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誰來做飯

“大……大可不必。”藍沐秋的聲音都哆嗦了,她想着家裏剩的那點兒米飯都覺着磕碜,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做飯,于是拒絕道。

雲念初卻是不依,晶瑩的淚水滾落在眼眶中打轉,咬了下唇角,顫聲道:“妻主是在和念初見外嗎?”

雖然藍沐秋就是在和雲念初見外,并且有理由懷疑他是裝的,但還是平添了份兒愧疚,慢吞吞地扯謊道:“哪能啊,我是怕念初找不到東西在哪。”

說罷,她逃也似地跑出了房間,獨留他一人在房間呆立,神情莫測。

藍沐秋出去捧了些從家裏帶來的柴火,然後點燃了扔進竈臺裏。

薪火燃燒作響,把她如若凝脂的臉照的微微發紅發她,她才意識到雖然現在天熱,可也得為提前做份兒打算,平常過日子不比現代,哪哪都得用柴火當能源。

家裏的柴火不夠用了,剩下的一兩銀子如果全買小麥,或許也撐不到秋收。

看着從家裏拿來的那一點兒米,她将其抖入米缸裏以後,陷入了深思。

三秒後,她像颠勺食堂大媽一樣,不斷的手抖,把一頓飯的量壓減的越來越少。

而這讓雲念初十分不自在,他以為她的手抖是因為不擅長做飯,所以控制不好食量。

于是他連忙跛着腳快步走過去,然後試圖推開她,自己來做飯。

只見他紅着臉,微啓皓齒,道:“我來吧,沒有女人圍着竈臺轉的。”

這讓藍沐秋又一次的臉紅了,不是感動的,而是覺得十分窘迫。

在她沒有再買些食物前,她是鐵定不好意思讓對方看見她快要見底的米缸的。

“我來。”

“不,還是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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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

“……”

兩人來來回回上演了一場拉鋸戰,兩人不斷争奪手裏的碗,她拿回來,他奪過去。

幾遭下來,他放了手。雖然他看上去懂事兒得很,嘴上說着全都聽妻主的,但在他的神情分明在說“妻主信不過我”,連帶着語氣都帶了哀怨哀怨。

藍沐秋雖然感覺出來他有故意的成分在,可她還是被勾起了愧疚之情,只覺得自己是什麽登徒浪子,欺負了他似的。

這人還當是什麽好事嗎?

無奈之下,她只好把碗塞進他的手裏,阻止他繼續散發幽怨,捂着頭走到了床沿邊坐下,讪笑了幾聲,道:“好吧,念初想做就做吧。”

這場拉鋸戰,最終還是雲念初贏了。

雲念初信手攥緊碗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計劃比他想象的更順利。

如果他能夠做飯,那麽等他攢些銀子,再騙取了她的信任後,可以找到機會買到蒙汗藥一類的,伺機撒入她吃的飯裏,再溜之大吉啊。

至于銀子從哪裏來,他早有打算。

他可以每天偷偷克扣一些糧食,将其藏于某處,等攢的多了些就找個機會賣出去,等換了錢就藏起來,攢了十幾個銅板夠坐牛車時,跑了就行。

出去後,就是一路乞讨,可那是自由身,前途還有些希望。

他作為勝利者,心中的小算盤打得霹靂乓啷作響,當他心情激動地看向那米缸時,愣了好幾秒沒說話。

到底還是他太年輕,不懂得這外面的險惡。

這還藏個什麽勁兒的糧食啊,堪稱“失之毫厘,米缸的飯就沒了”,到底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藍沐秋這個人,不好惹啊。

沉默了半晌,他學着藍沐秋抖起了手。

米不斷地從那一個小碗中溜走,最後只留了一點點。

将木柴扔進爐子裏點燃,他又将米放進小陶罐裏,又添了些水,煮起了粥。

過了好久,香味四溢而散。

水霧袅袅中,他擡起如玉的臉頰,這朦胧霧氣只将他的身段模樣映襯得更加超凡脫俗,冷清的氣質更為他加分不少,看得藍沐秋是直咽口水。

他不免心中嘲弄作嘔,只嘆自己如魚兒在砧板上,遇到了個色批了。

于是,他就聽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句話:

“你真好看……所以你做的飯也會好吃嗎?”

雲念初:“?”

笑而不語,他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只默默将粥分成了兩碗,一碗米比較多,也較為濃稠,而另一碗則清湯寡水的。

随後,他将那兩碗放在了竈臺上,藍沐秋眼睛放光地走了過去。

但随後,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道:“這個兩碗為什麽分的這麽不均衡啊?”

