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夠了嗎
寧悠時常反思他所受的教育,因為他很早就發現他所處的環境,和他所學的教育理念有很大差距。
就比如在公司電梯裏不小心踩了員工的腳,一句謙遜的“對不起”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對方就已經連連鞠躬道歉,仿佛不該把自己的腳伸到寧悠的腳下。
思想家們倡導人人平等,而寧悠卻見慣了太多的不平等——當然,他是屬于享受優待的一方——并且人們還習以為常。
每個人都默認了社會階級的存在,習慣通過職業和收入把人分為三六九等。
寧悠的父母教育他不要高看自己,但就像大部分的哲學家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一樣,寧悠的确會反思自己,只是他仍然會理所應當地享受着優待。
他知道或許李暮會覺得他很沒用,但實際上他的職業是半導體研究員,職位是寧氏科技的首席工程師。
放到現代社會裏,沒有人會對他不客氣,然而當他置身于這陌生又原始的環境當中,當他剝去所有的頭銜和地位之後,他才真正看清了事情的本質——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人會高看他一等。
也正因如此,當他意識到他正在judge李暮的職業時,一種慚愧便悄然蔓延了他的全身。因為無論李暮是伐木工人還是護林員,都輪不到他去品頭論足。
緊張的氛圍總是會讓人胡思亂想。
森林的火災和李暮的離去讓寧悠陷入了焦慮之中,他不得不揮散腦海中各種各樣的想法,強迫自己專心做好手上的事情——洗碗。
把碗筷壘到一起,放到廚房水槽裏,寧悠剛準備打開熱水,這時被風吹起的小石子拍打在玻璃窗上,打斷了寧悠手上的動作。
他朝着窗外看去,發現外面狂風大作,跟先前他洗澡時完全是兩幅景象。
白桦樹的樹頂被吹得偏向一方,小木屋外的黃牛時不時左右踏步。盡管屋內一切安好,但窗外的情況卻擾得寧悠心神不寧。
木栅欄外似乎有影子在動,寧悠貼近窗戶看了一陣,猛地心裏一驚,往後退了一大步。
——在栅欄外徘徊的竟然是一頭身形龐大的棕熊。
寧悠只在非洲旅游時見過不受拘束的野生動物,雖然他早就聽說這片林子夜晚不太安全,但他實在沒想到會這麽直觀地感受到危險。
棕熊擡起前爪,趴在木栅欄上,寧悠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他回想到李暮離開之前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千萬不要出去,只要門口亮着燈,就不會有野獸過來。”
可為什麽棕熊還要過來扒拉木栅欄?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棕熊徘徊了多少個來回,寧悠屏氣凝神地待在窗戶後,終于等到了棕熊自行離開。
但他仍然不敢松懈,始終通過窗戶觀察着屋外的情況。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
寧悠從來沒有這麽期盼過某人的出現。
突然,林子裏遠遠傳來了馬蹄聲,不久之後,李暮的身影出現在了木栅欄外。
寧悠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急切地打開木門,喊道:“李暮!”
李暮的卡其色馬丁靴變成了煤黑色,他本人也像去煤堆裏滾了一圈似的,身上四處都是焦黑的痕跡。
“情況嚴重嗎?”等李暮進屋後,寧悠問道。
“還好,沒有消防員受傷。”李暮脫下外套,去廚房拿了一瓶水,擰開瓶蓋之後不帶停頓地喝完了一整瓶。
聽說火災情況不嚴重,寧悠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不過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讓他奇怪的問題:“這時候林子裏怎麽會起火?”
現在并非盛夏,又是沒有日光的夜晚,這火來得實在詭異。
“應該是人為縱火,還在查,可能是盜獵者。”李暮說着把空瓶扔進了垃圾桶裏。
寧悠再一次認識到這個地方跟他生活的圈子簡直是兩個世界,他正想講棕熊的事情,結果一擡頭就發現李暮正表情複雜地……看着水槽裏的髒碗。
“不是的。”寧悠知道李暮誤會了他,趕緊解釋,“剛才外面有一頭熊,我不敢開熱水器。”
“是嗎?”李暮倒沒有多懷疑,“可能是被火吓到了,一般它不會來我這裏。”
寧悠愣了愣:“你認識那頭熊?”
