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雙子-趙合德〔十)
許皇後陰錯陽差被廢了後,我就被正式推上了皇後的寶座。
當然,結果是毫無疑問的,中間确實曲折的。
如趙合德所言,首先是王太後不同意,說是我出身寒門,不足以後君王。
接着,朝臣們聯名寫折子反對,說我沒有足夠的賢惠和德行母儀天下。
相反,她們都上折子推舉班婕妤為後。畢竟,這些年班婕妤的故事還是傳至了宮外,她的德行與才氣,無一不是天下女子楷模!
讓班婕妤當皇後,我是沒意見。只是,我知道這不可能。
因為,歷史已有定論。趙飛燕的九年皇後運,是鐵板釘釘的事。
妹妹倒是比較着急,來跟我說:“姐姐別怕,我一定會讓皇上立你為後的。”
“其實我并不想為後。”
雖然知道說這些話沒用,但還是忍不住有氣無力辯駁一下。
果然,她只橫了我一眼,便完全忽視我的那句話,繼續說:“你放心,立誰為皇後,還得皇上說了算!那太後只是想給咱們一個下馬威而已,也不會那麽不識相真心為難,只需我們給她個臺階下就行。”
“那還有百官呢?”
雖然以上一世上官婉兒的眼光,我知道所謂的百官谏言根本不足為慮,但還是忍不住惡趣味地想打擊一下妹妹。像個孩子賭氣。
妹妹思路敏捷,此刻完全沒有想到我是賭氣之語,而是立刻分析應對:“沒關系的,所謂的百官聯名,還不就是王家官員在操控。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後的娘家把持了半個朝堂,又都身處要職,他們當然跟着太後造勢。其他的官員跟着瞎跑而已。”
我對她的思路暗暗贊嘆。
這孩子,倒是有宰相之才,思路清晰,眼光高遠啊。只在這後宮争寵,倒是埋沒了。想到歷史上的趙合德結局,更是覺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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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趙合德,應該是以床上功夫搞死皇帝而留名青史的第一個妃子吧==
我在出神,妹妹卻在繼續出謀劃策:“所以,我想啊,只要我們給太後個臺階,也給皇帝一個借口,這事就過了。”
“哦?”
她很興奮:“我都想好了。那太後不是說我們出身寒門嘛。寒門是什麽?不就是家裏沒做官麽。可這天下是誰的?皇上的呀。只要他願意,封官封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哦。”
她不說話了,眼睛一番:“你這副死樣子給誰看?”
“給你看啊。”我也學她擺出一個笑眯眯,“好看麽?”
我承認,自從上次巫蠱事件後,我對她有氣,卻又沒證據,而且就算有證據也不敢鬧,萬一隔牆有耳被人聽了去,那可是殺頭大罪!許皇後能保住性命,已經是皇帝顧念多年夫妻情分了,且做太子時的結發夫妻,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真要對皇後做得太絕,對劉骜面子也不好。
趙合德就不同,一旦犯事只怕百官都會把她噴死。
所以,我只能忍着。
盡管我知道,如果不是許皇後舍身,班婕妤可能就死了。但,我還是忍着。
唯有到這一刻,我才不得不承認:對于合德,我更偏愛,甚于班婕妤。
而這覺悟更讓我惱火,也讓我洩氣。所以,我只能用這種小孩子賭氣般的行為,給她尋不痛快。
可我忘了,她可不是會默默不痛快的人。你讓她不痛快,她就讓你更不痛快。
于是,她小嘴一嘚啵:“你用不着這副樣子,我知道你偷樂呢!做了皇後,這後宮女人就都是你的了,包括你的班婕妤。是不是?”
我一抖。
“我可沒這麽想!”
我是真沒這麽想。完全沒想到這一層啊。
她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卻又翹起下巴:“反正,你要不當皇後,我就當!等我當了皇後,就把三宮六院的美人都睡遍了!先睡班婕妤,然後……嗯,反正你以後再喜歡誰,我就睡誰,你喜歡一個,我睡一個!最後,我再把你也……”
她猛然住口,臉有了些紅暈。
我覺得喉嚨有些幹,別過頭去。
就這樣,她單方面敲定了計劃,并且付諸實施。
劉骜也不含糊,立刻封我的義父也就是趙合德的父親,為成陽候。
于是,我和合德一下子就成了侯門貴女。
那王太後果然也是個有眼色,有了個臺階就下。
畢竟,為一個封後的事,跟皇帝兒子鬧得母子離心也劃不來。
我,趙飛燕,穩穩當當,做了這大漢皇後。
皇後大典的當天,班婕妤認真地向我行禮道賀。
然後,想皇帝請求,退居長信宮,專心侍奉太後,以盡孝道。
說盡孝道當然是騙人,唯有對自己父母才是孝,婆婆向來只是名義上的一層妥協,是女人門向這個男權世界的妥協而已。
通透如班婕妤,自然不會愚昧到真的去孝順人家媽媽。她所求的,不過是個借口退去。
最終,劉骜萬分惋惜地允了她。
而合德,事後卻掩嘴偷笑:“想不到,姐姐你這麽不招待見,人家一聽說改你為皇後了,寧可退去長信宮伺候人老太太,也不肯伺候你這個新皇後。”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她伺候!”
