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無人一語真
由于謝識仙尊重傷難醫,所以即便蒲三七目前是戴罪之身,也暫時沒有受到任何處罰,只是他被限制了出行,只允許同重傷的掌門共處一室,取藥等雜事通通只借由其門下的醫修弟子處理。
許沐朝雖然不解日常為何見不到師尊,但也沒有閑心去細細追究,掌門仙尊目前主不了事,她同趙清浮、聶華榮這些弟子還要參與到辰極北鬥的重建事務中來,之前一役,辰極可是死傷嚴重。
同意放儲仙門窦夫人換其餘人質的決策,是玉衡做的。不過她也不是那麽好相與的,絞了窦三娘的飲血劍才決定放人下山。
窦夫人對此無異議,事已至此,她已然失了鬥志,目前所思所想,唯有回到桑湖身邊。
窦夫人徒步下山,在驿站的小厮手中收到桑湖傳來的口信,歷經十幾日才跋涉到桑湖所在的偏遠村莊。
此時的桑湖,看起來也不比形容憔悴的窦夫人好上多少。許是因為逃亡了多日,他肥胖的身形都比從前略瘦了一點,他也不敢再穿從前的那些華麗衣裳,只敢穿一身低調的灰衣并一支地攤上買的木頭簪子。
許是剛剛才發了一場雷霆,桑湖的發絲也是亂的,簪子紮在走樣的發團裏,跟着桑湖的動作四處亂顫。木魚仙尊并幾位仆役,垂首在旁不發一言。
見窦夫人推開門進來,桑湖先是愣了一瞬,才放下手中揮舞的折扇迎了過來。
桑湖一手扶着窦夫人,一手扶着亂抖的發團落座。
夫人坐下前,瞥見了折扇上書的“天下第一門派”
字眼,竟是笑了一下。
桑湖全然沒注意到夫人的異樣,他含情脈脈地握住窦夫人的手,道:“夫人,你可算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這些日子裏過得有多苦!”
“我在辰極北鬥禁牢裏,就不苦了嗎?”窦夫人擡眼看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桑湖現在全指着窦夫人發揮餘熱了,往常窦夫人敢跟他這麽作,他老早就發火了。
桑湖繼續道:“宜容啊,你可還記得桑潭那小子有跟你透露,他把那些獸群都藏到哪裏去了嗎?家裏面,那小子跟你最親,要是有什麽消息,你肯定最先知道不是?
“宜容,你就別在這種時候跟我生氣了,告訴我獸群的位置就得了!這可是我們夫妻倆翻盤的唯一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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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夫人推開桑湖的手,疲累地擺首:“子玉跟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親。他不是我的親子,我在他生前就算沒迫害過他,但他也不至于跟我很親近。獸群的消息,我是真的不知道。”
桑湖癱軟在椅子上:“這可如何是好!那我還怎麽翻盤啊!這不應該啊!我可是男主!怎麽她姜泱一來,我就滿盤皆輸,這不科學!”
窦夫人聽他胡言亂語慣了,此時也不意外,她說道:“你難道就沒想過……放棄?”
桑湖一下子激動起來:“放棄?!怎麽可能?!這只是一時的失利罷了!莫欺少年窮,我馬上就能翻盤!”
窦夫人毫不客氣道:“你真應該照照鏡子,看看你的臉,‘少年’這兩個字,跟你有半分關系嗎?攬睨仙尊,你都活了五百歲了,能不能清醒一點?難道你真的要做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
這樣發洩了一通,窦夫人到底還是顧及二人多年的情意,故而提議道:“你要想好的話,我們可以找一個遠離修士的地方,開一家店鋪,安生地度日……”
桑湖忍了半天,終于還是将窦夫人的話打斷。
“你罵我就算了,我一個大男人讓你這臭老娘們罵幾句倒也無所謂,但你要我去鄉下開店,這是要我的命!”
“你要繼續追尋你的‘男主’大業,那才是真的要命!你以為,就你目前所犯下來的事,再繼續抛頭露面的話,那些修士還會留着你跟我的性命嗎?我這一路只敢抄小道回來,不就是怕被其他門派的修士看到?”
桑湖再度握緊了窦夫人的手,“你不懂!宜容你不懂!我是男主啊!男主有主角光環,是不可能會死的!”
“你當真是瘋魔了!”
二人狼狽推搡間,桑湖忽然發現窦夫人腰間空蕩蕩一片,不由得驚異:“你的劍呢?我花重金幫你打造的飲血劍呢?!”
“玉衡絞了我的劍……”窦夫人正欲解釋,桑湖忽然将夫人推開了,窦夫人一時沒有防備,竟真的讓他推倒在地。
“劍都沒了,我要你何用!沒了飲血劍,你一個元嬰期廢物,打得過誰?!”桑湖表情蠻橫,“你算個什麽東西?老子好聲好氣地對你,你連把劍都守不住!我就真不該娶你這麽個玩意兒……”
後面的話,實在是不堪入耳。
窦夫人束好的發都在剛剛的拉扯中散開了,此時一部分頭發淩亂在肩頭,遮擋了窦夫人的面色,好讓她在木魚等人面前不至于太過難堪。
窦夫人偶而想起,辰極北鬥那個名喚康玉的修仙鬼才。那個小丫頭,是真的心善,哪怕是在獄中,也經常過來探望。
看見她,窦宜容就會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兒。她的獨兒也是那般善良的孩子。
獨身在獄中,沒有可以交談的對象,窦夫人不由自主地,就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講與那孩子聽了,那孩子聽了這些家裏長短的小事之後,竟也沒覺得煩,還貼心地給出了建議。
那孩子說。
“夫人,你本巾帼不讓須眉之豪傑,為何要強行将自己困死在一個人身上?或許,您考慮過離婚……不,和離嗎?”
