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何雙雙要結婚了,她就要三十一歲了,總算要嫁出去了。她的新郎雖然來自農村,但是勤勞本分,在本城還有一份大大的事業,兩人還算門當戶對。
自打得了女兒要結婚的準信兒,石林的生命便煥發出了別樣的風采。她大手一揮,便是全城影樓的宣傳冊子,再一揮,便是全城酒樓的關系電話,再一揮,所有欠她禮錢的人,也該還回來了吧!
一輩子,她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兒,石林所有的熱情都煥發出來了。因為房子是現成的,石林壓根兒沒跟周彥他們商議,直接将周彥攆到了公司住,那房子怎麽也要裝修一下吧!
雖然石林不介意女婿住在家裏,而且這也方便吃喝,可是何副主任堅決反對,他主要是怕影響不好。
周彥哭笑不得。他就是開建材市場的,石林找的那些包工頭兒,他都知道,甚至都很熟。可他看着準丈母娘在那裏指手畫腳的,沒辦法,只能好脾氣地勸了幾句。
可是石林說得好,“小周,別擔心,阿姨在稅務局上班,管着他們的,他們不敢騙我。”
騙倒談不上,但是這裏面的貓膩實在是太多了。周彥沒辦法,只能跟何雙雙商量。何雙雙這次不錯,很是精明地将工程接了過來。她閑着呢,正好找點兒事情做。
但是,石林依舊不放過他們,只要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給單位打電話,謊稱自己病了,接着就跟在閨女的身邊,走哪跟哪兒。
周彥找的熟人買裝修材料,基本都是進價,石林就這都不滿意,每次必然砍價,一口一個稅務局,整得何雙雙跟她吵了好幾回架。
如今,周彥早就了解了石林,他完全不覺得石林這一點哪裏讨人厭。石林這種脾氣來自她那個年代對工作的熱愛。她的生命一半給了家,一半給了單位,她只是巧了,在一個公務部門上班。
若是她在一個企業,那肯定也是,我們廠如何如何,我們車間如何如何,這樣炫耀。
突如其來地求婚,何雙雙幾乎沒怎麽考慮便答應了。過後她倒是後悔來着,主要是三次元的求婚都是那麽驚天動地,浪漫非常,怎麽到了她這裏,就平淡得像是戰争年代的前線求婚呢?那家夥就提着幾斤櫻桃,連個戒指都不買。
周彥說,結婚吧。
她回答,好啊。說完,她一口氣吃了三斤櫻桃。她果然就是個沒出息的吃貨嗎?
求婚第三天,周彥就帶着何雙雙去買戒指。石林那天磨叽了半天,就是不出門,因為她也想跟着去看看啊!她想着,她的女兒要戴一輩子的戒指,好歹也要買個大的。她要是跟去了,只要有她在,那閨女不能吃虧的!
也不知道她這個邏輯是怎麽來的?神一般的邏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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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終于跟上了,不但跟上了,還通知了小慶,她的閨蜜姜凱芳也被她抓來了。說是要去買戒指,一起去挑家具,挑電器。石林就嫁一次閨女,所以她要多聽聽群衆的意見。
所有的人都很積極,只有周彥跟何雙雙是麻木的。到了現在,他們倆都沒有結婚意識,只是麻木地跟着大人走。沒辦法,頭一次結婚,他們是一點兒經驗也沒有。
石林坐在周彥的身邊,這一路都是快樂的。她不停地打電話,還找了一個懂易學的老同學給選了個好日子,十月一號!據說這一天是何雙雙與周彥八字最合的一天,不但八字合,而且在這一天結婚,那麽今後的幾十年都是一帆風順,百無禁忌的!
何雙雙譏諷了一句,“媽,你也太迷信了!”
石林頓時就怒了,“你知道個屁!你們都是小孩子,不經事,都不懂。十月一日,知道吧?建國日,那建國日絕對是找人看過的,不然能選在這一天?我有個朋友說了,1949那年,就這天最貴重,那以後幾百年都沒這日子好,《周易》這東西,它可有講究了。對吧,小周?”
