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雙魚-李清照(九)
原本按照清照的想法,是一到江寧就要跟趙明誠說出真相的,但,我沒有她那麽偉大,我終究是個自私的人。
其實,我也不在乎自己被人說閑話,反正,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只是個穿越的世界。但清照不同,她生于斯、長于斯,這裏有她的親人,有她的朋友。她不可能什麽都不在乎。
我雖然不完全清楚李清照和趙明誠的生平,但也知道趙明誠是早死的。如今,我隐隐覺得,那日子快到了。
我想,喪夫,總比出軌同性要強。
所以,千方百計的攔着清照,讓她從長計議。
她本就不是性格強勢的人,何況在這件事上也是她理虧,被我一勸,也便答應再等一等,想個完美的說辭。
果然,還沒等她想好最完美的說辭,事故便發生了。
但,不是趙明誠身亡,而是他……棄城而逃。
事情是這樣的。
趙明誠原本任職江寧知府,負責江寧一方安全,但其時金兵已經打進了王城,将徽欽二帝擄走,新皇帝即位便帶兵逃竄,時局可謂十分混亂。所以,這兩年趙明誠的官職也一直是七上八下。
而這一次,他接到調令,要讓他去湖州當知府。
剛接到調令,手下李谟就來報告,說是守備王亦要叛亂,讓他立刻準備。趙明誠思忖良久,以自己已是湖州知府為由,拒絕了李谟的請求,說江寧的事已經跟自己無關。
李谟無奈,只得自己組織人提前設置路障和埋伏,當晚最終把王亦的叛軍制服。翌日清晨,他來找趙明誠彙報,才發現——趙明誠已于前一晚棄城而逃!
剛開始的推诿,可以說是書生的懦弱。可後來的棄城而逃去,卻是十足十的讓人看不起,甚至憤怒了!
至少,我是憤怒的。
我不知道,他那天晚上用一根繩子墜到城外,然後順着繩子笨拙地爬出城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江寧城的一城百姓?有沒有想過還在城裏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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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再一次在壓力面前,放棄裏自己愛的人。
如果那天晚上,李谟失敗了,李清照和整個江寧城百姓,就都落在了王亦的手裏。作為江寧知府趙明誠的夫人,首當其沖,便要受到羞辱與占有。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逃亡的?
我只覺得悲哀。雖然如今清照的心已經落在了我身上,當我仍然悲哀,她嫁給了這樣一個軟弱的男人。
我想,清照,比我更失望。
所以,當趙明誠待一切平息之後歸來的時候,李清照沒有開房門,而是擲給了他一首詩。
那是她親手所寫:
生當作人傑,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那樣的氣魄,早已超脫了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怨,而是一種靈魂上的鄙視。
當他抛棄一城大小缒城而逃的時候,他趙明誠,便在李清照心裏,徹底崩塌。
趙明誠接過那首詩後羞憤難當,轉身離去。
朝廷對他先是懲罰,直接罷了他的官職,後又因時局動蕩人才緊缺,加上趙明誠兩位哥哥在京城活動,又給官複原職。
因為這個時代官員上任前都要去觐見天子謝恩,所以趙明誠也去建康面見天子。
而在建康,趙明誠一病不起。
接到消息,清照還是帶我趕去了建康,但,只來得及見他臨終一面。
當李清照握着趙明誠的手時,她哭了。
事後,她給趙明誠娶的那位新夫人告訴李清照,趙明誠之所以犯病,是因為受了李清照那首詩的刺激,立志要再做出一番利國利民的事業,所以在收到委任時,便快馬加鞭趕路,以期更快去湖州保一方太平。
她對李清照說:“大人這些年,就連做夢,叫的都是夫人的名字。他的心裏,從始至終,只有你。”
是啊。
這一點,清照是知道的。我也是知道的。
可,有什麽用?
他和她之間,終究是相差太遠。
她看似婉約,卻有着铮铮傲骨,知道民族大義。他雖為男兒,卻生性軟弱,幾次三番當了命運的逃兵。
這樣的兩個靈魂,如何相愛?
最終,清照流着淚對我說:“終究是我錯了。我怎麽可以怪他呢?他本就不是項羽。他,只是個膽小文弱的書生啊,怎麽懂得打仗呢?”
我拍拍她的肩:“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亂世。”
從此,李清照和趙明誠的故事,落下帷幕。
但趙明誠的影響,卻依然波及着李清照的生活。
因為有愧于趙明誠,清照說要補全他的《金石錄》。
我沒有說什麽,因為我知道,所謂的雙魚,并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她也有她的想法,有她的執着。
這世上,不是只有愛情,還有一種感情,叫虧欠。
我想,她一輩子都覺得虧欠了他的,注定要為他做些什麽吧?
果然,清照不止要補寫《金石錄》,還很珍愛趙明誠的那些金石寶貝。
悠悠亂世,女子獨行于世本來就不易,更何況還帶着那麽多寶貝。身懷重器,必然招禍。
一路上,有想騙這些寶貝的,有想買這些寶貝的。
甚至,有想直接搶的。
只有在這樣的亂世,才知道力氣的重要。
眼見那些強人就要把這些寶貝都搶走,我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此時,恨不得自己是一個男人,能與他們拼殺。
然,這時一記紅妝身影掠過,随即有強盜應聲而倒。
再接着,又是幾聲慘叫,随着那女子如穿花般的動作,強盜繼而連三倒下。
最終,當強盜們死的死、逃的逃,一個不剩。
我跟清照對望一眼,然後再望向來人。
那分明是一個女子,卻英氣逼人,比尋常男兒還要英武幾分。而她一笑,便更是陽光燦爛。
一個男子拍着手走了出來:“不錯,一共才用了十招,紅玉你又進步了。”
那女子撇撇嘴笑:“世忠你當我瞎子啊,說好不準幫忙的,你剛剛明明放了兩顆飛蝗石。”
那男子也笑:“我可沒幫忙,我飛石打的,是那兩個原本就要逃跑的。”
那女子這才點頭,笑容更加燦爛。
我覺得這女子有幾分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上前答謝:“多謝兩位搭救,不知兩位尊姓大名?”
那男子一看就是個妻管嚴的,此刻只笑呵呵望着女子,顯然是等她搭話。
“我叫梁紅玉,這是我夫郎,叫韓世忠。”她爽利地說,卻又仔細瞅我,“咦,這位姐姐,是不是李師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