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豪門仆役難

夜露漸重,持續了大半夜的雨也終于在此刻停歇。

聶華榮用過晚膳後已經睡下了,聶華譽替她掖好被子,又剪熄燭火,最後緩步退出了房間。

聶華譽正欲回到自己房間,卻發現離開前分明已經鎖好的房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隙,隔着門縫,聶華譽聞到了絲絲血腥氣。

聶華譽護身的佩劍佩陽,在下樓前順手放在了房裏,現在他上只有幾張師父臨行前給的符篆。

聶華譽取出一張護體符捏在手中,随時準備點燃,而後猛然推開了門。

窗戶是開着的,大雨過後的朦胧月色只給房間裏帶來了一點光亮,借着月光,聶華譽依稀能夠看見一個人端坐在房中。

這時候剛巧有一陣風吹過,擋住月輪的烏霾脫離了原本的方向,房間裏亮堂不少,而聶華譽也順着驟然明希的月光,看清楚了椅子上的人。

原來他坐的不是椅子,而是一架白玉打造的輪椅。

輪椅上的這個人,聶華譽是認得的。

忽然,燈亮了。

聶華譽無奈伸手擋住眼睛,适應了好一會兒光線。聶華譽符紙收回袖中,輪椅上的人一臉的無辜相,讓聶華譽心中無法對對方生出一絲一毫的怨氣。

聶華譽似乎是怕太大聲音會把人吓到,所以細聲細語地開口道:“子玉,你來我房間為什麽不開燈呢?”

子玉,也就是輪椅上的紅衣少年,全名桑潭。桑潭是儲仙門的二少爺,而儲仙門的大少爺桑河同聶華譽是至交好友。朋友的弟弟也就是自家弟弟,桑潭體弱多病,又很乖巧懂事,所以聶華譽很願意處處照料着他。

“因為我想給佩陽哥哥一個驚喜呀。”桑潭回答。

佩陽既是聶華譽佩劍的名字,也是聶華譽自己的字,聶華譽這個人不擅長取名,索性就直接把自己的字套用在劍上了。

因為病弱的體質,桑潭說起話都有些有氣無力,但他還是微笑着想要把每句話說清楚,“我沒來之前,佩陽哥哥是不是以為來的會是桑河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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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也以為來的會是其澤,但現在你來了,也是一樣。”聶華譽道。

“原來在佩陽哥哥心裏,我和桑河哥哥是一樣的嗎?”說着,桑潭好似很難過的低下了頭,有幾根發絲滑落在他臉旁,更顯得對方柔弱無比。

聶華譽聞言連忙改口:“沒有,不一樣的,我覺得子玉就是子玉。”

聶華譽知道自己好友的這位弟弟可能是因為身體問題,連帶着心思都有些敏感,需要很細心照顧着。又因為桑潭看着柔弱,聶華譽總不免拿他當自己妹妹一樣看待。不過聶華譽心裏很清楚的知道,桑潭是一位男子。

“那佩陽哥哥,你是更喜歡桑河哥哥還是我?”

這種時候,當然要順着問問題的人心中所想來回答,照顧妹妹多年已經積累出經驗了的聶華譽,連忙拿出一臉的真誠回道:“我當然是更喜歡子玉。”

果然,聽到這句話後,桑潭表情明朗了起來。

自覺逃過一劫的聶華譽,這才發現桑潭懷裏還抱着個木頭盒子,于是開口問道:“子玉,這個是什麽?難道是給我的嗎?”

桑潭笑得一臉乖巧。他只有一邊臉有酒窩,卻看起來絲毫不奇怪,反而有種別致的可愛,仿佛這世間所有的天真和單純都融在了他這一個酒窩裏面。

好乖啊。聶華譽想,他是真心覺得,能有個這麽懂事乖巧的弟弟也是件不錯的事。

桑潭維持着面上順和的笑容:“是的,這是我給佩陽哥哥的見面禮。佩陽哥哥,你快打開來看看喜不喜歡。”

見那雙細弱的手想要把盒子舉起來遞到自己手裏,聶華譽生怕對方一不小心将手給壓壞了,連忙伸手接過桑潭手裏的盒子,放在桌上打開。

打開盒子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壓迫得人呼吸都不太順暢,這盒子裏裝着的竟然是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似乎是剛割下來不久,那切口處還在流淌着血液和腦部其他組織。聶華譽注意到,這顆頭天庭處有很明顯的磕傷。

聯系到額頭上有傷這一點,聶華譽合上盒子,面色嚴肅地看着桑潭:“你讓人殺了那個仆役?”

這樣瘦弱的一雙手是沒有辦法殺人的,所以桑潭定是差人去做的。

“對啊,”桑潭還是一臉很無辜的樣子,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但是他嘴裏所說的話卻根本不像外表所表現出的那樣,“這個不知好歹的下人欺辱到了華榮姐姐身上,難道不應該去死嗎?”

“他只是弄髒了一件衣服!”