“啊?對!”周彥早得了何副主任的真傳。
“您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何雙雙無力了,只是瞅了一下周彥,覺得很抱歉。
周彥倒是沒什麽,一路上都笑眯眯的,甚至半道還帶着石林去了超市,買了最貴的巧克力,還有紅色喜糖,十幾個大袋子都丢進了後備廂裏。
石林覺得買貴了,唠叨了一路。
“媽!我們就結這一次婚,貴就貴點兒。”何雙雙在後面來了一句。
石林不吭氣了,半天後又小聲地開始唠叨,“那批發市場一樣的東西,每斤最少能便宜八九塊錢。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對吧,小周?”
“嗯,對,下次我們都問您。”周彥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這一路小慶姐也是笑眯眯的,她是無上榮光啊,她是大媒人啊!不小心,嘿,這事兒竟然成了。你看她家大姨那副得意樣兒,不過小慶還是發自內心地替自己的妹妹感到高興,周彥真是個不錯的人,別人不清楚,她是最清楚的了。
就拿路志青那件事來說,如今路志青狼狽地回到了北拓,幾乎全部身家都丢到了京城,那麽多錢投了進去,幾乎連個響都沒有聽到。
原本大家都以為周彥會幸災樂禍,可是亮亮說,周彥挺不高興的,甚至他還悄悄地唠叨了幾句,讓亮亮勸勸路志青,說路志青那人心眼小,怕他鑽牛角尖。
這幾年,這般仁義的真不多了。
記得書上總是寫:“人有良心就會遭到厄運,人随意地幫助他人,總是會得不到好報。”這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邏輯。她也是生意人,南來北往的客人一年到頭也不知道要見多少,看不慣他們的當然有,可是,好朋友也收獲了不少,這些朋友不是拿錢換來的,而是踏踏實實用善意給換回來的。
酒吧,做的是真正的人情生意,只是她沒想到,曾經的顧客如今竟然成了她自己的妹夫,與她做了親戚。
幾個女人一路上唧唧喳喳的,都很興奮,終于到了本地最有名的珠寶行。一進去,她們幾個就把周彥丢到了一邊,周彥也不在意,只是對何雙雙說:“你相中什麽就買什麽,也不是就買戒指,若是相中其他的,多買幾件也沒什麽。”
石林頓時就覺得有面子了,倒是何雙雙對這個不怎麽感興趣。她覺得周彥還不如給她買一套上萬的電腦來得實惠。如果周彥真的那樣做了,何雙雙覺得自己會更高興。
所以說,二次元的世界,有時候跟現實依舊不搭調。
何雙雙進了珠寶行,眼睛也沒網鑽戒那邊瞅。在她看來,實實惠惠的一堆镌刻着他們名字的白金圈子才是浪漫,還有,也別叫周彥覺得自己就是個貪錢的!奈何,她的打算很快便被石林給識破。
最終,她被強拉着在鑽石櫃臺試了又試!
在石林看來,女兒只嫁一次,何不一步到位呢?
于是, 她就毫不客氣地選了幾個五六萬元的鑽戒叫何雙雙試戴。
“小周,你看這只怎麽樣?”石林問道。何雙雙趴在櫃臺上,舉着一只手,空着的手無奈地支着下巴,這都試戴七八個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周彥倒是很認真,在一邊看了一下,搖搖頭,“切得不太漂亮。”他對這個有些經驗,前些年他也出去過。在阿姆斯特丹的時候,導游說過一些常識,他也知道一些關于鑽石的知識。甚至,參觀完,他多多少少也買過幾個裸鑽保值。
石林許是誤會了周彥的意思,便下意識地又換了個小的戒指問他:“這個呢?”
唉,不是這個意思啊!周彥笑了,從那邊站起來,對服務員說:“有裸鑽嗎?我們定做。”
服務員有些驚訝,畢竟北拓這個城市不大,大部分的顧客都是買現成的。因此,她立刻進了後面,很快,一位穿着深藍色西裝的中年男性主管,笑眯眯地出來了。在他身後,還有一位服務員,端着一個絲絨托盤。
主管出來寒暄了幾句,不經意地送出了幾頂大帽子,現場的女人們覺得渾身都是妥帖的。談話間,主管輕輕地揭開了綢布,那托盤裏放着一排六個碩大的裸鑽,還有這些鑽石的GIA證書。
這一剎那,真是燦爛無比。
周彥見過更大的鑽石,因此也沒覺得怎麽樣。他銀行裏存的那幾個并不适合取出來用,因為當時買的時候都是直接做成男戒的,他自己也沒想到會有今天。
倒是何雙雙她們第一次見到兩三克拉的鑽石,因此都不說話了額,這得上百萬吧?電視上都演了,得幾百萬。
何雙雙吸吸鼻子,看了周彥一眼,他要幹什麽?