我忍不住吼了回去。
我真的沒想要接手許皇後的後宮好麽?我沒那麽大的胃口好麽!
再說,合德那句我愛一個她睡一個的誓言……真的讓人毛骨悚然好麽。
暫時不願想那麽多,抱着看看故人的心态,我去冷宮看了看前皇後。
雖然知道冷宮不是人待的,但真正看到,才發現比自己想象的更破爛。那裏的牆四面透風,窗戶都關不嚴實,甚至連衣物被褥都不夠禦寒。
而膳食更是讓人不忍看:稀飯裏可以照見人的影子,饅頭硬得能砸死人,菜都是吃剩的湯湯水水。
可這樣的飯菜,許皇後倒吃得平和。
如今的她,反倒比以前看開了很多。
她說,最後悔的是沒有早看透這一點。班婕妤一直勸她無為,一直告訴她,只有不去做,才不會做錯。那,才是最好的自保之法。可惜,她不聽。
以前手上握着皇後之位,生怕失去,如今真失去了,反而一身空。如今回想班婕妤的話,真是字字珠玑,可惜,明白得太晚。
我也為她嘆息。
不能做其他,只能囑咐宮人,這冷宮的一應開支在我椒房殿支取,切不可冷慢了許皇後。并威脅,若我知道她被欺負,一定饒不了他們。
許皇後苦笑:“沒想到,我走到這一步,唯一來看我的人,是你。”
“難道班婕妤沒來過?”
我倒是有些奇怪。
“沒有。”許皇後苦笑,“我在她心裏,從來就沒有過地位。她,又怎會來看我?”
“沒有地位?怎麽會?”
我不相信。
“呵呵,真的。”她苦笑,“如今你也貴為皇後,大約也明白,這皇後與後宮女子,本就是……但,這麽多後宮女人裏,只要是我看上的,都順從了我,唯有她,一直不肯從。她說,她不愛我,讓我自重。呵,她還說,女女交huan是違背陰陽天道的事,勸我走上正途。”
“所以你覺得她真的不愛你?”
“當然。”
“你錯了,她那麽做,正是因為她愛你。或許,她一開始不從,是真的不愛你,但,後來,肯定是愛的。”我苦笑,“她之所以讓你不要如此,是想保全你。在這深宮裏,處處是危機,自保尚且來不及,何必還要去給自己惹禍呢?你這樣做,不是給自己留把柄麽?”
“可是,自衛子夫皇後後,每一個皇後都是……”
“每一個都是,就代表你可以麽?”我搖頭,“別的不說,就太後那一關你就不得不防。你跟太後代表着許、王兩家的利益,早就不和。若有朝一日真的鬧到不可開交,只這一個錯,就可以讓你萬劫不複。要知道,她也是從皇後坐過來的啊。你做的事,她能不知道?”
太後沒動過她,不過是因為覺得還不需要而已。
班婕妤是對的,既來了這深宮,就不要想那些虛妄。
許皇後如夢初醒,卻想起什麽,緊緊拉着我的袖子問:“那你怎麽知道,班婕妤她……對我有心?”
“因為她寫的那些詩。”
于是,我将在班婕妤看的那幾首詩背給她聽。
這個在被巫蠱入獄那一刻都沒哭的人,這一刻卻哭了……
是的,班婕妤愛的那個人,是她。
不管是一開始就愛,還是後來漸漸被她感動,班婕妤,終是愛了她的。
一聲嘆息,我離開了冷宮,留她一個人,獨自品味自己的苦樂悲喜。
這是個可憐的女人。
但我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次探望,又給她惹了禍事。
過了幾天,宮裏又傳遍了許皇後與衛尉淳于長的流言……
據說,許皇後冷宮寂寞,居然與淳于長在那裏厮混。
劉骜先是不信,後來流言太甚,他便在合德的慫恿下,讓宮裏醫館給許皇後做*檢查,得出的結果,居然是——許皇後的身體,近日确實與人有過魚水之歡。
劉骜大怒,當即下令斬之!