“區區一個下人的命,哪裏能跟華榮姐姐的衣服比。他敢弄髒姐姐的衣服,就應該做好去死的準備。”桑潭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再望向聶華譽的時候,臉上卻又揚起了天真的笑意,“而且佩陽哥哥不是也很讨厭他嗎?還踢了他?既然佩陽哥哥也不喜歡這個人,那我就幫佩陽哥哥把他解決掉,不好嗎?”

聶華譽實在不想懷着惡意揣測面前的少年,但是眼前這一身紅衣的男孩,他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實在是太像地獄來的惡鬼了。

察覺到面前人眼神的變化,桑潭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擡起頭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佩陽哥哥?難道……我做錯了什麽嗎?”

“對不起,佩陽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是有心的,佩陽哥哥對不起…我再也不敢這樣做了,我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吧佩陽哥哥……”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那雙眼裏滑落,也許是因為哭得太急,桑潭開始捂着胸口咳嗽。聶華譽實在不忍心看他邊哭邊咳,像要昏厥在輪椅上的樣子。拿他無法,聶華譽俯下/身替他拭去淚水。

可能他真的是年紀太小了,所以好惡不分,不知輕重。他過于單純,所以不知道奪走一個人的性命意味着什麽。他會學好的,只是差個人教導,差個人給他帶回正确的道路上。

就當是如此吧……就信他這麽一回。

聶華譽擦完之後,又伸手幫桑潭整理掉到臉邊的頭發,似是無奈又似是堅決地開口道:“雖然事已至此,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轉圜之地,此次修行期間,你就好好跟在我身邊,跟着我學習為人之道。”

“好的,佩陽哥哥。”桑潭很是開心地回應,剛才的眼淚全部消逝得無影無蹤。

時間回到傍晚的時候,康玉一行人剛剛用完飯。

由于雨越下越大,許沐朝堅持要去看一眼被擡出去的仆役,康玉欣然陪同。趙清浮因為擔心這兩人人沒找到,就先把自己給弄丢了,所以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跟随。

最後,三人是在一個茶棚下看到了被茶博士叫過去躲雨的麻衣仆役。

康玉幾人走過去的時候,仆役正拿着茶棚的抹布擦自己額上的血。見到這幾個衣着光鮮身姿不凡的人往自己方向來,仆役心裏還咯噔了一下,以為又是什麽看自己不順眼的貴人跑過來找茬了。

直到康玉替許沐朝說明來意,仆役才意識到,這幾個人原來是過來幫助自己的。

許沐朝把早已經準備好的東西遞給對方,說道:“你叫趙誠?家裏沒有其他人了?就剩你自己一個?那這些銀子都給你,你拿着當盤纏。等到了地方,就帶着我給你的紙條到城西許家去,那裏的人會想辦法幫你去掉奴籍,然後,你就自由了。”

仆役誠惶誠恐地接過,嘴裏不斷地道謝,說小姐好心腸,是大好人,以後會有福報好報的。仆役還想着要給許沐朝下跪,被趙清浮反應過來伸手給攔下了。

等送仆役離開并州境內之後,回客棧的路上,趙清浮手撫着腰間小木匣忽然開口道:“其實不用那麽麻煩的啊,想去掉奴籍的話,我跟洛陽的小叔叔交代一聲就行了。”

“早不說晚不說,人都走了才開始放馬後炮!”許沐朝罵他。

回來的路上又路過了茶棚。見店裏的茶博士一直盯着自己這邊,康玉想了想,向人打了個招呼,得到對方的點頭回應。

等那群行為奇怪的青年人徹底離開後,茶博士邊收拾着棚子,邊小聲嘀咕:“還以為,那幾個也是了不起的纨绔子弟,還以為,只有我這樣的老人家才會心疼那些下人。如今這世上,還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

前半夜,在自己房間的桑潭收到手下人沒有找到仆役的消息。

房間裏凝滞了一瞬,随之打破平靜的是桑潭突然開始的咳嗽,底下跪着的那人連忙從懷裏掏出手帕雙手捧給前面的主子。

桑潭見此沒有多說什麽,接過手帕捂住嘴咳了好一陣才慢慢平息下來。雖然桑潭臉上因此泛起了緋色,一時間看起來好像與正常人沒什麽分別了,但是那不斷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顫動的手暴露了面前人體質的柔弱不堪。

就在那人以為事情會就此結束的時候,桑潭一甩手将帕子扔到了那人臉上。下一秒,看似不堪一折的細軟手臂把人掼到了一旁的桌角上,那人額頭磕在了尖角處,滿頭是血。

桑潭推着輪椅來到那人面前,忽視掉對方聒噪至極的讨饒聲,提起對方的頭發,一次又一次摁着對方的頭撞擊桌角。

血順着桌腿滑落至地,聒噪的聲音終于沒有了,桑潭接過身後人遞來的手帕,而後一臉冷漠地吩咐:“把頭割下來後,找個禮盒裝起來。小心點,別碰壞了,這是我要送給華譽的禮物。”

“是,二少爺。”

底下人接到命令馬上着手去辦了。

陡然空蕩的房間內,桑潭很仔細地用手帕擦手,從掌內到掌外,一指一縫地反複擦拭,想要将剛剛沾染上的血腥氣全數擦除幹淨。

他想以最好的模樣去跟心上人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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