“我倒不常買這些,主要是結婚嘛,總要買好的,您說是吧?”周彥很随意地聊着,也沒去碰那幾顆鑽石。
“哎呀,結婚是人生大事,先恭喜二位了!先生請放心,我們這裏的鑽石,都是有GIA證書的……”
周彥笑着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好壞我也分不大清,就像這幾顆顏色是F級還是E級的,我就看不出來。你知道,這個不太好區別的。”
主管還要說話,周彥又道:“我是說,這幾個cut的也不是很好,對吧?不然,換換?”
什麽叫cut?何雙雙不知道,此刻她看周彥,倒是真有點兒小說裏虎軀一震的感覺,可狗血了。但是她不知道,周彥其實也就會這麽一句,還是導游反複用過才會的。
嗯,那是一種突然噴出一臉鼻血的感覺,何雙雙下意識地捂下鼻子。嗯,這家夥真能裝。不過這一剎那,是幸福吧?至少周彥覺得她很重要,是個女人就會有虛榮心吧?
主管笑了,很快又将托盤送了進去,換了一盤出來,這一次托盤裏就只有兩顆鑽石,每一顆都很大,很完美,在珠寶行特殊燈光的照耀下,鑽石閃着光暈。那主管說了一些鑽石的常識,又道:“北拓是個小城,消費也就是這樣了。先生要是不滿意,我們随時可以調貨的,您看,要不然再等一天?我們幫您從總公司換幾顆更好的來。”
“不用不用,太大了。我還要我的手呢!剛才的就挺好。”何雙雙覺得有些不能接受,趕緊給周彥搭梯子。她插了嘴,石林卻在桌下,狠狠地踢了女兒一腳。
周彥看何雙雙不太在意這個,也就沒指望她,只是笑笑,便在那兩顆裏選了一顆不錯的圓鑽。圓鑽重三克拉,價值五十五萬元。看完他就立刻付了款,一句廢話都沒有。
別說,他這麽一做,那位主管倒是真的有些被鎮住了。人家一高興,後面的零頭就給抹了,戒指的戒托也是白送的,另外珠寶行還送了一條價值四千多的白金碎鑽項鏈給何雙雙做結婚賀禮。
能買得起五十多萬鑽石的,在北拓那就是大顧客,店裏很願意多幾位這樣的客戶的,結個善緣嘛!
量手的時候,是由那位主管親自量的,何雙雙有些慚愧,覺得自己應該去做個指甲才好。她的手有些肉肉的,因為長期打字,直接都有些勾勾,并不舒展。母女兩人此刻都頗有些膽戰心驚,石林也不說話了。五十多萬啊,眼都不眨就給買了。
周彥倒是覺得沒什麽。沒錯,他是來自鄉下,可是,他跟着他老爹,多少頁見過,也吃過,也去過,該明白的也都明白。
他知道更貴的,更好的,那年,他爸爸周德凡不知道在哪裏購得了一瓶紅酒,大過年的,爺倆就嘗了嘗,五十多萬美金一瓶,也沒怎麽就下了肚,他爸說,還不如杏花村的老白汾呢。
一輩子就這麽一次,只當哄何雙雙高興了。更何況,那東西也就是個中檔的物品,好的豈能賣這個價?
石林這會兒子也很矛盾,她甚至後悔帶姜凱芳來了,人家天天愁閨女嫁得不好,懷孕吃排骨都要娘家求媽媽做,她這不是來炫耀嗎?那五六萬的心理價格跟五十萬是不同的。此刻,石林有些愧疚,一個勁地悄悄看姜凱芳,她回去不會瞎說吧?
倒是姜凱芳覺得也沒什麽,甚至她伸手親昵地拍拍發呆的何雙雙的腦袋,說:“唉,還是咱們雙歡天生就有福分,要不說遲來的飯都是好飯呢!真好……”她忽然亮了一下右手上的一枚小小的寶石戒指,說:“毛毛跟女婿給我買的,兩人結婚出去來着,啥也沒舍得買,就給我買了這個!”