後來我私下打聽,才知道:許皇後被帶走前,嘶喊咒罵的是趙合德。她說,強動她身子的人,是趙合德。
這樣的話,在當時辦差的宮人們聽來,自然是個笑話。
但我知道,這不是笑話。
我去質問趙合德,她居然又承認了。
一如當初對班婕妤的事。
我差點氣結。
許久許久,才順過氣:“為什麽?”
“姐姐,我好像跟你說過吧。”她仍在剪她的花枝,“只要是你喜歡的女人,我都要睡了。睡了再殺。”
“我他媽根本不喜歡她!”
我已經快瘋了。
她停下手中的剪刀,看了我一眼:“哦。”
然後,又繼續低頭剪花枝:“可是你對她好呀。”
“是不是我對哪個女的好,你就要傷害誰?”
“是。”她的回答很是漫不經心,似乎只是在跟我閑話家常。甚至,她手上該做的活都還在繼續。
“好,趙合德,我現在就去喜歡別人,我看你能怎樣!不要忘了,我才是這椒房殿的主人,是這漢宮的皇後!”
說罷,我再不願在她那裏停留。
說到做到,我以皇後之便,學以前的許皇後,夜宿了一個女人處。
那個女人,自是不會反對。
原本,這就是宮裏的潛規則。再說,劉骜她也幾百年見不着了,就算見了,也不過是根硬不起來軟黃瓜,這輩子跟守活寡也沒什麽區別了。
更何況……我還是那麽美。
不過,我并沒有動她。我還沒開放到動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我不是合德。
我只是在她那裏夜宿,只是夜宿!
随後,便派人暗中盯着那女子寝宮,防止趙合德做小動作。
是的,我在跟她宣戰,我要讓她明白,誰才是這六宮之主!只要有我一日,這後宮就不容她無法無天,草菅人命!
果然,在我的幹涉下,她對那女子的黑手都沒下進去。
直到有一天,那個女子身體有些不适,是真的身體不适,肯定不是被下毒,因為她每日吃的菜我都讓專人檢驗過。
所以,原本只是正常的毛病。
可,請來禦醫時,合德剛好慫恿劉骜來探病。那劉骜見合德如此大度,也就樂得來看看他的其他女人。
誰知,這禦醫診斷後,拱手向皇上賀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貴人有喜了。”
有喜了?
有喜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裏的帝後寂靜無聲,唯有幾個不知情的小宮女歡呼雀躍道恭喜。
趙合德眼裏的譏諷笑意,呼之欲出。
這皇上的女人……怎麽可能有喜?
于是,沒有任何疑義。縱然我再三求情,皇帝也仍是處死了那個女子。
其實,我原本可以揭發那禦醫說謊,畢竟,這皇宮不止他一個禦醫,或許,換一個,診斷結果會不同。
但,那樣一來,我便是賭上了我姐妹一人的性命。要麽,第二個禦醫仍然如此診斷,我是誣告自己妹妹;要麽,第二個禦醫診斷與第一個不符,事情被揭穿,妹妹所做的所有事被公之于衆……
而我,下不了那個手。
這一世,竟比前兩世憋屈得多!
我有些恨紅年,她到底是塞給我怎樣的一張畫卷?我如今面對的到底是哪個星座,如天使般可愛,卻又如惡魔般傷人。
她似乎是天生就該被愛的,很容易就能抓住你的心,讓你永遠都舍不得傷害她。不管她做了什麽事,你都舍不得真的傷她。
而她,就可以那樣随意地傷害你……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星座?有着怎樣的魔力?
她聰明,卻分明沒什麽大志。她對什麽都好奇,卻分明沒什麽是執着想要的。她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你甚至猜不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可是,她卻總能讓人喜歡她……
我只能放棄,獨自縮在椒房殿醉酒歌舞,夜夜麻醉。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樣天使般的惡魔妹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被她所害的那些人。
但即便如此,她仍不滿足。
經常,我點了一場歌舞後,贊美了哪句舞姬,第二日她就犯了事被趕出宮了。
甚至,就連我的貼身宮女,都被誣陷為手腳不幹淨,據說偷了我的金釵人贓并獲。
……
可我,根本就不喜歡她們啊啊啊!
最後,我投降了,我對合德說:“我不喜歡女人,真的,誰都不喜歡。”
“不,我不信。”
“我說真的。”
我快哭了。
為了證明自己徹底不喜歡女人,不再讓無辜的人受傷害,我甚至學別的後宮女人養面首。
并且,為了讓她相信我是認真的,我裝作專寵一個。選了個最俊美健壯的,便讓他長宿在我宮中。我讓他單獨睡,并且告誡他如果跟任何人洩露,就讓他好看!