而雲念初似乎只覺就該如此,僅舒眉一笑,笑得愈發和煦,道:“您是要經常幹活出力的,不多吃點怎麽能行?念初能幹的只有織織布,念初不累,自然也不餓。”

聽到這回答,她甚至懶得去辯駁什麽。

縱使知道他對她仍然是藏有戒心的,可她仍是有些不喜他的如此做法。

于是她端起了那碗稠些的粥,将裏面的米折到了另一斷了半茬的破碗裏。

做完了這件事,她端起其中的一碗,正要大口喝下,卻又被打斷了。

雲念初下意識地阻止,随後意識到自己不該多言,又立刻抿緊了唇,可見她挑眉示意,才大着膽子道:“您先別喝……等米粥涼了凝固了,到時候會更抗餓些。”

這話讓藍沐秋端着碗的手硬生生地僵硬住了。

她沒想到,她現在竟然窮到了這個地步。

于是她有些喪氣地将碗放下,然後又回去坐在了床上,任肚子咕咕咕地叫。

看見情緒低迷的她,雲念初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心道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連粥都要讓對方涼了再喝。可是他過去一直都是如此的啊,況且過日子不節省些怎麽行呢?

突然他想到了她路上遞給他的那兩個肉包子,于是走過去拿了起來,将它遞給了她,笑道:“您要是餓了,可以先吃這個墊墊肚子。”

肉香四溢,汁水涔涔,只比幹巴巴的粥美味百倍,不得不說,藍沐秋也許久沒有沾過肉腥了。

看見這肉包子遞到了自己嘴邊,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可還是忍住了饞意,朗聲道:“這是給你買的,我怎麽能吃呢?你的身子那麽虛,身上淤痕那麽多,我沒有銀子可以給你調理,已經覺得很愧疚了。給你買個倆包子,你就自己吃了就好。”

這話讓他的心微微漾起暖意,但随後,他硬生生地将其壓了下去,然後在心中又一次盤算起了逃跑大計。

心中亂得很,可他面上不顯,還立馬将其中的一個包子拿了出來,強硬地塞進她的手裏,怯生生地道:“那我們一人一個。”

藍沐秋總算開心了些,朱唇微微上揚,不免大快朵頤起來。

就這樣,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藍沐秋在局勢問題中下了很大功夫,而雲念初則總算有了些許價值感,因此總是傾囊相授。

以前的生活告訴他,沒用的人,是會被抛棄的。

而并非是藍沐秋真的喜歡聽這些,而是想到他如浮萍般病弱無依,不免心生同情,只想讓他放下戒心。

時間一轉,不知不覺間竟到了晚上,夜幕降臨,窗外煙翠林青,但漆黑一片,終究是什麽也看不見了。

但接壤着碧綠輝映的森林土地,夜間不免蟬聲四起,風如傾頹之勢,枝葉雜草沙沙作響,倒很是好聽。

因為窮,所以她們點不起油燈,就準備直接就着月光,暫時先睡在這床榻上。

兩人各執床邊一側,離的都有點遠。

白天能夠看見彼此,倒也沒有那麽尴尬,而夜晚的靜谧,讓兩人都覺得有些危險。

雲念初擔心她輕薄于他,雖然他從前是也是小倌,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經驗。

可他卻不想她真的輕薄于他,縱使是半日相知,卻仿佛說盡了半生的話。

他前半生不斷被虐待,幾乎沒和溫柔的人相處過。

所以,縱使面前這人只是收起了獠牙,裝上幾日,可對他來說,卻仍是不可多得的溫柔了。

兩人之間,心跡相通。

藍沐秋亦是如此擔心,雖然這個世道是女子占便宜,可是一個陌生男子睡在旁邊,她還是備覺別扭萬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到身邊人的呼吸穩了下來,便試探着開口問道:“念初?”

“嗯?”

聽到對方立馬回答,她知道他也沒睡,心想不如直接攤牌吧,對彼此都好。

縱使雲念初對外敢吐露真話,可這世道畢竟是男子弱勢,他敢出去亂說,她就敢背地裏煞氣滿滿地讓他閉嘴。

所以她倒是不怕,便驀地開口道:“以後按照這兒的規矩,你叫我妻主就好。”

“嗯。”他悶悶地答了一聲。

除了某些時刻能打開他的話匣子,他能侃侃而談,其餘時刻他大多內斂沉默,今天下午她就得知了這點,于是也不怪他,反而盡力去引導他,柔聲道:“你叫我一聲,我先聽聽。”