頓時,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高度,石林所謂的面子被擊打得粉碎,她又沒辦法還嘴,只好尴尬地笑笑。這時候她也知道接招是不妥的,只能拉着姜凱芳說:“唉,也不早了,我跟你姜阿姨說好了,要看你們結婚的旗袍,捎帶着我跟你姜阿姨一人也來一身美美。不如咱們就分開吧,你們挑你們的,我們看我們的?”
何雙雙覺得她也沒什麽要買的了,這還不夠嗎?因此便想回家,倒是周彥,抓住何歡雙的手捏了一把,回頭笑笑,對石林說:“好,阿姨,我開車送你們去。”
“不用,不用。我們打個車,多方便,招手就來了,”石林推辭着,連帶着喊了小慶一起離開。
看着石林離去的背影,何雙雙忽然覺得心裏蠻酸的。今兒出門的時候,她媽媽從衣櫃角取了錢,跟她說:“要是小周買的戒指小了,我就貼錢給你買個大大的。”
何雙雙說:“媽啊,別呀!周彥不像缺那幾個錢的,我這幾年也存了點兒。”
石林說:“閨女,你就是傻,三十歲了還用耳朵想世界!哎呀,這可怎麽好呢?現在随便哪位做買賣的不是那裏借了,這裏補,那都是架子大的虛貨。你聽着好聽,還COO、CEO什麽的!他們也就是聽着好聽。我在稅務局大小也是個科長,誰我不認識啊!這裏面的花銷你是不知道,就是撐個花架子,騙點兒國民儲蓄。我可沒說小周啊,小周可是個本分孩子。
“大熱天的,哪天不在工地忙活,什麽不做!甭管修暖氣、補屋頂,他樣樣都會!我跟你爸爸也打聽過了,他是有名的仁義人兒!唉,要不是這樣,我能把閨女嫁給他?他也就是運氣不好,你知道的,他爹媽都不在了,身邊也沒個人疼他,去年還跟搭檔散夥了,這不剛把地方買回來嗎?怕是他賺的那點兒都填了進去。如今人家艱難,跟你結婚,咱也不圖他有錢,也別打聽他有多少家當了,他沒外債就是好的。咱家條件還不錯,我跟你爸商議了,不論他買什麽咱都出一半錢,算是給你的嫁妝。我是嫁閨女,可不是賣閨女。你爸爸住了一回院,算是把他當成親兒子了。昨兒還說了半天,還不許問我為難小周。唉,你們幾個都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石林說完,将錢放進了包包裏,護在胸前,這一路都緊緊地護着那幾萬塊錢。
看着媽媽依舊護着包包的背彩,何雙雙心酸得很,眼淚撲簌簌地掉。周彥過去遞給她一包紙巾,問她:“雙雙,怎麽哭了?”
何雙雙抹了一把眼淚,說道:“周彥,也沒什麽……我救贖忽然覺得,我挺不孝的,什麽也沒為爸爸媽媽做過,嗚……”
何雙雙與周彥要結婚了,何雙雙的圈子就沒有不知知道,可周彥的圈子知道的人就很少。他每天除了陪雙雙,剩下的時候還是該上班就上班的。
這幾個月蠻奇怪的,除了周彥不在的那兩個月,華梅每個月都來兩次,說是還錢。每次也不多還,三千,五千都有。
每次來了,還帶些東西來,有時候是她親手做的盒飯,有時候是她老家人送來的幹菜。
周彥不傻,自然知道這姑娘是動了心思的,但是,他還是裝糊塗,裝着看不出來。他甚至有一種危險就要來臨的感覺,但他不知道該怎麽還手?他向來在感情問題上十分懦弱,被欺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如今他也就能在何雙雙的面前讨點兒便宜。
人家目前沒點破,你來一句,華梅,我們不可能了,你以後別打攪我了。這很尴尬!你都幫了人家那麽大的忙了,問頭再罵一頓嗎?周彥承認,在幫助華梅這件亊上他有錯,錯在他将自己男性的虛榮心壓在了這件事上。他就是願意用錢砸一下,他砸的就是華梅那顆本來就很虛榮的心。
可是,錢砸出去,他卻又失落了。如今的華梅早就不是單純的華梅了,她根本就不在乎!
先不說還欠着二十多萬塊錢呢!那蚊子小,身上也是肉啊,什麽不是積少成多的?石林說得好,什麽錢不是一塊一塊存起來的。再說了 ,他要是點破了,人家不承認,他傻不傻啊?