那人叫燕赤鳳,也是個機靈的。
當下不管我的目的是什麽,立刻應下了。
果然,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密切關注我的合德耳裏。
于是她來陰陽怪氣:“姐姐最近面色滋潤得緊吶。”
“還行吧。”
我吃着葡萄淡淡答,盡量做出一副氣血雙補後的滋潤模樣。
“哼。”
她甩袖而去。
此後,劉骜來我這的次數便多了起來。
我自然能想到,這恐怕是合德推來的。為的,不過是看不慣我老跟燕赤鳳待在一起而已。
但,我還是太天真了。
合德将劉骜推到我這裏,固然讓我沒有時間跟燕赤鳳,但,還有一個原因……
而這個答案,在我有一次推開她的宮門,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後,徹底浮現。
她,居然召幸了燕赤鳳!
我當時肺都氣炸了。
不是為她占了我的男人,而是為她居然可以委身給這樣的人!
“趙合德!你幹了什麽?”
我幾乎失去了理智。
她倒是無所謂:“沒幹什麽。”
“那,那個人是誰?”
我怒指簾子後的某個身影。
“他呀?姐姐不認識啦?可不就是你宮中的燕赤鳳嘛?”
“你……”
那燕赤鳳此刻還在簾子後抖抖索索。
我對他怒斥:“給我滾!”
“是,是。”
他吓得趕緊哆嗦回去。
一時間,又只剩下我跟她二人。
我知道,有些問題,終究要面對。有些話,終究要說。
“合德,你以前胡鬧,我都可以當做是你還小不知輕重。可你怎麽能……”
我痛心得說不下去。
“能如何?”合德冷笑,“女人可以,男人就不可以麽?姐姐果然愛這個臭男人愛得緊呢。可是,你該知道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我根本不要跟你說這個!”我煩躁地打斷,“我根本不在乎這個男人!我在乎的,是你啊!我在乎的,是我冰清玉潔的妹妹,居然給那樣一個男人……”
她怔住了。
而我,也說不下去了。
嗓子眼,如被人死死堵住。
最終,還是她開了口:“姐姐,你在乎我嗎?”
“你覺得呢?”
我頹然苦笑。
“我覺得不在乎。”她如孩子賭氣般,別過臉去,淚卻滑落下來,“如果姐姐在乎我,為什麽會喜歡班婕妤?為什麽,我剛來這的第一天,就大清早抛下我,去看她。你還拉着她的手!你還叫她姐姐!”
我啞然。
我喜歡班婕妤麽?或許吧。我承認那樣的她,曾引起了我很大的好感。但,我對妹妹的喜歡,遠甚于班婕妤啊!不然,我為何對妹妹所做的一切,三緘其口?其實,沉默,就是站在“壞人”這一邊啊。
“那怎麽一樣呢?她,只是我的朋友。可你,是我妹妹,是我的親人啊。她,又怎麽比得上你?”
合德聞言,眼淚卻流得更兇了:“合德不知道什麽朋友、什麽妹妹,合德只知道,以前在鄉下的時候,我們窮得吃不飽,姐姐總把好吃的讓給我。冬天沒有被子蓋,姐姐總是把被子都腿到我這邊。寒冬臘月,我們只有一件棉襖,姐姐總是讓我穿着,自己寧可瑟瑟發抖。每到下雨天,家裏只有一雙木屐,姐姐總是把木屐讓給我,有一次我死活讓姐姐穿,姐姐就穿着木屐背起我走。我只知道,只要姐姐在,就不會讓我餓着、凍着、涼着……”
如今,她穿着最華貴的衣服,回憶起那些窮困交加的日子,讓人聽來愈加心酸。
“可是如今的姐姐,卻拉着別人的手。卻丢下我不陪我,去陪別的女人。合德也怕啊。合德也寂寞啊。這個永巷,就跟能吃人似的,在裏面待着心成日都是慌的。我也想有姐姐在身邊,可是姐姐,總是去陪她……”
是了,是我的疏忽。
我已是經歷兩朝宮廷的人,又在21世紀多看宮廷劇,又怎能理解一個寒門鄉下女進宮後的彷徨無措。
而我,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平日充滿好奇的笑臉後的寂寞,沒有體貼到她開開心心後的心慌,是我的錯,我這個做姐姐的錯。
是的,如果不是她天生麗質,如果不是她聰明……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戰戰兢兢一步一步走下來的,而我,明明可以幫她,卻什麽都沒做。
“合德,不要說了……”我也流下淚來,“是姐姐對不起你,是姐姐不對。”
我将她摟緊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