和離,窦夫人是不考慮了。
窦夫人緩緩站起身,不顧那滿頭亂發,只将脊背豎得挺直,然後冷面将一張血書甩到桑湖眼前。
桑湖也是這時才注意到,窦夫人左手腕口有一道結痂的血痕。
“仙尊,這是我給你的休書,你且收下吧。”
桑湖手抓着那封信紙,瞧起來竟像是傻了。
天璇峰,議事廳。
在桑潭說出要聶華譽的那番話之後,廳中陡然靜默了一瞬。
康玉尚未反應過來,姜泱卻已經拉着前者稍退一步,給這二人騰出對話的空間。
聶華譽此時心緒實在複雜。他原以為桑潭已經放棄了的。
不顧旁人的面色,桑潭直言道:“華譽,你這輩子都要同我綁在一起。”
聶華譽勉強擡頭望向桑潭:“你這樣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這樣只會……桑潭,你走火入魔了。”
桑潭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我是認真的。”聶華譽這時才注意到桑潭眉間渾濁的黑氣,“子玉,你執念太深,已然入魔了。”
“師父,你是發現桑潭入魔了,才把他給鎖起來的嗎?”後面的康玉小聲道。
“嗯。”姜泱點頭承認。
“你別管我的事!”桑潭不耐煩起來,“閉嘴,聶佩陽!我讓你開口了嗎?”
聶華譽不打算就此住口,桑潭卻是陡然焦躁起來:“聶華譽,一句話都不許說!你要勸我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到底還要不要知道河圖的線索了?!”
聶華譽只得住口。
桑潭煩躁地用腳跟砸了幾下地,才繼續道:“魔修大本營在西北,但賈铮那一批盜走河圖的魔修其實也沒逃多遠,就留在了洛陽城裏。他們覺得帝都洛陽是燈下黑,不容易被修士察覺到,又想盡快使用河圖的功能,所以最終定點在那裏。”
這時姜泱主動出聲道:“你既然透露了河圖的蹤跡,那我自然可以答應你的第一個條件,将河圖借與你用一次。但是,你得告訴我,你要拿河圖做什麽,不然,這個條件我還要斟酌。”
“做什麽,我暫時不想說,但是,河圖我并不拿走,姜泱你大可以和你的好道侶一起,在旁邊盯着我用。”
桑潭繼續道:“然後,如果你不答應我将聶華譽給我的話,關于獸群的消息,我是丁點也不會透露。”
“我手握着那批獸,雖然不多,卻也足夠将這戰後的修仙界攪個天翻地覆了。而且,哪怕姜泱你這時将我綁起來了,我也還有別的方法去控制獸群,不要小看陣法師啊姜泱。”
“哦?”康玉上前一步道,“既然同為陣法師的話,那子玉兄也該知道對方的厲害了。”
桑潭面露不解:“這裏難道還有除我以外的陣法師?”
“自然是有的。”康玉補充,“桑子玉你雖然比我大了個幾歲,但總歸沒能活一千七百年那麽久吧?你難道不知道,姜泱也是一位陣法師嗎?”
桑潭反駁,“我從未聽說過姜泱是陣法師……”
康玉笑了:“難道一位修行千年的仙尊,就一定要将自己的所有技能公之于衆嗎?任何人藏個殺招都是很正常的吧?桑潭你不也把假死這一套,藏了這麽多年?你該不會以為,姜泱活這麽多年,連一點陣法都沒涉獵吧?”
康玉取下腰間的白蓮花玉牌,然後看了一眼姜泱,姜泱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替桑潭解開了手部的束縛。
康玉胸有成竹地将玉牌遞到桑潭手中,“你自己看。這其中的陣法關竅,你可看得分明?”
桑潭是看到上面有陣法的痕跡,可是竟然看不出這個玉牌是作何用的。他開始有些相信康玉說的話了。
康玉繼續道:“那些獸群,之所以聽你的話,是因為你在他們身上下了符咒吧?而且你不光是下咒控制他們,還聯合蒲草仙尊,研發了強化獸族的丹藥,不然僅是控制的話,獸族還不會難打到那個程度。”
桑潭被看穿了,也絲毫不怯:“你知道了又如何,難不成還能越過我解除控制?要知道,那些獸族,只要一死就灰飛煙滅了,符咒也僅僅會在死亡的那一刻顯形。你連看都看不分明,要怎麽解?這符咒全我一個人研發,要解除,只能靠我。”
“巧了。我手裏還有一只,你早期研發的獸。”
桑潭并不相信:“早期研發的不健全的獸,我早都銷毀了,你想诓我?”
康玉只說了關鍵詞:“并州石頭山,我抓了一只蛇頭雞身獸回天璇。你說好巧不巧,我在那雞翅膀下方看見了赤紅色的符咒。我知道,你為了不讓人破解,在每只獸身上打的符咒都有些許不同,可我也在長川寺戰事結束那一天,命人将能看到的符咒全都記錄下來了。”
“那你說,這些不太相同的符咒,再加上蛇頭雞身獸的這個活圖紙,能不能讓我辰極北鬥的陣法師姜泱看出關竅呢?我可記得你剛剛才說過,姜泱在玉牌上面設的陣法,你是看不穿的。”
桑潭靜默了一瞬,就在康玉幾人以為他該吐露了時,他卻忽然笑了。
“差點上你的當了。康玉,你說那麽一堆,我差點就讓你真的唬過去了。”
“你跟姜泱要真有辦法解開獸群身上的符咒的話,那就解啊,橫豎我只是被綁在了這裏,你們又不敢對我做些什麽。所以我都無所謂啊。”