于是,毎次華梅來了,周彥也就随便應付幾句,趕緊打發她走了。
現在,華梅算是幹得不錯。她又買了一輛新的電動車,雇了個人,每天跟她一起送貨。
別說,就這一點,華梅就比何雙雙強,何雙雙就是個不知道人間疾苦的宅女。
想起何雙雙,周彥便想起了那件毛衣。他覺得吧,那件白色的毛衣越發有往漁網走的趨勢。如果織好了,他是穿還是不穿呢?
“周大哥,你想什麽呢?”坐在沙發上的華梅端着一杯水,說了很多話,貌似她的周大哥都不是很感興趣。
這是怎麽了?華梅看看自己新買的這條裙子,襯得她的小腿越發纖細,是哪裏不對勁嗎?怎麽周大哥都不看自己一眼,一直在神游物外呢?
周彥一愣,看看打扮精致的華梅,笑笑,“也沒什麽,想起你嫂子來了。她給我打了一件毛衣,到處都是窟窿,還不許我說她笨。”
華梅一驚,臉都白了。嫂子?竟然要叫嫂子了嗎?
沒人知道,這個來自農村的少女有過怎麽樣的經歷。她覺得自己就是苦水裏泡大的。
自從跟喻夏鴻分開,在學校辦了休學,她就一個人去了醫院,她躺在冰涼的産床上,産床的支架都是冰涼的,裸露的腿就挂在空氣裏無依無靠,而她,周身發冷。
人流器發出的噪聲,能刺進你的腦子裏,不停地鑽,不停地鑽。能鑽進你今後幾十年的噩夢裏,能摧毀掉你所有的意志以及根源。
別人有丈夫陪着,有男友陪着,于是她們可以哭,可以喊。
只有自己沒人陪着,孤零零地接受一切,只覺得自己該被罰。可是,自己到底哪裏錯了呢?哪裏不對呢?不該是這樣的啊!
華梅的手術從頭至尾,她都沒發出半點兒聲音,沉默地進去,從此冷漠地走出來。
這不是在演電影,從此就走上報複的道路。這個城市很大,大得你報仇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伸手。
現實總會在挫折裏教會我們什麽,這一刻的華梅從此不再天真。她學會用金錢的角度去衡量世界。悲哀的是,她覺得這種衡量是正确的。
回過頭來,她翻找着記憶裏的所有片段,終于發現,自己錯過了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東西,那個好男人——周彥。她當初怎麽就那麽傻?!
如何做到被周彥欣賞,再被周彥喜歡,這就是這一年來華梅所做的一切功課。這個女人可不一般,當年為了喻夏鴻,她敢下跪。如今為了周彥,她願意受苦受罪。
這一年來,她每天最多睡五個小時。她先去郊區送貨,回來再去超市開業,上貨。下午就去城區送貨。捎帶着宣傳一下。她的電動車有兩塊電池,每天還要各自充電—次。
她住在郊區農村的民房裏,連倉庫帶房子每個月不超過五百塊。那地方不安全,她一個單身女人自然少不了麻煩。沒人能相信,華梅如今半夜能抄起電棍跟流氓搏鬥。
就因為這種努力,如今華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她把自己從郊區農村搬到了城區,租了有地下室的一室一廳的房子。這一切一切都是用她的汗水換來的。
現在,華梅覺得她能配得上周彥了,于是她開始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周彥,希望那份曾經屬于自己的溫暖可以再回來。
“嫂子?”華梅反複地咀嚼這個詞。
周彥一笑,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張燙金請柬,伸手填寫了華梅的名字。
“婚禮在十月一號舉行,還有一個多月呢。我本來是想寄給你的,又不知道地址,今兒你也是來得巧。”周彥站了起來,将請柬遞給華梅,華梅伸手接了。
周彥看她表情麻木,便又從抽屜裏取出個袋子,那裏面放着的是巧克力糖和瓜子、花生。
“來,華梅,吃兩塊周大哥的喜糖,沾沾喜氣。”
華梅接了過來,覺得自已的世界都要毀滅了。
周彥沒話了。還不成嗎?要不,把何雙雙喊來?他家丫頭的戰鬥力十足,走過之處,所向披靡,那是無敵的。連和尚廟,她都敢闖。
屋內安安靜靜,只有燙着開業大吉的歐式擺鐘,在來回地律動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傳來了一聲低泣。
周彥有些厭倦,微微皺起眉頭,嘆息道:“華梅,你還小,以後,你會有更好的道路可以走。”
可借,周彥的一番好意,華梅并不準備接受。她擡起頭,大聲說:“周大哥,我不好,我知道,以前我什麽都不懂,就是個鄉下來的小丫頭,那時候,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還小,根本不懂得什麽是珍惜。現在我懂了,我知道,我再也配不上您了。可是您沒看到我的努力嗎?我現在比誰都努力,我也不是為了我自己,我就是想,我改了,我懂了,周大哥,要是,要是……”
“華梅,我要結婚了。”周彥提醒了她一句。
“不結行嗎?”華梅這話說得多麽不可思議,可她偏偏就是說了。
周彥無語,只能看着她。這是什麽邏輯?
