就算順利,傍晚的時候,周彥幫着何雙雙擡桌子,正忙活着,街口來了環衛處的一個老大爺。這老大爺,一路走,一路收拾,手裏已經拿了很厚的一疊傳單。

看那顏色,不用問,就是何雙雙弄的那張。

老大爺過來,看看地址,再看看呆住的何雙雙,張嘴就訓,“你們不知道咱們北拓是國家級衛生城市啊?”

“啊?我挺驕傲的。”何雙雙一愣。

周彥悄悄掐了她一把,連忙取出香煙敬過去,老大爺一擺手,“別跟我來這一套!”說完,繼續訓,“咱們這一片,是全市的衛生标兵。你們不能為了賺錢,就做這種對社會有、有危害的事情!”

“大爺,大爺,您別生氣。我保證,馬上給您處理了。真的,一會兒您再來檢查,保證一張紙片都沒有!”周彥好脾氣地道着歉,終于将老大爺哄好了。

何雙雙很緊張。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罵。

老大爺看他們态度好,加上以後都是街坊,也不為難,大手一揮,頗有氣質地說:“行,我一會兒檢查。不過,你們要先交罰款!我們這可不是亂收費,我給你們開單子,你們要往銀行交。”說完,他老人家一伸手,掏出一疊票據,二話不說,填了二百上去,一扯就遞給周彥半張。

周彥啼笑皆非。他看老大爺走遠了,這才回頭對何雙雙說:“嗯,人嘛,什麽都要經歷一次的,都這樣。我那邊哪個月不給環衛處的找啊!不但環衛處,街道、計生、派出所都來找我們!人家說得沒錯,規矩你肯定得守,不然人家街面幹幹淨淨的,你看,滿大街飛的傳單,那還真不好看!我那邊也是這樣,常有客戶将垃圾給人家倒街上,這樣的人挺讨厭的。我沒說你啊!”

何雙雙心裏很酸楚,她點點頭,沒吭氣。

何雙雙這姑娘是人生中第一天幹事業的。這一天,她什麽錢都沒賺到,看了一天的街景,發了不少傳單,跟周彥滿大街地追紙片,接着帶着接線員跟周彥掃了半條街,忙活到晚上九點才算完。臨了她一算賬,還出二百。

“雙雙,小周跟你說了沒有,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啊?”石林最近總是問這句話。

“不知道啊,周彥沒提。”何雙雙表示遺憾,她忙得很。如今她那裏已經有顧客了,有三個奶奶、十個爺爺需要照顧,每一天,她都忙腳都不沾地。

這些爺爺奶奶,總有各種理由将她的所有時間給占用了,比如家裏要訂牛奶,想跟兒女視頻,要買個攝像頭,要去參加養生保健咨詢會,等等。

以上說的是正當的理由,還有不正當的呢。就是在在一天二十四小時裏,想起什麽是什麽,不管你忙不忙,他們都要跟你抱怨一下,或是間接地炫耀一點兒什麽東西。

何雙雙能不接電話嗎?她敢不去嗎?她必須接,也必須去。這事業不是才起步嗎?!

“周彥,你什麽時候娶我妹妹啊?”小慶将一碗面條放到周彥的面前。唉,說起來,周彥的錢,她是再也甭想賺了,如今這都要做親戚了。

周彥剝了一頭蒜,咬了一口,一邊吃一邊說;“不知道啊,雙手沒說。”

“這事兒還等雙雙說,你傻啊,這得男方提!”小慶姐可為難了,她大姨逮不住雙雙,就換了個槍口,沖着他們兩口子開炮。

“姐,我那裏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顧得上這個啊!”周彥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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