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伐木工人

小木屋的牆外圍繞着一條木質走廊,寧悠把褪下來的衣物搭在走廊欄杆上,接着赤腳站上了走廊旁的一個水泥平臺。

平臺的地面做了排水坡度,角落處還做了排水口,看樣子這就是李暮口中還未完成的“淋浴房”。

洗浴用品就擺在平臺旁的地面上,不過說是洗浴用品,也就一瓶洗發露加一塊香皂而已。

寧悠拿起那塊香皂聞了聞,帶着中草藥味的香氣,和李暮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氣味是一個人的私有屬性,寧悠不希望自己身上沾染屬于別人的氣味,于是把那塊香皂給放回了地上。

這時一陣秋風吹來,冷得寧悠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在冷和髒之中,寧悠寧願選擇冷。然而第一次露天洗澡的經歷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容易,每次冷風一吹過來,他的上下兩排牙齒就不受控制地打顫,發出微小又細密的碰撞聲。

好在熱水的溫度足夠高,大約過了一兩分鐘之後,寧悠就逐漸适應了過來,開始以人生最快速度清洗自己的身體。

這時,不遠處的白桦樹上突然閃過了一個黑影,吓得寧悠連忙停下手上的動作,心驚膽戰地盯着動靜傳來的方向。

據說這林子裏有野獸出沒,不會偏偏挑他洗澡的時候出現吧?

要是渾身赤裸地被野獸攻擊……那他還不如被黑馬踩死算了。

此時天空還沒有完全黑下去,加上廚房窗戶裏有光亮透出來,寧悠仔細地看了一陣,發現在白桦樹上上蹿下跳的黑影是一只松鼠。

也不知是什麽品種,松鼠的身體呈黑色,腹部有個白圈,耳朵上的雜毛高高豎起,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後若隐若現。

它躲在白桦樹後面,伸了個小腦袋出來,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着寧悠。

寧悠一下子覺得非常不自在,李暮還說誰會看他洗澡,這不就有個小觀衆嗎?

學習馬術的經歷讓寧悠對小動物無感,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小動物打交道。他原本是背對着小木屋,面朝白桦林的方向洗澡,現在白桦林那邊突然多出了一雙眼睛,他只好身子轉動九十度,用側面對着小木屋繼續洗。

這還不夠。

雖然小松鼠的雙眼純真無邪,但寧悠始終有種被偷窺的感覺。他選擇蹲下身來,遮擋住重點部位,而就在這時,小松鼠嗖地跑沒了影,另一邊響起了馬丁靴踩踏木質走廊的聲音。

“浴巾你不要嗎?”

李暮手上拿着一條幹淨的白色毛巾,就那麽站在一旁的走廊上,毫不避諱地俯視着蹲在地上的寧悠。

寧悠直接懵了,這人在幹什麽?他在洗澡啊!

“給你搭這兒?”

見寧悠沒反應,李暮又問了一句,用眼神示意搭着寧悠衣物的木欄杆。

寧悠的身高不到一米七五,加上骨架又小,縮成一團之後就顯得更加嬌小。他的身材比例不錯,蹲下之後膝蓋能超過肩膀,筆直的大腿線條和弓起的後背線條組合在一起,讓李暮莫名聯想到了……一只白天鵝。

白天鵝還是一副懵逼的模樣,李暮多看了兩眼,接着把毛巾搭在欄杆上,轉身返回了小木屋內。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之後,寧悠這才情緒上湧,心想這個野蠻人怎麽這麽沒禮貌,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他當然考慮過洗完澡後擦身子的問題,他的身上常年帶着一塊純棉手帕,用來擦汗和應付突發狀況。

現在就是典型的突發狀況,他早就想好了用手帕來擦幹身體,壓根就沒想過要用李暮的毛巾。

不用的理由也很簡單——

他有潔癖,不喜歡用別人的毛巾。

盡管用毛巾可以極大地縮短收拾時間,但寧悠還是從外套裏掏出小方帕,強忍着寒冷擦幹淨了身上的水珠。

重新回到小木屋內,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看到餐桌上擺着兩幅碗筷,寧悠暫且把心裏的情緒放到了一邊。

無論李暮有多不禮貌,他始終是寧悠的救命恩人,給他準備毛巾,給他準備晚飯,在這一點上,寧悠仍舊很感謝李暮。

“可以用一下你的身體乳嗎?”寧悠問道。

李暮從擺放着漱口杯的窗臺上拿過一個小瓶子,扔到了寧悠懷裏。

“大寶?”寧悠沒用過這個國産品牌,仔細端詳了瓶身一陣,問李暮道,“這個多少錢?”