“周大哥,以後我只聽你的,只對你好,只愛你一個,成嗎?”
華梅慢慢地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周彥。周彥的身體微微後傾,正想說點兒什麽,辦公室的門就忽然被推開了。何雙雙提着飯盒,笑嘻嘻地站在門外說:“當然不成了,你對他好,我怎麽辦呢?”
周彥吓壞了。
何雙雙走進屋子。華梅眨了下眼睛,想看何雙雙接下來要有什麽行為。發脾氣,打自己或者指着周彥臭罵一頓,這都沒什麽,這很好。她要是真的這樣做了,周彥肯定會沒面子,覺得自己娶了個潑婦一般。
可偏偏,何雙雙進了屋也就是多說了一句,說完竟不看她,只是過去拉了一下周彥的胳膊,抱怨,“熱死了,我跑了一上午,可算是把家裏的冰箱給換了。你說,我媽買個大紅的冰箱做什麽?”
周彥尴尬地笑笑,他打開門,對華梅說:“抱歉,華梅,我這段時間忙,也顧不得招待你了。這樣,明兒我把借條交給財務處,你也別一直着急還,每 年年底,我叫下面給你發函,到時候你交到財務處換條子,好嗎?”
華梅點點頭,站起來想走,周彥提醒她拿好自己的包。
她又拿起包,誰也不敢看,只是低着頭快步地走,一邊走,一邊覺得背後的人都在說着她的閑話。到了樓梯那兒的時候,她竟一步踏空了,知道自己要跌跤了,卻也不驚慌。她甚至覺得不錯啊,摔死了就死了吧!
她就那麽直直地從二樓滾了下去,從二樓滾到了一樓。當時就血流滿臉,雙腿以一種奇妙的角度勾着,人頓時昏迷了過去慘樣就像周星馳電影裏一切壞蛋的死相。
何雙雙與周彥跑到了樓梯邊,何雙雙小聲地驚叫了一聲,趕緊捂着嘴巴,一動不動地站着。天地良心,她剛才就是在心底說了句:“摔死你,死小三!”然後華梅就摔了下去!
一行人手忙腳亂地打電話,叫救護車,然後華梅被擡走。
周彥看看何雙雙,就沒跟去,其實他就是去了,何雙雙也不會說什麽,就沒人比何雙雙更了解周彥的,這輩子,周彥要個大馬猴也不會再要華梅了。
該怨誰呢?周彥很茫然。華梅摔斷了三根肋骨,腦震蕩,右小腿骨折。
新家裏到處都是油漆味。周彥捂着鼻子站在走廊裏,看着自己的新家,這個家目前是松散的,家裏到處都有何雙雙的概念,石林的概念,何副主任的概念。今天這裏加一點兒,明天那裏加一點兒,那個房間需要怎麽擺放,那個窗子挂什麽樣子的窗簾,他們都需要吵架。
周彥對于何家人的吵架緣由,覺得簡直奇妙到了頂點,值得嗎?