“妻主……”他心裏冷哼,覺得她在刻意引誘他,但還是語氣輕柔地,随了她的意。

軟軟糯糯的聲音傳遞到她的耳中,伴随着微風散落到她的心中。她承認,有那麽一點點的原因,是因為白天聽了那聲妻主後莫名還想聽。

這讓母胎單身二十餘年的她紅了臉,她不由得譴責自己,果然她還是不習慣和男生相處。她前世沒談過戀愛,只暗戀過一個人,後來那個人還失聯了。

于是她強裝鎮定,笑道:“很好。”

頓了頓,她話鋒一轉,說道:“如你所見,我很窮,但也并非輕薄之人,如實交代的話,其實我買了你是為了那五畝良田和一間屋子。我不能向你承諾更多,但待我攢了些銀子,我會送你離開。你大可以相信我的話,雖然我算不上完全正派,但是‘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雲念初聽着那一大長串子話,有些愣神,只以為自己聽錯了,于是觑起眸子,不可置信地道:“妻主的意思是,你賺了錢以後,要給我自由?”

她在黑暗中點了點頭,後來意識到對方看不見,于是翻了個身對着他道:“如果你覺得還可以,我們就先湊活做對假夫妻。現在你需要我為你提供個住處和食物,我也需要你的計謀。我們可以先結為夥伴,若是其中一方愛上了另外的人,或是想要自由,另一個人就要自願離開,你覺得怎麽樣?”

沉默良久,晚風微涼,吹在二人心上,待兩人都平靜了些,雲念初才從嘴裏擠了個“好”字。

不過他的心仍是不信的。

縱使是答應,他也還是要逃跑。

他不相信她,正如他不相信世間的任何人一樣。

當初他将自己賣給了老鸨,明明賺夠了錢就可以贖身,那老鸨卻出爾反爾,硬是把他扣留了下來。

這導致他的心只有綿綿不絕的恨意,這種恨意讓原本還算開朗的他變得無法信任別人。

任何時候,他都做不到,将自己的命運拱手讓人。

還好是黑夜,藍沐秋沒有看到他眸中纏綿不絕的痛苦恨意,于是自顧自地道:“秋收後會好很多。在此之前,我得去伐木,到時候西洋鏡的原材料就用木材做薄片吧。你身體不好,明個我把撲獸夾放上,試着給你打點獵物,為你改善夥食。”

回應她的是良久的沉默,以及低低的一聲“謝謝妻主”。

月色皎皎,她的眸光流轉,倒是沒有為他的沉默而發怒,如果換作是別人,一定會覺得他多少有些不識好歹。

但她推已及人地想,如果是她的話,縱使主子對她極好,可她仍不會感恩戴德。

作為活生生的人,如果因為別人的一點好就俯首帖耳,那才是骨子裏被奴化了。

她不喜歡被奴化了的人。

思及此,她翻了個身,感到思緒如鳥兒般飄飄然,于是道道:“明天我會把你的賣身契放到桌面上。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我結為夥伴,自然要彼此信任。”

後半段話她并沒有說出口:其實你跑了更好,反正地契和土地憑證我已經拿到了手,官府又沒說兩人和離了還得還地契。

回應她的,只有良久的沉默。

茫茫如迷霧般的黑暗中,雲念初睜着雙眼看向窗外,眼神複雜莫測。

少年時他賣到小倌館裏,幾乎沒睡過什麽好覺。白天勉強還能歇歇,畢竟白日宣淫的人不算多,可晚上的痛苦萬分,令他永恒不敢忘卻。

仍記得他的第一次,那時候他年紀小,一直哭,痛的幾乎無法挺立起來,但是對方卻只打了他,罵他擾了興致。

之後,老鸨就每天晚上會給他喝藥,來強制他保持狀态接客。可那藥的副作用很大,會使他精神萎靡,到了白天睡意綿綿卻無法安然入眠。

這麽多年,他從未曾在□□中,感受到過一次快樂,甚至每到晚上,他的身子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那些殘虐的畫面仍留在他的腦海中,那些羞辱他的污言穢語仍萦繞在他的耳旁,讓他頭疼欲裂。

如何能夠不恨呢?誰會甘心當個奴才,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夜晚涼了,些許涼意鑽到他身上,讓他倍感寂寥痛楚。

忽然,他感到身上一暖。

原來是她察覺到他縮在了一起,以為他冷,所以給他蓋上了衾被。

而給他蓋上被子的那只手,又為他掖了掖被角,然後縮了回去。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眸光缱绻,眉梢閃過意味深長。

每到這時,他都會責怪自己已然二十八歲,心卻仍如朗朗少年,會因為一點小事而滋生暖意。

不過暖歸暖,找到機會,不逃是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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