李暮道:“不貴。”

寧悠是真的沒有概念,又問:“不貴是多少?”

實際上李暮也不記得具體價格,估摸着道:“二十。”

寧悠傻眼。

對于經常用lamer面霜當身體乳的寧悠來說,這個價格簡直低到離譜,甚至讓他懷疑這護膚品到底有沒有作用。

但新疆的天氣着實幹燥,寧悠又不敢不做保濕,最後還是打開了那喜慶的大紅色瓶蓋。

氣味倒是很溫和,質地也比較好推開。

先前進屋時寧悠只穿了最裏面的短袖,他仔仔細細地給脖子和雙臂抹上了大寶,接着又拿手伸進衣服裏,把前胸和後背也擦了一遍。

等做完這些,寧悠把大寶放回了窗臺上,然後看着坐在餐桌邊的李暮問:“可以再用一下你的面霜嗎?”

李暮沒有接話,安靜地咀嚼着手抓飯,揚了揚下巴,示意剛剛歸位的那個東西。

寧悠順着李暮的眼神看去,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用身體乳擦臉?”

李暮慢條斯理地咽下嘴裏的東西,又喝了一口手邊剛煮好的奶茶,看着寧悠問:“有什麽問題?”

寧悠也不指望李暮懂這些,只是默默地在心裏給李暮又貼上了一個糙漢的标簽。

勉強做完護膚後,寧悠來到了李暮對面坐下。暖氣配上暖茶,在這寒冷的秋夜讓人格外舒适。

奶茶是鹹味,寧悠稍微有些不習慣,但手抓飯的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似乎專門針對內地的口味有過調整。

“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裏嗎?”寧悠難免好奇地問道。

李暮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顯然沒有要繼續聊下去的欲望。

寧悠乖乖閉了嘴,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吃着晚飯,屋子裏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

由于寧悠護膚花了一點時間,李暮比他更先離開餐桌。他不緊不慢地咽下碗裏的最後一粒米飯,接着用紙巾擦了擦嘴,規規矩矩地說道:“我吃好了。”

我吃好了——一句禮貌用語,就像日語裏的“多謝款待”,只是一種形式,并非需要得到回答。

然而寧悠話音剛落,起居室那邊的李暮便開口道:“吃好了就洗碗。”

寧悠下意識地看向廚房那邊,發現并沒有安裝洗碗機,于是他不确定地問李暮道:“我來洗?”

李暮反問:“不然呢?”

又是這句臺詞。

每次李暮這麽一說,寧悠都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想想也是,寄人籬下自然比不上在家裏當大少爺,有傭人伺候着。

寧悠也意識到于情于理都該他來洗碗,于是他認命地呼了口氣,正想站起身收拾碗筷,而就在這時,李暮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在這安靜的小木屋內,寧悠能聽到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很急躁,連帶着李暮的表情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片刻後,李暮挂斷了電話,一邊快步向玄關走去,一邊對寧悠說道:“山那邊起火了,你待在這裏哪兒都別去。”

“起火?”寧悠的腦海中立馬浮現出了在林區随處可見的标語——放火燒山,牢底坐穿。可見森林起火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也難怪李暮會如此匆忙。

“會燒到這裏來嗎?”寧悠擔心地問。

“暫時不會。”李暮穿上外套,完全沒意識到他的話一點也不能讓人放心。

暫時不會,說明時間久了,也可能會燒到這裏來。寧悠對林子的事不了解,但他至少有基本常識,新疆的天氣極為幹燥,加上這晚上風又大,滅火只會難上加難。

此時屋外一片漆黑,寧悠已經在白桦林裏絕望了一下午,實在不想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他潛意識裏想讓李暮留在他身邊,卻不知怎麽開口,于是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伐木工人也必須去救火嗎?”

“伐木工人?”李暮系鞋帶的動作一頓,“誰告訴你我是伐木工人?”

呃……這是寧悠的猜測。

當他看到李暮只穿背心的模樣時,腦子裏不知怎麽就想到了拿着大斧頭的伐木工人。

強壯,有力,一下一下地劈着樹幹,結實的手臂上流淌着勞動的汗水。

遣散腦子裏奇奇怪怪的畫面,寧悠道:“我以為你是伐木工人。”

“不是。”李暮站起身來,推開厚重的木門,“我是護林員。”

一瞬間的冷風從門縫裏灌進來,淹沒了李暮的話語,卻吹不散寧悠臉上因慚愧而泛起的紅暈。

他好像……沒資格嫌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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