值得的,在何家人看來,家是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圍繞着自己的意思走。
通常,就是何雙雙跟何副主任團結起來與石林吵,但是,很奇妙,石林每次都能贏。
“她怎麽樣了?”何雙雙丢開擦新地磚的毛巾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躲過油漆桶,來到周彥面前問。
周彥眨巴了下眼睛,“斷了三根肋骨,輕微腦震蕩,右小腿骨折。”
何雙雙小小地驚嘆了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只能龇龇牙,表示一下自己此刻是千言萬語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龇完牙,轉身由随手拿起了一塊抹布,蹲在地上又擦了幾下後,忽然嘀咕了一句:“周彥。”
周彥心裏很害怕,他還在華梅的那番話裏倒騰呢,有着說不出來的一股子心虛。
“我就是覺得吧……”何雙雙站了起來,鼓足勇氣說道:“我就是覺得特別好笑,真的,我能笑嗎?”
周彥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笑吧。”
何雙雙沒笑,她嘆息了一下,就在擦幹淨的地扳上坐了下來,一只手摘了白手套,支着下巴,想了很多事情,“周彥,剛才在路上,我還想跟你生氣來着,可是又覺得,這事兒不是你不對,我罵你,你多可憐啊!”
周彥點點頭。是呀,別的女人愛自己,自己多無辜啊!
“可是,這事兒說白了吧,你有錯,最錯的就是你。”何雙雙指責周彥。
周彥很不解,怎麽就是他錯了呢?
“你幫了她,每次見了她,你都一直給她留有餘地,在留餘地的時候,你就沒有想起過,我知道這事兒會生氣,會難過,這就是你錯了。你給她想頭了! ”何雙雙瞪着晶亮的一雙眼睛看着周彥,撲哧一笑,“我也有錯,那時候 我總是想讨好你,生怕說了重話,你會指責我不善良。其實,你跟我在一起,咱們是一家人,支持自己丈夫把自己家的錢借給他的前女友,我就是傻!”
周彥嘀喃地說:“不是你的錯,那時候不是還沒說結婚的事兒嗎?都怪我,怪我……”他無法總結,看着何雙雙的眼睛,周彥有些無所遁形。
此刻正是中午,裝修工人都去吃飯了,屋子裏就剩下了這小兩口,于是何雙雙就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低聲唠叨着:“我怕什麽呢?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我怎麽還擔心呢?”說完,她就哭了。
周彥不知道應該如何交代自己的靈魂,如何在何雙雙的面前剖析自己的內心世界。他也不具備這樣的水平,何家人才有這個水平呢!在吵架的時候,他們還用“世界觀”這樣的奇妙詞彙。
于是,他站了一會兒,走到何雙雙的面前,準備也坐在地板上,完全不介意他那件褲子還是新買的。他的屁股剛要接觸到地面,何雙雙卻一擡頭,喊了一句:“等下!”周彥吓了一跳,看着何雙雙從一邊拿了一張紙殼箱疊着的紙片子,塞在了他的屁股下面,“坐這裏!”說完,何雙雙繼續抱住自己的膝蓋,又開始默默地掉淚。
周彥坐好,手心裏都是汗,他想在大腿上擦擦,又不敢,于是就拿了一塊看上去還算新的抹布擦擦手,這才摟住何雙雙說:“我不對,我錯了,你別氣! ”
何雙雙還是哭。
周彥沒辦法,想了半天之後,終于取出電話,笨笨地說:“那我給她爸爸打電話吧!”
華梅的父親跟哥哥接到了電話,當天便搭了車,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
這次,周彥沒瞞着,華梅受了這麽重的傷,以後會不會有後遺症?還有她研究生也不讀了,還懷過孕,欠了幾十萬塊錢,如今手裏還有買賣,等等。這些總要跟人家交代一下吧!最重要的是,華梅是從自己公司的樓梯口摔下去的。
這天早上,周彥一大早就來到了公司,老人家跟他兒子就蹲在周彥的公司的院外,熱得一身汗。他們身邊鋪着一張報紙,報紙上還放着兩個沒來得及吃的肉夾馍,還有一杯簡易包裝的豆漿。
周彥停下車,跟公司裏的人交代了幾句,便拉着他們去了醫院,在去醫院的路上,他是一句也沒瞞着,該怎麽說便怎麽說了。
事情比他想的要簡單得多,華梅的老父親雖然身體不好,可是老人家一輩子經歷的事情也多了,他就是被氣得渾身哆嗦。然後,在下車的時候,老人腳軟,站不住了。
周彥很同情,忙過去扶着,帶着老人家找到了華梅的病房,一邊走他還一邊說:“大爺,不能打她了,她腦震蕩。”
打起來可怎麽好啊,他拉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