李暮道:“算是吧。”
回想到剛才驚心動魄的場景,寧悠難以相信李暮對待野獸的态度竟然這麽平淡。他難道不會害怕嗎?
耳旁的響指聲打斷了寧悠的思緒,李暮指了指水槽,言簡意赅道:“碗。”
寧悠洗碗的次數屈指可數,不過好在水槽裏就兩個盤子、兩個玻璃杯和兩副筷子,其他的東西早在李暮做好飯時就已經收拾幹淨。
把餐具上的水漬一一擦幹之後,由于不喜歡手上洗潔精的味道,寧悠又用香皂洗了洗手。
先前他排斥使用李暮的香皂,是不希望身上沾染別人的氣味,但不得不承認,這個味道聞着真的很舒服。
寧悠聞着自己的指尖,無意識地看了看廚房窗外,結果意外看到……李暮正在外面洗澡。
淋浴的平臺沒有正對着廚房窗戶,但并非完全看不見。寧悠鬼使神差地調整了一下角度,就那麽一動不動地觀察起李暮的後背來。
從上到下是标準的倒三角形,寬厚的背闊肌在腰線處往裏收緊,再往下……
寧悠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李暮的腰臀曲線是典型的公狗腰,光是看上去就感覺非常有力。
這時,李暮突然側了個身,寧悠只瞥到了一眼那溝壑分明的腹肌,接着就毫無準備地對上了李暮的雙眼。
明明被人偷看,李暮卻沒什麽反應,淡淡地斜視着寧悠,那表情好似在說:看夠了嗎?
寧悠吓了一跳,趕緊後退了幾步,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他這是偷看人洗澡被人逮住了嗎?
他可不可以直接從地球上消失??
開門的聲音很快響起,寧悠微微揚着下巴,故作從容道:“我不是故意……”
話還未說完,李暮裸着上身從門外走了進來,寧悠差點沒咬到自己舌頭,改口問道:“你怎麽不穿衣服?”
“外面很冷。”李暮說着就套上了手中的黑色體恤。
寧悠在外面洗過澡,知道先進屋才是最重要的。他見李暮沒跟他計較偷看洗澡的事,于是也沒有再主動提起。
李暮踏上玄關的臺階,徑直走到衣櫃面前,從裏面拿了個睡袋出來,攤在地毯上,對寧悠道:“你今晚睡這裏。”
小木屋裏只有一張一米二寬的單人床,寧悠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今晚可能得睡地上,但他着實沒想到竟然這麽簡單粗暴,連個被褥也沒有。
李暮似乎消耗了太多體力,扔下睡袋後就躺到床上,對寧悠說道:“開關在你那邊,睡覺之前記得關燈。”
把開關設置在進門處,這樣的電路布局無可厚非,卻不夠合理。應該在床邊再設置一個雙控開關,這樣就可以躺下之後再關燈,而不是摸黑上床。
寧悠的專業再具體一點是芯片研究,一塊芯片上布滿了複雜的集成電路,像這種串聯并聯的開關問題,對他來說就像小兒科一樣,但他卻懶得給李暮科普這些物理知識。
因為很可能他說了,李暮也不懂。
摸黑鑽入毫無舒适感可言的睡袋,寧悠安慰自己明天醒來之後就能回到熟悉的人身邊。他一點也不想在這裏多待,最好可以包個機直接飛回錦市。
在寧悠的輾轉反側之中,另一邊李暮的手機突然響起了消息提示音。
李暮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接着皺着眉頭,坐起身道:“那邊塌方了。”
“塌方?”寧悠在黑暗中接話道。
“森林火災會引起地質變動。”李暮道,“進景區的路被山石堵住了。”
寧悠微微一怔,問:“那我明天還可以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